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百百》木晓白

2、呛丫头

　　不知那个参天大树下的神龛是否真的应验，这一日鱼百百仍是跪在那里絮絮叨叨：“。。。我素日一心向善，诚心救人，从没有过半分龌龊的念想，皇天可鉴。求土地爷爷保佑我师父莫要听信他人谗言。百百在此叩谢您的大恩大德。”说罢，她又如释重负地走下山去。
　　“百小姐你可回来了，让我好等啊。”
　　鱼百百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和一匹马正站在门口的大树下。听声音就知道，是那个桃灵寨里的总管朱诚。
　　“朱总管，可是北苑有事？”鱼百百急道，却见他手里还拽了个小人，顿时有种不祥之感。
　　“影小姐病了，让我告诉来告诉您一声，她明日不过来了。还有斐少爷让我把他送过来，他说人是您带回来的，怎么安顿您说了算。” 朱诚笑得深沉。
　　“啊？您是管事的，还请您给他找个地方。” 鱼百百不敢在此时发愣。寨里人都知道朱诚事事精明，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更不会惹麻烦上身。
　　朱诚的眼前立即浮现出，他那眉目清秀，骄纵贪玩的斐少爷，一身锦衣华服上满是泥污，狼狈不堪地坐在被推到的葡萄架上，眼迸金光，火冒三丈道：“鱼百百，你死定了！”。这一声恶狠狠地狂吼，让满树雀鸟一惊而散。
　　“北苑现在人也多了。而且平时也没人照顾他，这旧宅倒是缺人气。” 朱诚毫不迟疑地推诿道，“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说着，他不等她回答，把一只小手往鱼百百手里一塞，就迫不及待地回头解开大树上拴马的绳子，策马扬长而去。
　　鱼百百无奈地叹着气，低头发现那只小手，正不遗余力地想甩掉她的手。这烫手山芋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头发蓬乱，泥垢中面孔隐隐泛白，没有血色的嘴唇，唯有一双眼，乌亮清明，这山芋正用眼光直直向鱼百百藐杀而来。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啦？”鱼百百漫不经心道。
　　没反应。
　　“不回答，我就给你取一个全寨最难听的名字。” 鱼百百粉唇微启，淡淡威胁道，“叫山芋，如何？”
　　“阿济。”小山芋连忙道，有点底气不足。
　　没有姓？鱼百百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自顾自向厨房走去。
　　阿济心想，这女孩年纪不大，面色白皙，眉眼淡淡，拿起刀剑来却气势汹汹。程家少爷已是弱冠之年，平时自恃武艺不凡，居然在她的剑下挡不了几下。看她像地痞一样，粗野地对程家少爷拳打脚踢一番，最后连少爷的腰带都被她生生扯断，连环佩带扣也一并被抢了去。想到这里，阿济呆呆站在院中，欲哭无泪，不知该如何是好。
　　鱼百百并没有为难他，晚饭时，端出茶饭来，叫他一起来吃，虽然没有任何味道却至少填饱了肚子。吃完后，鱼百百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个包袱，找出套衣裤塞到他手中，三拐两拐，带他出了后院，来到了一个竹林边上，雨后竹林间显得有些杂乱衰败。这宅子比起程府简陋多了，没想到这处竹林却是别有洞天。附近有个小水潭，潭水清澈，水面上却云蒸雾绕，轻烟般漫笼着潭水中一枚小山石，潭边不远处有几棵大树虬枝横斜，但最惹眼的却是一棵小树，缀满了片片暗红色树叶，像小爪子一般，可爱非常。近身水潭边，感到空气中有股温热的水气袭来。耳边听见鱼百百说：“这是温汤泉，小心被熏得背过气去。给我洗干净了再回院子。” 阿济从没有见过如此景致，不由呆愣了，心中疑惑道，这种地方，不是该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吗？怎么被这小小女魔头占了去？没等阿济回过神来，鱼百百已消失不见了。
