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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万念俱灰 ...


  •   暖雨晴风,四月暮春的天气总是这样反复无常。转眼又是二十余天过去了。

      沈府整个大宅陷入平静与乏味中。沈氏夫妇对贺兰舟自然失望至极,就这样突然平白骤失了数十年寄以女儿幸福指望的好姻缘。女儿瑶环身虚体弱,这下子,不得不重新考虑她的终身大事,可都知现如今这世下,黄金万两容易得,良缘一个也难求。眼下贵族子弟虽多,可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地娶在府,就算不是三妻四妾,哪一个敢保证会对女儿百般怜惜呵护,至少做得就像贺兰舟以前对瑶环那样。何况女儿瑶环又那身体……

      沈夫人甚至还想,“要不,咱们再去探探那贺兰舟的口风?就给他一次机会?”

      沈老爷背着手踱来踱去,踱了好半天,敲着桌子气道:“就算咱们给那贺兰舟机会,原谅了那小子,但是你都看见了,他们家的那老太婆,对咱们女儿是喜欢的么?女儿将来嫁去了贺兰府,有好日子过吗?倒显得咱们巴着稀罕他们了!”

      沈夫人一下闭紧嘴巴,从此不再提及。

      瑶环在厢房中静静地做针线绣花,水葱般细白长指捻着绣针,轻轻走线。“姑娘……”

      丫头春雨担忧她因着贺兰舟事情想不开,不住劝慰。“您别气了,咱们早点认清这人、认清这家子也是好事啊!”

      瑶环慢慢地从绣凳上起来,她拿着绣绷子一壁看着,问:“春雨你看,我这绣的什么?”

      春雨忙接过仔细看。看半天,摇头笑说:“是啊,姑娘这绣的是什么?奴婢怎么瞧不出来!”

      瑶环笑道:“这你也瞧不出来?这是紫阳花……”

      “紫阳花?怎会?”丫头春雨奇怪极了。“紫阳花不是粉紫色的吗?姑娘是不是绣错了色儿?”

      瑶环又笑:“这你就不明白了!这花颜色能开好几十种呢!今天这种颜色,明天开那种的,不奇怪,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

      而且,它还有个不详的寓意,背叛、变心、见异思迁。

      ***

      最近有时,瑶环仍旧反反复复做噩梦。

      所做噩梦,自然颠来倒去还是上一世种种惨境。醒来后,丫头们给她倒茶,压惊的压惊,顺胸口的顺胸口。

      瑶环面皮不住抖着,她想:“不行了,必须得快!得赶紧见到那个男人,势必要嫁给他!势必!”

      想着想着,涕泗流涟,越发着急。

      这天,瑶环刚用了午膳,才漱完口,她大姐瑶珠坐了轿子从安府回来,当然,这一次,并非和安青竹夫妻吵架。

      瑶珠说:“母亲,我想把我妹妹接去安府住几天,让她帮我一点儿忙!”

      瑶环此时正偎在她老娘沈氏怀里撒娇,一旁瑶玥仍旧老实本分安静坐着,表面恭顺,实则看瑶环等母女的眼色厌恶阴闷极了。

      沈氏边拍小女儿瑶环边道:“你疯了!你知道你妹妹身子不好,你还让她帮你忙?她能帮你什么忙?还接去你夫婿太傅府?”

      说什么也不同意。

      瑶珠道:“哎呀娘!又不是出什么力气活儿,你放心,将妹妹接去我夫婿府后,我仍然会好生伺候照顾她,就像娘家一样,一天当中,该喝什么,吃什么的,冷了穿什么……”

      沈氏道:“不行!”

      瑶珠急急地,又道:“娘,真的!我打小就已经学着照顾妹妹了!可以说,比那些丫头婆子们还上心仔细呢!她们那起笨奴才,常常不知咱们想什么,妹妹有我,还可以说话解闷!——娘,下个月我公公做六十大寿,不是很忙么,又要请这个,又要张罗那个的,哼,我婆婆小姑一向瞧不起我,觉得我办不了实事儿,这次他们把整个事情都拿给女儿操办,明说要历练我,谁知道不是打什么阴谋算盘想看我笑话!想量视女儿!——娘,妹妹向来心细,读的书也比我多,我想,有她帮忙,时不时提醒着我一些,总不会出错的!再者说,妹妹将来也是要嫁人,提前在我夫家帮衬一点实习着不是更好?以后到了那婆婆家,才不至于像我被人拿捏?”

