《长久祷告》理葵

16、chapter 16

　　Chapter 16

　　野原从班主任的办公室里抱了一些音乐节的资料出来。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厚厚地铺满了整个世界，脚踩在上面会深深地陷进去，发出嘎吱声。校方要求学生会组织起来清理操场，整理搭建出露天场地来举办音乐节。作为学生会主席，野原接下了布置的任务。
　　中午时太阳渐渐露了出来，照在雪白的屋顶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野原站在操场中央，看着四周逐渐干净起来，展示台也已经一个个搭建好了，才慢慢露出笑容。她喜欢所有事物在她的操控下完成的时候。
　　有人过来通知她参加音乐节的乐队都已经集合在操场外了，老师要求野原带他们参观操场，给他们分配好展示台。野原让人把相关人员都带进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一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藤原晴美。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女生心下一凛，嘴上却一闪而过地冷笑了一下。对方明显也看见了自己，挑衅地笑着。藤原化着浓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虽然之前听人提起过藤原从少管所出来后就去了国外，完全变了样子，倒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看起来依然是死性不改啊。
　　接着野原像是没看见一般，收敛起脸上的表情，一一分配好了任务，干练地完成了所有事情后就匆匆离开了。更衣室里没有人，杂乱地堆着各种各样的乐器。野原有些厌恶地皱着眉，从乐器上方跨过去，收拾自己的柜子。忽然听到身后有人粗着嗓子说话：“你倒还是那么能干呢。”
　　野原头也没抬，毫不在意的样子：“你也还是一样，不知道改一下自己的性格，久别重逢就马上跟了上来，讨债一样，”说着重重地将自己柜子里的东西搬出来放到沙发上，“还是那么令人讨厌。”
　　“哼。”藤原靠在更衣室的门上，点了一根烟，“毕竟我还记得你的种种恩情。你给我的那一大笔钱，倒是正好够我去国外生活，组建了一个乐队。”
　　“拿什么东西做什么事，”野原走到藤原面前，直直地盯着她，“在这一点上，村江可比你聪明不少，不会惹事生非。”
　　说罢她迅速扯下藤原夹在指缝间细长的烟，掷到地上狠狠踩灭：“麻烦你处理一下自己的东西，把烟头捡起来扔进垃圾桶。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行了行了别看了。”
　　中川把村江从衣柜里拽出来，对方还皱着眉头懊恼着，直直往床上一趟：“怎么办啊阿碧，我没有衣服可以穿了。”
　　中川把村江扔在床上的衣服一件件收拾起来，有些不耐烦道：“你管他呢，就是去个音乐节而已，随便穿穿就好了。”
　　“可是幸村君也在啊，要和他一起去。你说我这几年都没怎么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我是怎么过来的？”
　　“谁管你。”女生朝天翻了个白眼，狠狠地将折叠好的衣服往柜子里一塞，忽然瞅见一条白色的裙子被塞在最角落，悄悄抽出来一看，是一条吊带式的法国棉布裙，上面绣了一些海棠花。中川细细回想了一下，记起这是村江几年前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昂贵品之一。
　　“就这件吧。”中川把裙子扔给村江。女生摊平裙子，一时无言。这是她从前弹琴时经常穿的裙子，洗了很多次，有些泛旧，倒是依然还看得过去。她望了中川一眼，对方正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没有什么反应。