　　回来后，鱼百百枯坐在房中想对策，最后终于决定等檀离和师父鱼十娘回来以后，把这个阿济交给他们处置，这几天也只好先这么对付着。
　　见阿济好久没有回来，鱼百百有些不安，不是被狼叼走了吧，还是溺在汤泉里了？正要去找，只听，门“吱呀”一声响了。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孩子，身上穿着女装，是鱼百百幼时的衣物，更添了几分秀气。鱼百百心说，这是那个阿济吗？那个脏小鬼难道被山精狐妖吃了？
　　想着，鱼百百觉着背上点点寒意，于是嘴里念念有词，从案上摸出一张黄纸塞到阿济手中，交代阿济睡觉前把药搽上，就出去了。
　　出去前，鱼百百决定还是要来个下马威，于是回头恶狠狠对他说：“在我这里就要听我的话，不然，把你丢到山里喂狼。”
　　阿济爬上床，躺着床榻上，也睡不着，这样的日子与被卖到程家当下人相比，可是天上地下了。若不是鱼百百混迹于打劫的队伍中，把他带回来，他极有可能某一日死于程家少爷的拳打脚踢之下，这个鱼百百虽然脾气古怪了些，除了喜欢吓唬人，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不久阿济就意识到，鱼百百对他说的话并非真的是吓唬他。
　　那还是雾气蒙蒙的大清早，阿济看见有一只狗在附近晃荡，山野之间这并不奇怪，鱼百百兴高采烈地叫那狗“阿万”，待阿济发现那根本不是狗，而是只狼时，想夺路而逃却觉得腿软，也不知道鱼百百从哪里结交了它，人狼亲密的样子让阿济汗毛直竖。
　　有人来报信，说檀先生回来了。
　　鱼百百一听，就急着要去寨里，阿济对于早上见到的狼还心有余悸，连忙表示要一起去。于是，俩人匆匆吃了饭，鱼百百骑马带着阿济一块儿上路。
　　阿济发现这山中老宅子叫桃灵旧宅，大部分寨里的人都不住在这儿，而住在二三十里外桃灵寨北苑中。
　　阿济几天前进过北苑，不过是被鱼百百横绑在马上驮着，除了能看到马蹄就是马屁股，今天远远就看到了高耸的望楼，门外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还汇集了些家丁打扮的人。待进了北苑高墙下的大门后，看到的是一番人丁兴旺的景象。
　　鱼百百看见一个朗眉星目的黑瘦少年，便一拱手，道：“奚哥哥，一路上辛苦了，我檀叔呢？”此时的鱼百百似乎老成了几分。那少年是檀先生的护卫金奚，少年见是鱼百百，连忙放下手中的马鞍，恭敬地说道：“多谢小姐关心，先生说，要找他便到留云居。”
　　鱼百百瞅了一眼门外那气派的马车，问道：“杨谷主可是又来了？”
　　金奚道：“回小姐的话，杨谷主刚到了一会儿，像是往玄翎苑去了。” 说罢，看了看百百身后的阿济。
　　鱼百百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小姐听着别扭，还是叫我百百吧。奚哥哥，他叫阿济。金花呢？”
　　金奚答道：“我在夫人那儿没见着她。”
　　金花打小和鱼百百一起长大，金家兄妹也能算是寨主身边的红人。
　　“这死丫头上哪去了？”鱼百百暗自嘀咕。
　　说着，她也不急着去留云居，打马与阿济去了留云居南面雀汐楼。

