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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你住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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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到达上京的时候,北方天空彤云密布,仿佛是要下雪,柔佳瞬间体会到寒风刺骨不是虚辞,不得不拉起袄领子,把下面小半张脸都遮住了。自打父亲去世,她都是素服素钗,那天裙子惹了麻烦,她最近更是都穿撒脚裤,罩齐膝衫,头发束简单,像个小子,贵公子身边的亲随小厮。陈书琪有点诧异:“齐姑娘为何如此装扮?”
齐柔佳笑道:“因为我得像春雨一样,悄无声息的潜进来。”
“枝头烂漫的春花,藏不起来。”
柔佳便笑:“所以我才特意跟着袁公子,有这强烈的光亮,牢牢抓着众人视线。我只要略作收拾,就不会引起注意。”
“这是夸我长得美吗?”
柔佳嗤的笑了:“不,是我自夸扮相真。”
袁牧之哈哈两声,问她“姑娘这到了京城地界有什么打算?”她早决定了要来,又在船上详细请教过他京中情况,心中必然已有计划。柔佳笑道:“当务之急自然是先找个客栈住下,明儿一早,我便去赁房子。”
柔佳在船上也曾想他打听京城地界儿地价行情,哪知他竟全然不知。柔佳愈发肯定这是个出门不带钱生活全不操心的少爷。袁牧之有些不服气:我二十岁才要知道这些,如今不必知道。如今柔佳开口,他便道:“既然这样,我心里倒是有个合适的宅子。”
柔佳笑了:“照公子的眼光和用度,你看上的,我只怕买不起”
“那倒不是难事。你带的那么些银子,也足够了。实话讲,京城地界儿,要富贵的人是真富贵,白玉堂,金横梁,宝多气死海龙王。”他随手一指,柔佳便看到了两只硕大石狮子,还有威风凛凛大匾额,錾金镶乌木,门前竖排八小厮,在夕阳下,好不威严阔气。“那便是你要寻的仇家。”
齐……国公府。柔佳心里不由得一沉,像压了一块硕大的石头。
“可这穷的呢?也是真穷。”袁牧之又指给她看:“旁的不论,那些没落侯府公府的当家主母手里都不一定拿得出三五百两银子,所以你也算顶顶阔了。”陈书琪也笑了:“听说我外公家里,我那个个表兄弟的花用,一个月是八两十两,听上去比庄户人家多多了,但他们也没有几百两好使。所以钱多少是其次,关键是自己当钱的主子”
不得不说这安慰很有效。有钱,心里才踏实。两人再次登上马车,袁牧之果然带她来到一处院子,这座院子并不大,柔佳快着脚走了一圈,只要两盏茶的功夫。但却有回廊,有披拂着草络藤蔓的石障子,有雕刻精致的圆月垂花门,再往里去,还有一个湖,湖也不算大,里头秋荷枯叶仍在,湖边却有水榭,一道竹桥遥通,湖心还有雕梁画栋的漆红小亭。随后又是大大的花园子,如今不是开花季节,柔佳能辨认出月季,牡丹,蔷薇,桃梨等等,还有衰柳,松塔柏阵,想来春日时分,必然姹紫嫣红锦绣烂漫。
过了湖,穿过花园子,便是遥对着湖的三间房子,颇为精致。柔佳再看,却发现这是一间正房,两间耳房,旁边还附带抱厦。正房布局和方位大小装饰都优渥,两条螭龙在中央聚首,飞花捧珠,因此主间只有一个,却不会被喧宾夺主。
这宅邸虽小,却五脏俱全,更兼设计如此巧妙,真是叫人一见就爱上。陈书琪更赞道:“这人真是好想头,闹中取静,却又极尽妙处,必然是个生活的极安闲,极精致的贵族。我也在外公那锦乡侯府呆过,单门独院的小主子,也无法这样讲究挑剔。”
柔佳望了一望,便道:“依我看来,这房子倒像是老人晚年精养所在,不是给年轻人玩的。你看”肉佳指着这房子:“只有一个主子,却有众多仆从,亭台廊榭都有,却没有酒台更没有上京年轻人最爱的斗鸡间和蹴鞠博戏场。更重要的是……”柔佳微微一笑,走到花池边,轻轻抹开土层捡起一片:“这是熬过的茯苓,我刚才就注意到这花池边有药渣子,应该是熬药过多过于频繁,索性就地掩埋全当沤肥的缘故。”
袁牧之哈哈大笑:“陈兄,齐姑娘可把你比下去了。”他走到柔佳身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聪明人可以见微知著,举一反三,依我看让你再观察几天,你连这里住的人什么年龄得什么病有哪些爱好都清楚了,轻轻松松便能知道这里住的是哪一位。说实话,我原本对你能报父仇并没有多大指望,现在却觉得你说不定真可以做到。”
柔佳微微笑,眯起了眼睛:“多谢你的信任,这对我至关重要。”
她面庞清艳,犹如盛夏荷花,但眼神清凉坚毅,却远非草木可比,叫袁牧之想起经霜的木兰树,那树上站着一只灵醒的雀儿。生动而又元气饱满,是万物萧瑟的秋天,最最让人心动的英勇与明媚。他几乎要伸出手怕拍她的肩膀:“兄弟,加油,我看好你。”幸好他忍住了……
陈书琪轻咳一声,笑道:“好了,你既然稳定下来,那我也该放心了,我得赶紧去见过我外祖父,先告辞。”
柔佳忙抬脚去送,陈书琪道:“留步留步,我们日后必然有诸多机会再见。”眼看着他上车走人,佳佳扭头看着袁牧之笑:“小公子,你这房子要租赁,多少钱?”