　　音乐节的开幕式灯火通明，人挤着人倒是把寒意驱散了一些。村江穿着裙子裹着大衣，见到幸村便兴奋地跑了过去。藤原晴美在入场处等候他们，带他们穿过重重人群，来到她的乐队旁。幸村去买热咖啡了，藤原忽然重重地抱住了村江。
　　“之前的事真的很抱歉，我很开心你会过来。”
　　这样一来反而叫村江觉得不好意思，藤原放开她后又说道：“我前几天在这里碰到野原了。”
　　村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安慰道：“我也碰到过她了，很多次。”
　　“嗯？”藤原似乎有些不明白，“你们不是一个学校的吧？”
　　“因为幸村君的缘故，碰见了几次。”
　　藤原看着村江的眼神，大致能明白她口中的幸村是和她一起过来的男生。恍惚间她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但是也并不是十分清楚。村江帮着藤原做了一些布置的调整，藤原的乐队名是dead stars，死去的星辰，像是在纪念什么一样。村江倒是没有问。
　　乐队的人都陆续抱着一堆东西过来了，四个男生同另外一个女生，和藤原还有村江打过招呼后便各自去忙了。村江正疑惑幸村怎么还没有回来，接着便远远地看见他端着两杯饮料过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熟悉的人。
　　“啊，我忘了，”藤原在她身边苦笑了一声，“她是这次的音乐节的负责人。”
　　“大概这就是冤家路窄吧。”

　　幸村敏感地觉察到了空气中流动的不自然。三个女生相对，好像形成了一个隔绝了他人的空气钟罩。虽然村江想表现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心中却始终隔阂着。她接过幸村手中的杯子，感觉到野原有些刺眼的目光。藤原与野原两人则目光相接或流转，漫不经心，倒是让谁都不知道她们此刻的心理活动。
　　时隔多年再站在一起，像是要把过去的一切都要重新吊起来，即便三人都巧妙地没有进行直接对话，但都心情有些复杂。野原时而看幸村一眼，观察着他和村江之间的互动，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变得这么熟悉的，还有村江和藤原，她们两个是怎么重新凑到一起的？
　　藤原则注意到野原对幸村的眼神。大抵感情是最难掩饰的事情，即便高明如野原也无法保证完全隐藏起来，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局外人。至于村江和幸村，有心的人总能看出来似乎有那么点意思，却没有那么明显的意思。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是命运嘲弄吧。
　　一个诅咒的漩涡。
　　突然有烟花在黑色的天幕上绽放开来，砰地一声，点燃了所有的情绪，掉落下来彩色的火花照明了所有的刺眼灯光。藤原一把抓起吉他，一个大步帅气地跨上台，拿起话筒大喊道：“喂，全都兴奋起来吧！杂种们！”
　　音乐突然响起的时候，像在整个世界炸开一样，村江看着藤原在舞台上用力地唱着歌，所有的灯光都照在她的身上，一个所有人心目中最闪耀的聚焦点，能让空气都沸腾的火焰。她用声音摩擦着每个人的肌肤，激荡过电流，直抵灵魂深处。
　　村江毛孔缩张，起了鸡皮疙瘩，听到了自己心里交响碰撞出来的音乐，忽然有些感动，几乎热泪盈眶。她偷偷望向幸村，猛然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眼神专注干净，利落不多余。村江有些震动，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像这个世界额外的馈赠，当遇到所有事情都没有出路的时候，遭受到了自己无法言喻的困惑的时候，不被所有人理解的时候，心中有头小兽拼命挣扎着，撕扯着心脏，想要出去。然后，那些手上磨出的茧子，加班至半夜累到几乎断掉的脊背，一踩上地就开始疼痛的脚掌，不断修改仍旧被多次打回来的论文，他人的刁难，鄙夷与不屑，困苦与贫穷，在现在在最后，全部化作了拥挤人潮中看向你的那一束温柔目光。
　　那么我现在可不可以说，我就是为此而活？
　　无从所知的生活的去处，人生的意义，只是为了终究会到来的一种温柔。

　　没有人注意到野原手里的杯子砸在了地上，她自己捡起碎片后就悄然离开了。
　　无法忍受的是，被打倒过后的人还会再站起来，失败过的人还会得到幸福。无论是藤原还是村江，她们都怎么可以得到她野原想要的东西？是对自己人生的自主意志，以及想要被人所爱的心情。
　　她们是失败者？！她们没有资格。
　　野原站在黑暗处，捏紧了手，突然感觉到疼痛，才发现是一直拿在手里的碎片扎破了手掌。

　　心里有什么东西好像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