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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夭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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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秦守业有些闷闷不乐。
素云想了想,便明白秦守业为什么不高兴了。
他在心疼秦老爹。
那是自己的亲爹,如今老了没用了,住在那么一间破屋子里,哪怕秦守业嘴上说得多么恨他,最终还是在心里惦记着的。
“要不然,中午把爹叫过来吃饭吧?”回到家里,素云在准备午饭前,询问秦守业。
秦守业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不用,他中午在二哥家吃。”
龙庆人习惯在每个节日的中午做上一桌子好菜,平时舍不得吃的像大米和猪肉之类的食物,都会做上很多,让馋了很久的大人和孩子都能美美地享受一餐。
这样的日子也不外乎端午、中秋和春节三个比较重要的节日而已。
秦老爹跟着二哥和二嫂过日子,伙食应该不会太好,所以素云就想趁着今天家里做好饭,邀请公公过来吃饭。
没想到秦守业竟然不同意。
秦守业见素云还想说话,连忙道:“我知道你心眼儿好,只是,当时分家的时候爹就说过了,以后他的一切都归二哥管,他不管我,也让我不用管他。”
说到最后一句时,便又有些赌气的意味了。
这两父子的感情不好,脾气不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素云也不敢多劝,生怕秦守业的倔脾气上来,又要自己生闷气。
这么好的日子,可不能惹了他生气。
“哦,那我就放心了。”素云说完,就钻到厨房里忙活起来。
秦守业就到院子里去浇菜。
秦守业是个勤劳的小伙子,如果让他老老实实地在家呆一天,什么都不做,躺在炕上歇着,他反而会不习惯。
秦守业一边干活,一边胡思乱想。
爹那边看起来生活得不算好。当初分家的时候,二嫂极力要求把老两口分开,就是为了能让老爹给他们赚工分,而不用养那个体弱多病的累赘老妈。
二嫂的脾气他太了解了。有用的时候尚且不见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何况人老了没用了?
秦守业的心中既有些心疼老父亲的遭遇,可是又有些微的解气。
他还是忘不了当初秦老爹说的那句话。
“你个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死?”
屋子里传来了炒菜炝锅的香气,素云好像炒了肉?
这半年多以来,素云的厨艺有了很大的进步,家里的食材种类不多,而且大多时候,他们连油都吃不起。不过,素云总是会尽她最大的努力,让秦守业吃饱吃好。
秦守业到底还是压下了把老爹接过来养的念头。
素云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们穷得连孩子都不敢要。他自己又没什么本事,养素云和自己都费劲,拿什么来让老爹过好日子呢?
好歹他在二哥家过,撑不着也饿不死。换到自己家,没准还不如在二哥家日子过得好。
再说了,就算他想要他爹来,他爹自己还不见得愿意呢。老爹那人也是典型的秦家人,自私,脾气差,爱摆谱,架子大。秦守业记得,小时候家里但凡有些好吃的,都是秦守业自己吃,孩子们谁都别想吃到。那会儿家里那么穷,孩子们几乎顿顿都吃不饱,秦老爹仍旧要每天都喝一杯酒,天知道他是用什么换来的。
而在所有的孩子中,秦老爹最最厌恶的孩子就是秦守业,只因为秦守业从小脾气就坏,他等于是被秦老爹从小打到大的,两父子见面就要吵架,互相看不顺眼,没一天消停的时候。
秦守业相信如果他提出要把老爹接过来养活的话,素云肯定不会反对的。
可是,他不能这样自私。
素云嫁给他这个穷光蛋已经很委屈了,他没必要让素云再去受老爹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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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没过几天,王素珍那边就传来了一个噩耗。
她刚刚生下的小儿子,夭折了。
张金枝刚得到信儿的时候,眼泪哗哗地掉:“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孩子,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呢?这又不是我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有死孩子的。”
这么小的孩子,连坟头都不能立,也不能操办丧事。家里的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二嫂带些东西过去看看素珍,安慰安慰她。
素云本来也想去的,可是织布厂最近生产任务比较重,加班给记双倍工分,缺班倒扣工分,扣完为止,无奈,素云只能托了二嫂给素珍带去了五块钱。
等到二嫂从素珍家里回来,大家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听二嫂说,素珍的婆婆与住她家后面的那家不和,经常和那家人骂街打架。
原因么,是因为去年初素珍家里修了修房子。修好后,素珍家后屋的房檐做得有些尖锐,正对着后面的那户人家。
于是,那家人非说,自己家这一年都过得差,连养猪都养不活,死了三头,就是因为这屋檐修得太缺德,针对他家,让他家天天被“穿心箭”射到,所以就很强势地要求素珍把屋檐拆了。
素珍当时已经答应了。虽然她不觉得自家的屋檐有什么不妥,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但是农村人大多迷信,死了这三头猪,几乎是他家的全部财产了,素珍对他们很同情,所以即使知道这要求有些无理,但想着邻里之间住着,还是以和为贵的好。
可是,她的婆婆不干,她跑出去和那家人骂了一架,回来赌气说素珍要是敢把房檐改了,就连她老太婆一起扔出去算了。
素珍见她开始撒泼了,也赌气懒得管这事儿了。
所以,老太婆就三天两头地和那家人对骂,骂着骂着,她的小孙子就死了。
听到这里,张金枝皱着眉问:“怎么着?难道我外孙子不是生病没的?是那家人给祸害死的吗?”
