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垚尘

23、提议

　　等到素云再次见到素珍，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了。

　　这回，素珍是来送两个孩子到县城里上学。

　　乡下的孩子如果想到县城来上学，并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前提是，需要交一大笔借读费。

　　在这个年代，重视孩子教育的家庭并不太多，很多人都是义务教育教几年，就送孩子上几年学。

　　在上学这件事上，素珍显得格外地执拗。两个孩子一年的借读费，比她和丈夫辛苦一年赚到的钱多多了，可即使这样，素珍仍然坚持要将孩子们送到县城的学校来。村里说闲话的人太多，有的说素珍心比天高，有钱没地方花了。也有人说素珍是从城里来的，肯定是后悔嫁来村里，所以要让孩子回城里去。更有的人说，在哪儿上不是上，去城里也不见得能上出什么样儿来，那钱都得打水漂了。

　　连她的婆婆都在一旁打破锣，絮絮叨叨地说家里穷，供不起两个孩子，竟然让素珍留一个在家，说是将来在家种地好养活素珍两口子。

　　素珍一概当做没听到。

　　此时县城里的学校并没有宿舍，素珍只能让两个孩子借住在姥姥家，也就是三舅舅的家里。

　　而张金枝并没有费很大力气，就让王进两口子同意了这件事。

　　素珍在没出嫁前，对王进很好，嫁人后也时常往娘家送东西，这么多年以来，素珍从来没麻烦过他们，此次开口求到了他们这里，王进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拒绝的。

　　素珍很会做人，她送孩子来的时候，一并将两个孩子的生活费也带了来，并且还带了很多粮食过来。

　　“住在你们这里已经够麻烦的了，家里又不宽裕，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两个大小伙子顿顿都吃得不少，我哪能让他们在这里白吃白住的。”素珍这样说。

　　王进坚决不要：“二姐，你这就太见外了。两个都是我的亲外甥，吃我几顿饭而已，还要收钱？我再穷也穷不到那个地步呢。这钱你快拿回去吧。”

　　最后还是张金枝拍板决定：“收着吧，你二姐就是这个脾气，一颗葱的便宜都不肯占别人的。回头你多操心帮她看管两个孩子就是了。”

　　王进只能收下。

　　素珍在城里只待了两天，有一天是在素云家里过的夜，秦守业就去小队长李阳家里住。

　　“结婚这么久了，你的肚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素珍躺在炕上，一只胳膊枕在头下，另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素云的头。

　　素云脸一红：“我才多大啊，不着急呢。”

　　纵然是亲姐妹，谈到这种话题，素云还是有点害羞。

　　素珍就笑了：“我是你的姐姐，你怕什么。你呀，得赶紧生一个，你看这计划生育越来越严了，万一生第一胎不是男孩，还得生第二个……生个孩子都得躲躲藏藏的。我们庄子里的那谁谁谁，都生了五个女孩了，这不又躲出去生第六个了。”

　　农村人重男轻女的想法比城里严重多了，素珍连着生了两个儿子，自然明白生得出儿子和生不出儿子之间的区别。

　　素云之前打胎的事情没敢告诉素珍，她把脸躲在枕头里，声音含含糊糊的：“我问过守业了，他说生男孩生女孩都行，他不在意的。”

　　素珍才不信：“哪个男人不喜欢儿子？就说你二姐夫吧，我没生之前他也是这样说的。结果呢？我都生第二胎了，等产婆说又是个男孩，还把他兴奋坏了呢。”

　　素珍生孩子的时候根本没去医院，这会儿乡下生孩子多数仍旧都是产婆给接生，在自己家就能生。

　　素云想了想，没有和姐姐争辩。

　　秦守业和别人不一样。他说不在乎，就一定真的不在乎。

　　素珍又和素云说起自己的婆婆来：“……一天到晚不知道她在气什么，好像人人都欠她钱不还似的。就说你二姐夫这工作，如今在单位给人家做饭，安稳领着工资，虽然比以前下煤窑干活少赚了很多，可是我在家里也心安啊！前阵子那煤矿又透水了，好在没死人。这要是你二姐夫还在那儿上班，我听到这种事儿不得吓死吗？”

　　“偏偏她嫌弃你二姐夫挣得少了，天天在我跟前嘀咕，听那个意思，还想让你二姐夫回去煤矿上班。我就不明白了，儿子难道不是她生的，是我生的吗？她怎么就一点都不知道心疼儿子呢？”

　　说着，素珍就又叹了一口气：“还是你好，看，没婆婆。有个公公也不和你们过，多自在。”