      “这……”

      沈氏犹豫了。“话是不错,可你妹妹的身体,你是知道的——”

      瑶环从母亲的怀里立即挣脱出来道:“娘,姐姐说的是,女儿这就去太傅府吧,我们姐妹两一起,总好相互帮衬说话的!如今姐姐嫁人,她在那边孤孤单单也没个人作陪,正巧,女儿也很孤单,想和姐姐时常腻在一处!”

      瑶玥笑道:“二姐姐,你这话有些欠妥,大姐和大姐夫才新婚燕尔,大姐她又怎么会孤单呢?幸而咱们是知道您和大姐姊妹感情深,要是不知道的,怕多心误会,说小姨子才和未婚夫解除婚约,却巴巴地跑去姐夫家里——”

      瑶珠脸登时垮了,瑶环也脸难看至极。

      瑶珠道:“亏你也想得出来!真是什么人看什么事?卫姨娘就是这么教你的?你成日里存这些龌龊心思,就以为全天下人都跟你一样龌龊?”

      瑶玥咬着牙,小声道:“我不过是好心,想提醒两位姐姐,看来,是又说错话了,哎——”

      瑶珠等白她一眼,懒得理她。

      沈氏忽然道:“不行!还是不行!我记得,这安家太傅,就是你公公,和那摄政王赵夔是常有往来,那摄政王,是不是会常出入走动你们安府?”

      瑶珠道:“哟!母亲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是的,虽说不是常走动来往府上,可难免——”

      瑶环把手中帕子捏得死紧,想说什么,又不好明说。

      沈三姑娘沈瑶玥偏插一句,冷笑道:“是啊,大姐这不是把羊肉往狼嘴里送吗?我看,真是去不得!”

      眼看众人都迟疑了。

      瑶环立即站起身:“没事的!大姐,母亲,那摄政王就算会出入安府,总是在安家的前厅客堂谈论正经公事,我一个女子,呆在闺房好好的,怎么又会无端见着他?再说了,他那样的人,既见着了,或许早把我这号人给忘了,大姐和母亲这也是白白担心,哪有人会惦记谁一辈子?我又不算什么人,他又是什么样的,你们难道不明白这道理?”

      “……”

      没有人会知道瑶环的心思,更没有人,会猜中,为着能再见到那摄政王赵夔,瑶环已经焦头烂额着急了好些日子,吃不好、睡不着的。

      瑶珠道:“也是!母亲,我会好好保护妹妹的!你放心,就算那人来了太傅府,我定看好妹妹,不让她去见那个人,他总不会挨个挨个屋子搜?再说,就如妹妹所说,未准早把她忘记了呢!”

      ***

      就在瑶珠回娘家当天,瑶环顺顺当当住进了太傅府。

      搬东西,抬东西,收拾马车器物、打包行李等自然不消说。老娘沈氏的提点,沈老爷的不住吩咐等也不必说。瑶珠的公公身为当朝太傅,地位显赫,安家的气派等自然也是不消说的。瑶珠给妹妹收拾房间,把自己和安青竹院中最最适宜于养身休息的几间抱厦令人好生腾置出来,画大了心血布置。

      瑶珠说:“环儿,你到了这里,姐姐真是太高兴了,这下,咱们都有个伴儿了,终于有人说话了!你放心,这几间屋子,和我那间新房是挨着的,有什么事,你随时叫我!”

      瑶环一味微笑。

      瑶珠道:“干脆,我搬来和你一起住吧!咱们住一间,从此,姊妹两个,一起说话,睡一个床!”

      瑶环噗一下就笑了。

      瑶珠奇道:“怎么了?这样不好吗?”

      瑶环摇头,道:“我怕姐夫会骂我!”

