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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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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觉得自己这样不好,不对头,我虽然不会再去寻死,但好像还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短短一句话,让我背脊上生出了一层冷汗,半是紧张,半是焦虑,还有星星点点不知所措的畏惧。
我知道自己现在这种状态很不好,但我不知该如何摆脱它,我也看不到未来在哪里,又将如何走向那个未来。
我只能死死盯着他,期待他能给我答案。
他也看着我,脸上是他一贯的平静表情,这种平静让我心下稍安。如果他的神色因这个问题明显改变,那恐怕就说明问题严重。但他现在很平静,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有办法,对吗?
他能够拯救我,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我观察他,他显然也在观察我,我观察他的胸有成竹,他则观察我的承受底线。
片刻,他似乎下了决心,轻声朝我道:“……我不太会说好听的话。”
“不要紧。”我笑起来,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浮木,希望在我心底跳跃,我懂他的意思,他是说他讲话直,不会掩饰,但是他有办法,虽然这个办法不一定那么温柔可爱。
“没关系的小哥,你……我是真不想继续这样了,我想振作些……你告诉我就行,你愿意帮我就好。”
“我帮你,吴邪。”他飞快地做了承诺,手臂搂紧我,声音放得更低,几乎贴在我耳边问:“你爷爷那本日记,你还没看完对吧。”
我身子一下就绷紧了,反射性的背脊僵硬,呼吸骤停,他提到爷爷的日记——没错,我没看完,那本日记我根本没有勇气和机会去看完,我刚看到自己,看到自己把爷爷……我一下就疯了,于是我跑出去,穿越风雪,冲进那间主墓室,然后他出现,将我带回来。
我……
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把“日记”这件事完全忘记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我脑子整个乱糟糟的,没有一刻想起那本日记,仿佛我在刻意躲避它,忽视它,假装它并不存在。
这显然不合理。要不是那本日记的讲述,我根本不会陷入疯狂,它是压垮我这头骆驼的那根稻草,我没有理由将它忘记。
唯一的答案是:我的潜意识强迫我在逃避它。
它是我心上的坎儿,如果我迈不过去,就永不能从现在的状态里走出来。
曾经我在癫狂中用死亡来逃避,现在则用这种漠视来逃避。
“……没。”
想了好久,终于想清楚这点后,我才用细若游丝的声音做了回答。
“你需要看完。”
闷油瓶的劝告在我头顶响起,我身上又猛地一震,下意识地就想说“不”,他却抢在我前面开口:“你看完后想法或许会变,你那天……”
他叹了口气,右手拍拍我的背,左手往我脸上摸了摸,道:“虽然处在你那种境地,没人能坚持看完,但你那天如果能坚持看完,或许就不会冲出门。你要相信,你爷爷绝不希望看到你那样。”
爷爷……他提到爷爷,说爷爷不希望看到我疯狂,所以爷爷才会在临走前反复问我到底能否承受,并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发出告诫,可我还是……
我抬起头,贴近他的脸,茫然地问:“你说的是哪个爷爷?”
是被我误杀的,善良温存的“弟弟”,还是身为日记执笔人的“哥哥”?
“都是。”
都是……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我意料,我以为在那个大雪之日,当第一位“爷爷”的鲜血浸透大地,身躯倒入他兄长的怀抱时,第二位“爷爷”对我就只剩下满腔憎恨,所以他才会那样严厉地对待我……
以前想不明白的事,如今都明明白白映在脑海里。我曾经百思不得其解,残缺的记忆让我无法理解“爷爷”态度上的骤然转变,为什么那场大雪过后,爷爷对我就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温柔,不再慈爱,嘴角总是紧抿着,看向我的眼神也如刀子般锋锐,带着一点我不敢细看,更不愿去承认的厌恶。
那时,我将它归结于自己的淘气,一定是因为我偷吃生肉,然后在大雪天跑出去的缘故,因为我这么不听话,所以爷爷才必须板起面孔,从有些溺爱我的长辈,变成了严厉无情的鞭策者。
但即使那样,他也没有真正对我动过粗,没有在我身上留下伤痕,他只是言辞冷硬,和我保持着距离,从心理上拒绝我的靠近,人情淡漠了一点罢了。
如今想来,第二位“爷爷”能够克制住那股恨意,没有拗断我这个“凶手”的脖子,已是极大的手下留情,何况后来他还……
想到这里,我鼻子突然一酸,眼睛里也热辣辣的。
后来,随着时间悄悄流逝,第二位“爷爷”也改变了,不知何时起,他开始软化,变得平和,收起了那股据我于千里之外的寒气,看向我的眼神里也带着复杂的感情。我敏感地接收到这种变化,一无所知的我为此感到喜悦,于是我开始尝试靠近他,像幼年那样去依恋他,偶尔甚至会向他撒娇。他没有拒绝,没有翻脸,带着一点点僵硬,但更多是平静的接纳了我的亲近。
