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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谁蹉跎了我的美人? ...

  •   晨风拂过,烟霏云敛,灰白的雾气从山谷里升起。满山秋色惨淡,眼前的山道被虬枝遮蔽,一夜细雨方歇,这时,一个黄衣女童,跪在一棵参天大树下的神龛前,皱着眉一脸肃穆,絮絮叨叨地念着:“。。。小女鱼百百,家住熊耳山下桃灵寨,土地爷爷在上,保佑我们寨主桃花夫人,早日康复,长命百岁,百百在此叩谢您的大恩大德。”念罢,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爬起来,刚走出两步,又再趴了回来,对着那歪斜的石神龛如捣蒜一般,又磕了几个头,才眉头舒展。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如释重负走下山去。
      水雾缭绕的半山腰有一座宅院,透出老旧的灰褐,那院中有棵槐树赫然高耸出墙。宅子前一片平坦,仅有零星几棵枫树,时不时从枝头飘下几片蜷曲的叶子,无声落在湿润的泥地上。那半掩盖的门扉前,停着一辆青布蓬马车,那马儿有点瘦,赶车的人勒紧了缰绳,他身边还坐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
      此人叫朱诚,是桃灵寨的管事,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下巴上蓄了点胡子,眸子里仿佛闪烁着精明的神采,这时正不住的向远处张望。山道上走下来一个娇小的黄色身影,他便立即从马车上跳下来,满脸堆笑,高声道:“鱼小姐,总算回来了,可让檀先生一番好等啊。”
      这话音刚落,马车上的青布帘被揭开,一个瘦削的男子缓缓下了马车,他便是桃灵寨中被人尊称为檀先生的檀离。他一身落落青袍,檀木簪绾发,脸颊清癯,似有些疲惫,眼里倦倦淡淡。
      那个自称鱼百百的丫头,一见来人,便甜甜唤道“檀叔”,跑了过去。她淡淡眉眼笑得如月牙弯弯,脚上鹿皮靴,一身粗布衣裳,不带层层裙裾,跑动起来倒也十分方便。
      檀离垂手而立,见到那个黄色身影飞奔而来,紧绷的双肩略松,脸上顿时添了一抹淡淡笑意。
      他从袖中取出帕子,为鱼百百擦去一头薄汗,开口问道:“夫人让我去木棉坞看看雪夫人,你可想和我一道去?”
      鱼百百一脸欣喜,点点头,她口里说好,双手一撑,已轻盈跳上了马车,回头向檀离调皮一笑,还伸出手来,道:“檀叔,我拉你”。檀离见她一如往日轻快淘气,便只是宠溺笑笑。朱管事便也笑着过来搀扶。
      鱼百百便问道:“朱管事,银柳可好?”银柳是朱诚夫妇唯一的女儿,从小与鱼百百一同长大,很是亲厚。朱诚忙笑道:“好着呢。多谢小姐关心。”
      十几年前朱诚一家路遇劫匪,幸得寨主的妹妹桃雪相救,他们感恩爱徳,便投靠了桃灵寨,甘愿为奴,以报答桃雪的救命之恩。七年前,桃雪嫁去了木棉坞,如今是木棉坞坞主封缜的雪夫人了。但朱诚仍兢兢业业,将寨主交托的事务打理的有声有色。
      这座在半山腰的宅院是桃灵寨的旧宅,多年来只住着鱼百百和她的师父,师父偶尔会出门办事,十天半个月不回来时,鱼百百便会到山下的北苑住些日子。马车晃晃悠悠将他们送到了山下的桃灵寨北苑,外墙外,卫士鱼贯而过,四处巡视,高墙内,望楼高耸,栈道凌空。
      他们到北苑逗留了一会儿,取了些东西,便往木棉坞而去。去木棉坞的路,是南下通往宛城的那条道。虽然一路上并不是很颠簸,当鱼百百还是请赶车的大叔行得慢些,这马车在山路了近两个时辰,才慢悠悠地来到桃灵寨东边的木棉坞。不知何时天空又飘起雨丝来。