　　这桃灵寨中当家作主的是桃花夫人，原名桃华，雀汐楼中住的是她的女儿桃影。夫人缠绵病榻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她待鱼百百像亲生女儿一般，昨日听朱总管说桃影又病了，鱼百百自然要先到雀汐楼看看才放心。

　　鱼百百与阿济在园子前刚下了马，就看到一个笑眼弯弯的丫头，她伶俐地走过来，拉着阿济的小手，看也不看鱼百百就说：“这就是你绑回来的那个孩子吧。还真有几分俊秀呢。”
　　鱼百百看着金花这么个笑法，就知道金花又要耍什么心眼了，只道：“他叫阿济。”也懒得多作解释。
　　只见金花笑着对阿济眨眨眼睛说道：“阿济啊，别怕，你鱼姐姐就是这副脾气，面恶心善的，虽然脑子有点不好使。平时劫十个八个回来，也是常有的事儿。既然她看上了你，你以后可要多照顾她。”看金花煞有介事说瞎话的神情，根本是把这五岁的当成十五岁的。也不知她是有心要吓阿济，还是要损鱼百百。
　　“金花，你若是还嫌自己的名字不好听，我倒乐意再帮你改改。”鱼百百一副慷慨的样子。
　　金花缓缓道：“你当初可用了好几天才想出‘金花’如此雅致的名字，你师父就要回来了，看你为我如此伤神，她可是会担心的呀！”金花她年长百百一岁，天生一双水汪汪的妙目，言语间顾盼生辉，光眸流转，声音黏黏糯糯，让人想到春季里的婉转莺啼，几乎让人忘了她那可是张利嘴。鱼百百常说她是假仙女，和金花逞口舌之快，她从未讨到过半分便宜。“师父”二字更是她的死穴，于是她坚定了要讨好檀叔的决心。
　　又听金花说：“快上去吧。影小姐可等着你哪。”
　　鱼百百让阿济在门口等着，自己和金花进了园子上了楼。
　　“百百，你来啦。”桃影早已听到楼下的动静。
　　鱼百百也不客气，兀自在床边坐下道：“怎么着，又病了？你得多出去走走，不然总生病。”桃影很有几分她母亲桃花夫人清秀的模样，实际上确也十分娇弱，粉粉嫩嫩，脆弱得让人不敢碰她。
　　“我娘可好，我怕过了病气给她。”桃影本来有些烦恼，一见鱼百百，又掩口笑道：“我可听说了你的事，真真好笑。你怎么也不带来给我瞧瞧。”
　　“有什么好看的。我那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懂不懂呀。”鱼百百觉得有些气恼。
　　“斐哥哥可不是这么说的。”桃影笑得诡异，推得干净。
　　提起桃斐，鱼百百一阵头痛。他是寨主桃花夫人的亲侄儿，他父亲桃威是夫人的弟弟，母亲是从附近一个大寨主的妹妹，据说从前未出阁是被娇纵惯了。鱼百百只能叹“有其母必有其子”，她吃过桃斐不少亏。
　　此刻，鱼百百只觉得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便微一皱眉道，“果然是他。走着瞧！”
　　“檀先生回来了，快让他向你师父求个请。”站在一旁的娴静少□□雅的走过来，推了推正在生闷气的鱼百百。
　　这丫头姓朱名银柳，是将阿济送往旧宅的那个管事朱诚之女，比金花还大一岁。听说夫人的小妹，当年曾救过她娘一命，他们家十分感激，因此投奔了山寨。夫人病后，弟弟桃威仍是寄情山水，不爱管理事务。朱诚也算尽心尽力，因此深受器重。
　　银柳长得端庄，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风致。
　　银柳的话正是鱼百百所想，百百不由叹道：“银柳你是不是仙女啊，真是善解人意，细心体贴，心灵手巧，连糕点都做得十二分好吃。”她瞟了金花一眼，又拉着银柳的袖子，向她埋怨道：“哪里像金花，哎！”
　　“这仙女看看就好。”金花依然笑意盎然，眼中却有利剑向鱼百百射来，“你一个大俗人，怎能让仙女伺候你呢。”
　　金花她原本叫金俗，鱼百百说，人俗就得有个好名儿帮衬着，为她改了叫金花，和银柳也算一对。金花自小跟着哥哥习武，跟鱼百百叫板可是家常便饭。金奚可截然不同，对鱼百百向来是恭恭敬敬。
　　鱼百百也不敢示弱道：“不知阿修心里有了真俗人之后，还容得下假仙女吗？”她口中的阿修便是夫人的儿子韩修，虽然比鱼百百大三岁，但鱼百百对他既不称少爷，也不叫哥哥。鱼百百在山寨中出了名，是因为夫人说她是韩修的“童养媳”。
　　这四个丫头从小亲近得很，鱼百百得意自称为“雀汐四美”，三人对鱼百百这种厚颜无耻的挑衅早已习以为常。
　　银柳知她又在胡言乱语，便温柔笑笑，嘴里噌怪着：“两人斗嘴，还拿修少爷说事。快去看夫人。不然，小姐该急了。”说罢，作势要将两人往外推。
　　鱼百百看到桃影直点头的样子，嘱咐银柳多费心，敏捷地接下金花出其不意飞来的一记拳头，便下了雀汐楼，拖上阿济，出了这园子。

　　桃灵北苑除了雀汐楼外，还有其他几处宅院，其余的就是一些厢房。桃花夫人的弟弟与弟媳桃威夫妇住在最北面玄翎苑里。他们有个宝贝儿子桃斐与韩修一起，住在雀汐楼的东北向的东辰苑。雀汐楼西北向是檀先生所住的白鹿园。三人由雀汐楼往北直走，便是桃花夫人的留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