不知不觉,我们又逐渐成为了一对相处融洽的亲人。
在我夺走他唯一的至亲后,他终究还是慢慢默许了我的存在,并将亲情投射到我身上来。
爷爷……
回忆这些年与两位“爷爷”相处的点滴,我发现自己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清晰,我意识到自己如今的状态是一种逃避,我想战胜它,只是不知该如何去挣脱,如何再一次走上正道,回到那个光明纯粹,无所畏惧的吴邪。
我想,那应该也是爷爷们希望看到的我。
闷油瓶仔细观察我的神色,当我想到这里时,他的神色也变得欣慰而赞赏,他再一次提到了我未能看完的那本日记。
“明天我陪你继续看……如果你不想看,我可以跟你说,把你还不知道的事讲清楚,这也是之前承诺过你的。”
“不,不用等明天,我现在就看。”我用力握紧他的手腕,跟着又松开,整个人从他怀里蹦出来,跳下床就往外走,嘴里不停的说道:“我今晚反正是睡不着了,我……我要亲眼看爷爷怎么写的。”
他跟过来,和我一起推开了爷爷书房的门。
差不多有一个月没进入这个房间了,开门的刹那我似乎感觉到了一股冷风,从我脖子后边窜过去,眨眼间就消失了。
闷油瓶打开灯,我看见曾被我弄乱的书房已恢复整洁,那本厚重的日记本正放在书桌正中,仿佛一直在等待我的再度造访。
我上前拿起它,轻轻抚着它黑色的封皮,小心翼翼的,虔诚而谨慎的……
回到房间的床上,闷油瓶和我一起打开了日记,直接翻到我上次看过的地方,接着往下阅读。看到那些熟悉字迹的刹那,我有一瞬间紧皱眉头,但身边温热的躯体给了我力量,于是我深吸口气,往下看去。
我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大雪纷扬中,弟弟身体的温度开始一点点冷下来,他靠在哥哥肩上,努力说着最后的话,那些话早已在他们的最后一封通信里被提及:吴邪现在可能还跟“那个”有一点点牵连,但也仅仅是因为在黑暗中浸染太久留下的痕迹,他的本质是个人,是个好孩子,他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等再过几年,他再稳定些,都不用吃素,还可以回到城市里去,你们要对他有信心,相信他……
哥哥抱着弟弟彻底冷下来的遗体,回到我们居住的房子,等待族人将他接走的间隙里,他打开了和族长的通讯,仿佛近在眼前的画面轰击到了闷油瓶眼前。
昏过去的我被他捏着脖子,压在桌子上,像案板上一条待宰的鱼。他左手掐着我的脖子,右手上握着一把刀,就是我用来捅向爷爷身体的那一把……
他看着屏幕那一头,远在千里之外的族长,看对方脸上的神情从淡漠瞬间变为震惊,又从震惊一点点落入死寂,仿佛燃烧的火渐渐冰凉,只剩虚无的灰。
他的声音嘶哑,脸上血泪混合,咬牙切齿:这是你的吴邪……这就是你的吴邪!
族长也看着屏幕,看着遥远生活区里骤然降临的惨祸,他的目光空洞而呆滞,好像一下接收了太多太多东西,让他的思想都迟滞起来,他就那么看着,不去想,不去猜,更没有像过去一样在最短时间内做出行为的判断。
他的目光从族人染血的脸上移开,慢慢落到昏迷的吴邪身上。吴邪趴在桌子上,紧闭双眼,对自己身上和周围正在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他单薄衣衫被风雪沾湿,同泥泞和鲜血混染在一起,显得凄惨又弱小。尤其同身后压制着他的男人相比,简直像雏鸡与老鹰,那只捏着他脖子的手只要稍稍一用力,他十几年的人生就将戛然而止。
那个男人双眼通红,整个人颤抖着,咆哮着,如爆发的火山,他的理智差一点就在至亲的死亡中燃尽,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吴邪就没有机会再昏迷,而是直接在那片山麓上被他扼杀,此刻族长看见的,也就是吴邪的尸体了。
阻止他的理智彻底崩坏的,是弟弟死前的嘱托,他用孱弱的声音劝说:别为难吴邪,他不是有心的,现在的他是个好孩子……
“这就是你的吴邪……”
族人痛到极点、怒到极点,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撕裂情感和精神的声音响在室内,闷油瓶看着屏幕上暴怒的他,看着他手中钳制的吴邪,淡漠的脸上是死一般的寂静。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他在考虑什么呢?
似乎……什么也没有考虑过。历经几十年岁月的煎熬,那些反反复复的,不断诞生又不断毁灭,海浪般涌起又退去的希望,终于在这个时候全然远离了。
那是唯一的一次,闷油瓶选择了放弃。
这年第一场雪落得太猛烈,太凄迷,它所带来的打击也太剧烈,剧烈得超过了闷油瓶能承受的极限:不但对自己,更是对族人。
这位一直站在自己这边,一直鼓励支持自己,一直对自己和吴邪抱着善意,并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在这十几年中付出最多,将满满的慈爱都倾注给了自己的吴邪的族人……
就在前一刻,他们都满怀希望,心中充盈着幸福和期盼,吴邪很好,一切都很好,马上就可以离开那个封闭的生活区,牵着他“爷爷”的手一步步踏入现实中,陪伴自己,让破碎的重塑,让失去的重来……
可是现在……
似乎过了许久,闷油瓶听到自己发出了声音,他对屏幕那一端的族人说:
“你想杀他的话,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