      ————————
      木棉坞里,一个仆妇手捧着一盆花,走进了冷香榭的院子,这院里只能听到轻轻的脚步声,侍女们打扫的,路过的,全都小心翼翼,轻手轻脚。
      一觉醒来,桃雪便坐在榻上,任由她的贴身侍女霜儿为她梳妆。她眉头微蹙,头上珠钗流苏,垂至额间,摇动时沙沙作响,露出眉心贝母花钿,柔光莹然。脸上淡淡胭脂,掩盖了脸色病弱的苍白。
      她正端起药碗,却见一仆妇跪地,捧上那一丛绿叶白花,不禁撂下药碗,站起身来,长裙自纤腰柔软地迤逦开,簌簌逶落一地风情。
      “霜儿,这是谁送来的?”桃雪问道。
      “是烟夫人送的,西域珍品仙客来。”霜儿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花儿。这花与叶都是说不出的奇特。心形叶片上白斑轻描,花瓣状如兔子耳朵,还反卷着,这花儿看得纯净娇艳,如同娇生惯养的挑剔美人,却时时引人迷恋上她那风情万种的芳姿。
      桃雪漠然点头,道:“如此稀世奇珍,也只有她弄得到。”那烟夫人是封缜结义兄长的妻子,
      娘家姓裴,河东的名门望族。封缜这位义兄,是上一任坞主,从前与桃花夫人有许多纠葛,后来出了家。裴烟便带着他们唯一的女儿韩翠,仍留在坞中照顾他年迈的母亲韩老夫人。裴烟性情高傲,俩妯娌不过是见面点头的交情,谈不上往来。
      这仙客来,绯红纠结于纯白花蕊下,花瓣又向外延展出白色来,仿若锦帛上的一滩血,幽幽暗香浮动,桃雪心下一凛,她低头,问那仆妇道:“烟夫人,可说什么了?”
      那跪在地上的仆妇回道:“夫人说,让雪夫人您宽宽心,想得再多,人也回不来了,千万别苦了自己,还请雪夫人保重身体。”
      桃雪听了,点点头,略微沉吟对那仆妇说道:“回去告诉烟夫人,就说多谢她一番心意,等我略好些了,一定亲自道谢。”说罢,就让霜儿把人带下去了。
      这屋里又冷清了下来,桃雪看了眼这仙客来,那花心上一团火红心意楚楚动人,此刻却无人理会。她又神思迷离地凝视着院中细雨纷纷,似乎昨夜睡时那雨便是如此。若不是梦中她出现回到桃灵寨,在雀汐楼中走动,还真以为自己是呆呆坐了一整夜。那梦里她又回到小女儿时分,她正与姐姐说笑逗乐,哥哥进来邀她去游山玩水,醒来时,她刹那间有一丝恍惚。五个月前木棉坞的雾园走了水,住在里面的念小姐失了踪,封缜责怪她照顾不周,她自问已是尽心尽力,怎奈当时有孕在身,自顾不暇,又听闻附近的赵堡主有意将女儿将给封缜,封缜并未推拒,更是雪上加霜。
      多年前,封缜一身银甲戎装,从天而降,她便认为这是她命定的因缘。那双黑眸,引她心魂出窍,失足溺于那泓幽深潭水中。可如今两人见面,一如天地冰封,冷意如针直刺到她的魂魄里。她端起药碗,一口饮下,那浓黑的药汁,到了嘴里,苦得麻木,喝得太急,不由呛得咳了起来。
      恰逢,霜儿走进来,忙拿了帕子来为桃雪擦拭。她神色担忧,口中劝道:“夫人,您还这么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大夫说这药是调理的,您怎么哭,可没有药效。”桃雪这才发现自己脸颊微凉,早已泪落满腮。
      “夫人,桃灵来人了。”霜儿是进来传话的。
      桃雪点头,茫然间就要走出去,却又返身照镜,忙用水粉胭脂强掩下泪容。

      鱼百百曾跟着她师父鱼十娘来过这冷香榭多次,今天却静得古怪,又见檀离一直微微皱眉,喝着茶,她更是连气也不敢大声喘。天色阴沉,这厅里有些暗,便有人上了盏灯。灯中光蕊朦胧照在旁边的屏风上,上绣朵朵梅花,闪着淡淡丝光,犹如夜晚钓鱼时的波光粼粼,鱼百百不由想起深藏水底的嶙峋碎石来。