　　素云只能安慰姐姐：“我倒想有个婆婆能给我搭把手呢。等到以后有了孩子，想找人带一会儿都不知道找谁。你就忍忍吧，她毕竟岁数大了，不管她说什么，你别搭理她就好了。”

　　“唉，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死死地攥着你二姐夫的工资，说是要帮我们攒着。哼，当我不知道呢？偷偷摸摸地给她那两个儿子送了几次钱了，她总觉得全天下就她自己精明，别人都是大傻瓜！”

　　提到婆婆和婆婆家里的人，素珍真是一肚子的怨气。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那是她的亲婆婆，她除了忍，还能怎么做呢？

　　两姐妹就这样聊着聊着，很快就都睡着了。

　　临睡前，素云想的却是，不知道秦守业在李阳家里睡得习惯不习惯，会不会冷到冻到……

　　----------------------------------

　　秦守业在李阳家，也和李阳说了一晚上的话。

　　李阳的媳妇带着孩子回娘家了，秦守业就和李阳睡在一个屋里。

　　“守业，我想承包个饭店干干。”李阳递给秦守业一支烟，说道。

　　秦守业最近迷上了抽烟。原先他也抽过，只是不那么频繁，一来他的烟瘾不太大，二来也是没钱买。

　　前阵子，他一直在工地上盯着修路的事情，口袋里总是装着烟，有时候是递给工人哄他们好好干活，有时候是送给周围被在占地的人，联络联络感情，这一来二去的，他自己也没少抽，抽着抽着，瘾就越来越大了。

　　秦守业接过来，划了一根火柴点着，吐了一口烟圈，看着李阳问道：“承包一个饭店，得不少钱吧？”

　　李阳伸出了一只手，又翻了一次，秦守业咋舌：“要一千块钱啊？”

　　“嗯，一千块钱是交给村里的租金，房子和家具都是现成的，接手就能干。”

　　这半年来，改革的春风似乎一直在龙庆县吹啊吹，各种私营小贩如雨后春笋般涌了出来。

　　但是，私营饭店，龙庆县里还真是一家都没有。

　　李阳这个人呢，平时喜欢吹牛，行事作风也有些霸道，用别人的话来形容，就是一个“大痞子”。

　　要么他怎么会和秦守业好呢，因为秦守业在外人眼中就是一个“小痞子”。

　　秦守业和李阳之间算得上江湖情感了，李阳比秦守业大很多，一直都对他十分关照，秦守业也很信服他，平时李阳有什么事，他也会出面帮忙。

　　鉴于这种关系，秦守业有话就直说了：“这能挣到钱吗？有那么多人在自己家不吃饭，跑去饭店里吃吗？可别赔了啊！”

　　李阳弹了下烟灰，笑笑：“绝对挣钱。原本国营饭店为啥赔钱？那还不是因为他们都是领死工资的，做的饭不好吃不说，态度还不好，饭店客人多少和他们没关系，赚钱还是赔钱更和他们没关系，他们也不在乎，反正他们每个月都能领到工资。”

　　这个道理秦守业还是懂的。

　　就像他们现在小队里，已经重新按小队计分了。原本都是大队一起核算，现在是各个小队承包一些地，产出算整个小队的，干得好大家分红也会多些，比原本的吃大锅饭更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你准备自己干吗？”秦守业问

　　李阳家里有三个兄弟，关系可不像秦家的兄弟，人家兄弟抱团得紧，说他们三兄弟是龙庆县的一霸都不夸张。

　　“嗯，老二和老三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强求他们。不过，我想让你来给我帮忙。”李阳看着秦守业，眼神中带着一丝殷切。

　　秦守业失笑：“我？大哥，你要让我挑粪浇菜地我会，让我去饭店颠勺切菜？我哪会那个？”

　　李阳也笑：“不会没关系，可以学啊！我也不会，不懂，现在开始学也不晚。种菜的活儿多累，你还没干够吗？你听大哥的，大哥绝对不让你吃亏，年底能让你最少分这个数的钱。”

　　他说着，又伸出手来，翻了一翻。

　　一千块？

　　秦守业绝对李阳又在吹牛了。

　　他和素云一天不落地干活，年底也就分这个数的钱，李阳竟然敢说年底给他一个人开这么多工钱？

　　“我知道你没钱入股，我也不用你掏钱。你呢，就过来给我帮忙，钱和采购都归你管，后厨就归我管。咱们兄弟俩，争取就当着龙庆饭店的第一人！”

　　李阳说得挺豪迈，勾画的未来也很诱人。

　　赚钱谁不想啊？秦守业尤其想，都要想疯了。

　　可是！

　　秦守业的一根烟已经抽完了，他抬头看着李阳，微微一笑：“这事儿，我得回去和素云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