      瑶珠笑着便佯装打她。

      两姐妹黏在一块儿,就像被糊了胶,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怎么也分不开。

      安青竹这日从翰林院忙完公务回来,到净房洗了澡出来,上身还裸的,滴滴答答淌着水正拿巾帕子擦,见瑶珠正在窗下逗画眉,纤腰楚楚,乌云秀发,随意披散着,浑身的女儿香,穿一件海棠花浴袍,也是刚洗玩澡样子,便从后面抱着搂着要亲热。

      瑶珠脸红耳赤,赶紧甩手一打,嘘道:“别闹!我妹妹如今正住这里呢!仔细她看见!人家还没出阁呢!”

      安青竹转身一瞧,却见隔壁间的纱窗朦朦胧胧透着一个细瘦美丽女孩儿倩影。

      忙不迭地穿戴好了,“怎么不早说?!”

      瑶珠却在一边笑。

      之后,姐夫和小姨子相互见礼,又客套闲聊寒暄几句。

      既是妻子的妹妹,安青竹自然会如亲妹妹一样关心,不过,他人不太善于表白说话,总免不得干巴巴问候几句、就再无其他了。

      次日,贺兰舟府上,安青竹快马加鞭,进了贺兰府,由几个丫鬟引路带路,安青竹一见了贺兰舟此时正躺床上,也不收拾,也不打理,青茬满颌,两眼无神,目光呆滞,浑如死人一般,他一把将男人给拽起来,“别这么颓下去了!你这样子,我真看不上!今儿我专程来告诉你一件好事儿,你那瑶环妹妹住我们太傅府上了!”

      贺兰舟仍旧死人一般,有气无力,随安青竹怎么拽他。“住了又怎么样?她已经对我彻底死心了!我这次,没有希望了!真没有了!已经彻底失去她!”

      说着,手捂着脸,语气悲伤。

      安青竹气得跺脚,“你呀你!亏你也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过一小女子!——她既住到了咱们府上,这表示什么?表示你还多的是补救机会!”

      贺兰舟一怔。

      安青竹耐着性子脾气道:“你呀你,你怎么就不开窍?平时几个人作诗弄学问,你最拿手!怎么,现在就没有办法了?”

      “再者,我给你说,就算她现在不想理你,不愿意见你,你时常借口找我的名义她总不好撵客吧,嗯?”

      接着,又补充一句,“我不是会帮着你吗?”

      “……”

      这一席话,对贺兰舟如同醍醐灌浆,也不颓丧了,赶紧一咕噜爬下床,又是收拾,又是捯饬。

      安青竹这才摇头叉手笑了。

      ****

      乳燕飞檐,桐阴转午。

      这日,午膳过后,瑶环因想起找姐姐瑶珠有事,便去她里屋寻。问了几个丫头都不知去向所踪,有说,八成是被婆母安氏叫去问话了。又有说,好像看见是被小姑子安青兰绊住了。瑶环正迟疑纳闷,她知道,这安府也是闲碎是非口水多。她上辈子家族没落,父亲被一贬再贬,全靠这安家接济,因此,姐姐在安府也是受尽各种窝囊气,她这婆婆和小姑都不是好对付。

      正发愁,便看见姐夫安青竹打院中回来。

      瑶环见礼,“姐夫——”

      安青竹点头,“妹妹在找人?”

      瑶环道:“我正想找姐姐说点事儿,却不知她究竟去了哪里?”

      安青竹道:“兴许马上就回来了,你别太着急。”

      瑶环点点头。

      安青竹正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

      便撩袍转身,拦着瑶环微笑:“我仿佛知道了!知道你姐姐如今在何处?如果妹妹很急的话,姐夫这就带你去找——”

      两人又说得一阵儿,总免不住安青竹对小姨子左右哄劝,两人便往安府后院一亩荷塘走。

      正值入夏春末,昨夜又是几点微雨才刚下过,安府这处荷塘算是最最隆重特别精致,碧波新绿,虽未冒出花骨朵,却是满塘香气怡人。

      瑶环身子娇气羸弱,风一吹免不得咳嗽几声。两人边走边说话。

      安青竹负手关心道:“都是我这做姐夫的考虑不周,不该带你来的,既来,也该带几个丫头嬷嬷们跟着,妹妹身子本不好,不知会不会劳累了,伤了你气神?”