二嫂神秘兮兮地摇摇头:“不是直接霍霍死的,但是跟他们脱不开关系。”
原来,在小儿子死之后,二姐夫碰巧在那家的门口看到两样东西。
一把弓,一支箭,悬在大门廊檐上,正对着素珍家的后门。
素珍的小儿子病得也很蹊跷,头一天拉稀,晚上发烧,第二天没等送到卫生院就死了。
就这样,素珍和二姐夫都疑心孩子是被那户人家摆的这东西给害死的。
迷信这种东西吧,真是玄之又玄,信吧,骗子神婆满大街都是,不信吧,很多事情真是用科学解释不清楚。
素珍很生气。她气得不只是那家人,还包括自己的婆婆。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她非要掐尖好强,堵着人家门口骂,结果把那家的儿媳妇都给骂到流产了。
人家气得狠了,就想了个更毒的法子来害自己,这下,两家人再没有和好的可能了。
那家人见素珍的小儿子死了,似乎也有些讪讪理亏,没等二姐夫找上门,就悄悄地把那张弓和箭摘了下来。
从那以后,素珍家和这家人老死不相往来,几辈人都不带来往的。
张金枝听完,气得浑身直发抖:“那老虔婆真会作,好好的外孙子就让她给作没了!她活那么久做什么!真是祸害遗千年!分点寿命给我的乖孙孙多好!就没见过她这样的婆婆,成天x事儿那么多,搅家精一个!怨不得几个儿子都不想养活她!”
张金枝真是气急了,顾不得还是在儿媳妇的面前,竟然就这么骂起了亲家。
素云在她身后捏了捏她的胳膊。
二嫂和三嫂都在这里,张金枝自己就是当婆婆的,说这些干嘛。
好在张金枝还没有老糊涂,素云刚碰到她的胳膊,她就住了嘴。
素云抬头看了看两个嫂子。三嫂的脸色如常,嘴里还在轻声地安慰张金枝,看样子,并没有把张金枝说的话放在心上。
二嫂这个大棒槌,好像还挺兴奋的,仍旧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她这回过去听来的小道消息。
素云问她:“二姐的身体还好吧?”
二嫂满不在乎地“啧”了一声:“好着呢,一直在地里忙活着,这不是正收秋呢嘛。”
素云静默了一瞬。
失去孩子的痛苦,她也曾经经历过。她的那个,还只是一个不成型的胚胎。就这样,她还难过了很久,有好多个晚上,她都梦见那个孩子围着自己哭个不停。
而二姐失去的这个,是一个活生生,会哭,会笑,会吃奶的大胖小子。
二姐所有的伤心和愤怒,除了用干活来发泄之外,竟然无处可安置。
孩子没了,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能去怨谁?怨自己没照看好?怨婆婆能挑事儿?还是怨那户人家没好心?
她只能怨自己命该如此。
而这个孩子,是素珍这辈子最后生的孩子。后来,不管二姐夫怎么和她商量,她都坚决不肯再生。别人见她家只有两个儿子,就想劝她再抱养一个女儿,这年头,计划生育已经开始越来越严格地实行起来,生下女孩子送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素珍如何也不肯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