      一阵幽香扑面而来,听见桃雪的声音:“把花放在厅里好了,大家都见得到。”一名仆妇上前,将那盆仙客来摆在屋角的案几上。
      “檀先生!” 桃雪正对檀离颔首微笑,她手持团扇,由霜儿搀扶着,款款而入,层层裙裾曳地,肩上蓝锦披帛丝光淡淡,看着慵懒,却又有些弱不胜衣。
      “雪姨!”鱼百百忙不迭跑过去,拉了拉桃雪的手,觉得比开春时多了几分骨感。
      桃雪笑着伸出手来,轻捏鱼百百的脸颊,说道:“今天,这么乖巧来看雪姨。是不是又做什么坏事了,要雪姨向你师父求情啊?”
      鱼百百窘得小声道:“没有。”却又问道:“师父她上哪儿去了。刚回来没多久 ,又出去了?”但觉桃雪摸在她脸上的手一僵,她眼珠子一转,忙装老成道:“听说雪姨不好好吃饭,我们来看看你吃了没?”
      “哦。小丫头,是不是你饿了?”桃雪笑道,便吩咐下人送些糕点上来,便一起坐下喝茶。
      “姐姐可好些了?”桃雪一脸关切,望向檀离。
      檀离道:“夫人好多了,雪夫人不要担心,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桃雪点头,她知道姐姐一直心疼自己,便问:“姐姐她可是知道了,夫君他又要……”可话到嘴边又忽然说不出口,只觉得心口微痛。她顿时笑得有些凄然,转个话题道:“听姐姐说,你们打算成亲了?都这么多年了,是该办了。我们桃灵可不能委屈了檀先生。”她姐姐和檀离皆不到四十,姐姐早年失婚,带着一双儿女,回到桃灵,做了寨主,虽然事事要强,毕竟是个女人,终究要找个归宿。她心里虽然苦闷,却因姐姐的喜事感到一丝慰籍。
      看檀离一脸不自然,桃雪不由想起十几年起,还居于桃灵之时,满身血污奄奄一息的檀离,被她外出的哥哥桃威带回,后来檀离便居于白鹿园中,她和姐姐最喜欢戏弄腼腆的檀离。如今,她嘴里想说些打趣的话,但当年那种青春肆意的快乐似乎早已走远。

      静默中,外头有人高声道:“坞主大人到。”
      鱼百百手中糕点落于桌上,檀离忙站起身来。
      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他眉宇明朗,丰神如玉,白袍翩然。桃雪蓦然站起身来,心中微恸,僵硬地行了个礼,对他道了声“夫君”。他便是这木棉坞的主人封缜。他举手投足间一派儒雅风度。但与檀离的儒雅不同,他身上散发着英气,迫得人不敢靠近,而檀离身上的恬淡却带着淡淡温暖。
      封缜对桃雪点头,似乎一如从前,却见桃雪骤然清减,眼眶微红,似在尽力忍泪,心下也有些悔恨懊恼。雾园大火,念姬失踪,他心神大乱,冲桃雪大发雷霆,两人口角争执,桃雪扬言要回桃灵,他一怒之下,将桃雪禁了足,没想到桃雪小产,他们的多年来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桃雪见他眉宇间竟是无尽落寞与懊恼,不由心被揪起,暗自神伤,他,到底还是放不下裴念姬。檀离对封缜深施一礼,封缜还礼笑道:“檀先生好久不见。”说罢,他目光又落到鱼百百身上。
      鱼百百对封缜素来有些畏惧,她不由将身子往檀离的身边缩了缩,紧抓檀离的衣摆。檀离从宽袖中伸出手来,摸到她那抓过糕点的手,便随手将那只油腻腻的小手包裹在掌心。
      封缜问道:“夫人最近可好?我听说,常有些人到桃灵的地盘上捣乱,前些年投靠桃灵的凤凰寨,似乎也搭上了北边的丁字堡,对桃灵很是不恭敬。”他见檀离不语,便诚然道:“请先生转告夫人,用得着封某之处,尽管开口,封某必定鼎力相助。”
      檀离眼中波澜不惊,回道:“多谢坞主,檀离回去一定如实转告。”封缜便又道:“先生甚少出门,今日来到我坞中,封缜当尽地主之谊。”檀离诚恳道:“檀离区区一介寒士,怎好劳动封坞主,多谢坞主美意。”
      封缜也不强留,笑道:“想必夫人交待了,要早早回去吧。”那笑容潇洒中有几分不羁,见檀离面露窘色,封缜一搭他的手说道:“檀兄,我常听雪儿称赞你才高八斗,下次相见,定要与你把酒言欢。”他语带豪气,说得诚挚。而这一声“雪儿”,让桃雪刹然失神,直听到自己心间冰消雪融。
      檀离只道“雪夫人谬赞”,说不日再来拜望,便带着鱼百百告辞离去。院外朱诚照吩咐转交了药材补品,便不知所踪,檀离和鱼百百等了半晌,才见他喂马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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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谁蹉跎了我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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