      瑶环心想,在自己府上,她成天病病歪歪都免不得讨人嫌,尚且被人说三道四,如今,到了别人府上做客,万不可做出那等轻狂娇气样,眼下这姐夫,爱屋及乌,看着姐姐的面自会关心照顾于她,可到底是姐夫。于是,少不得强打精神,说不碍事之类。

      安青竹这才仔细打量眼前小姨子。

      他不是个喜欢去关注女人相貌之人,但也忍不住想,怪不得贺兰舟此刻如膏火焚煎,难受得要挖心挖肠。

      这女孩儿,也真够惹人怜爱的,明明此刻身体不舒服,却还是强颜欢笑,生怕劳动别人。

      忽让他想起一种花,也是同样柔弱的枝条,娴静的花朵,然而,却纤细袅娜,隐藏着最最尖利的刺,稍不注意,会被她误伤。

      如此想来,这样的女孩子,这样的性格,他那同窗贺兰舟,真的能搞得定她吗?

      又想,瑶珠虽然也带刺,可瑶珠的刺是扎眼的,容易发觉……

      想着想着,嘴角微微牵扯起来。

      瑶环奇怪:“姐夫,你笑什么?”

      宋青竹这才赶紧回过神,嗯咳一声,忙指向荷塘岸旁所停靠的一艘绿壁乌篷船,“你姐姐就在那船里,好了,我给你就送到这儿了,你去找她吧,我先告辞了!”

      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忙不跌地匆匆走了。“……”瑶环摇摇头,也未多想。

      径直走向岸,轻撩裙角往乌篷船里步去。“姐姐,你怎么在——”

      话音未落。瑶环顿住了。是贺兰舟!居然是……

      她姐夫宋青竹居然……

      贺兰舟正躺坐船舱里吹笛。白衣锦袍,腰束银色玉带。一副心事重重。“瑶环——”

      见了她,像是同为一怔,痴痴傻傻,放下笛子从位置站起。

      瑶环脸色难看,转过身就要走。

      贺兰舟一把拉住她,“你别走,听我说,环妹,你别走,先别走——”

      整个船开始颠簸摇晃起来。

      风一阵阵吹过碧荷,瑶环脸色实在难看之际。

      贺兰舟居然捧起她的脸,并箍着就要吻。

      瑶环气得,啪地一耳瓜子打过去。

      男人被打愣了。怔怔地捂着右颊俊面。

      瑶环道:“你真不要脸!”

      不给对方任何说话分辨之机,逃也似,赶紧离开船舱模样狼狈踏上岸。

      芦苇丛丛,惊起浴波鸥对对。

      又过几时,太阳正在绿槐柳树上高照,阳光如点点碎落的金子,有的,落在她的睫毛鼻梁,有的,不偏不倚,落进她漆黑沉静的瞳仁里。

      瑶环正把宋青竹在心里骂个死,她想:难怪啊,难怪瑶珠找他三天吵两天闹的,啊呸,看着老实,实际一肚子坏水……

      由于弱不禁风,贺兰舟呆愣愣站在背后也没来追,她一绊,便不慎岸上摔了个跤,粉白的绣花百褶裙也弄染好多泥巴污渍。

      瑶环正想,遭了,这一身回去,可怎么见人……

      事情偏偏就有那么凑巧,却因不知是何缘故,那太傅竟然与摄政王赵夔朝这边一壁散步一边行来。

      赵夔沐在阳光下,高大英挺的身形,剑眉星眸,气场冷硬逼人。

      穿的是玄色绣龙纹八宝团花锦袍,衣领边缘暗红刺绣。修长的身影被阳光拉在地面。

      他和太傅说着什么。他说一句,将近六十的老太傅便点头哈腰回应一声。

      瑶珠自然是见过那个男人的。打死也忘不了。当然,再述往事说来就话长了。

      赵夔倒背两手朝她这边正走来。

      瑶环登时差点双膝一软,瘫在地上。她几乎要哭了。哀哀欲绝,万念俱灰。

      是的,她要“勾引”这男人。

      她设想了无数前去“勾引”他的场景戏码;

      一定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清丽脱俗,以最最优雅、最最体面的姿态出现在男人面前;

      至少,肯定不是现在这样,至少肯定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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