“嗯?”
“我问价钱。太高了,我住不起的。”
袁牧之伸手摸摸背上的伤口,笑道:“不高不高,看在姑娘温柔体贴照料我一路的份上,给你打个七折。”他忽然凑近,玉似得眼珠子,认真看着柔佳。柔佳心跳砰砰然加快,这少年实在姿貌动人,似乎是因为到了京城的缘故,他不像往日那般装饰随意、他今日穿着赭红色锦袍套了同色外衫,衣襟和袖口处有玄色丝线,勾勒出繁复的花纹,像貔貅又像號鹰,头发用墨玉飞龙簪挽住,整整齐齐垂在身后,腰上束了条梅花攒结墨玉双鱼对勾腰带,愈发显得风姿出众,煌煌然一派正气,艳丽精纯,恰似一树灿烂浓艳的红叶。他眼珠并不顶黑,却很明亮,好比九天星辰,让人的视线不经意间被捕获。
“七折……是多少?”柔佳轻轻问出来,声音有些飘忽。
“七折是,让我亲一下”
柔佳一愣,恍然惊醒,砰的一拳,砸上他胸口:“当初说你登徒子,你还不承认?”
袁牧之后退一步,嘻嘻笑着躲开:“小姐姐别生气,我若真想轻薄你,你决计逃不了。别看我这样,我对自己“诚实可靠小郎君”的形象可是很在乎的。“
柔佳优雅的翻了个白眼:“你们这些自诩风流的贵公子口里,总有这么一句两句俏皮话。逗女孩子很有趣吗?”
“我倒不觉得逗女孩子有趣,我就觉得跟小姐姐你玩耍有趣。”他笑嘻嘻的拢了拢头发:“这到是真心话”
柔佳脸上一红,这句话在她心里滚来滚去,仿佛砧板上落了个面团。
“也罢,小姐姐既然今日不愿意,那我等你愿意了,再来收费。”他一挥手大笑着走开,清脆爽朗,“别让我等太久哦,那我可就收全款了。”
呸!柔佳终于小小的啐了一口,脸上火烫火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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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牧之进京并没有刻意隐蔽,所以关注着他动向的人,也很快知道了消息。翠微宫里,齐丽妃正闭目躺在美人靠上,着丫鬟给自己捶腿,闻说风声,立即睁开了眼睛,额头前凤嘴垂下的串珠流苏微微晃动“他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是独自回来的,还是跟什么人一起?”“回娘娘的话,就刚到的。我们的人看得真真的,他是跟一个书生一起回来的,应该是在外头交的朋友。卑职也着人一起探问了,那是锦乡侯的外孙子,上京拜师会友,准备科举的。锦乡侯子孙多,这陈姓外孙也是庶女的,只因人品忠厚,学问扎实,才得了青眼。倒不像是王府和侯府预谋串连的样子。”
齐丽妃这才松了口气。“这样便好。”早说那袁牧之不会无缘无故跑到那里去,果然是为了跟我们齐家作对,如今齐怀仁已死,他的谋算不攻自破,便回来了。
自打知道袁牧之跑到了齐家老家,便胸口闷着一块石头,如今石头终于落地。
她笑笑,抹平了衣襟上的花纹:“好,去请陛下,就说我刚做了件新衣裳,要穿给他看。”
那奴婢立即谄媚的笑了:“娘娘国色天香,这裁云坊的花样,最最新颖出色,别的宫妃都穿不出娘娘这气派。如今这上京,不知道多少人模仿娘娘穿衣打扮呢。这天下一等一的料子,再加上裁云坊一等一的手艺,才配得上娘娘这一等一的模样。那裁云坊的掌柜也是乖觉,每次进贡的,娘娘都是头一份。任她谁都比不上。”他意有所指,朝着皇后长秋宫那里昂下巴。
丽妃面上显出些骄矜:“陛下赏那么多脂粉钱,不好好用了,岂不是辜负恩泽?”
“娘娘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