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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21回/二部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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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红线是绑在小指上的。
切断的话,就接不回来了。
黄榜发落,举国哗然。
顷世国师未死于大火之中,但身陷剧毒缠身,韩王为救国师之命不惜舍弃皇位。
只为,换那人的一命。
但,这次再无人敢揭下皇榜。沈洛卿不只原先的奇毒与寒毒一齐复发,还加上了天下剧毒之一的情蛊,别说试着治了,就怕没治好人,就先让韩王给斩了。
从沈洛卿昏迷过后,已经两日。朝阳殿内外飘散着浓厚的药材味,里边再无人语的嬉笑,所有人都像幽魂似的,低头做自己的事,没有任何交谈。
就像是寂静地守护着那两个人。
「洛卿……朕今天也来陪你了,你听得到吗?」床边,韩靖袭温柔的握着沈洛卿的手,柔和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一片宁静祥和。
韩靖袭摸着沈洛卿依旧惨白的脸,动作是那样的轻,深怕一个用力,他的洛卿就会碎了开来。手指抚过他曾狠狠打肿的脸颊,韩靖袭身体顷前,轻轻落下一吻。
「洛卿……那日,我真的做错了,你还会不会原谅我?……」
阳光漫漫的在空中映着尘,伸出手似乎就能抓到飘荡在空中的温暖,但韩靖袭却什么也抓不到。
洛卿,天气放晴了呢。他看着光晕在室内形成波光似的摇摆,好像所有的不幸都不存在。
可是,他的洛卿拒绝再看他一眼了。
还能原谅吗?他那样狠狠的伤了他,洛卿还有可能原谅他吗?
不、就是恨他……那也没关系,但是——
为什么,你还不醒?
「我到底……对你作了什么?为什么、不听你解释?为什么……我居然那样的伤害了你……」
阳光下的两抹身影,银色的发飘荡,泪无声无息的落下。黑色墨发的人儿,躺在精致的床上,仅剩下虚弱的气息,还有痛苦的梦呓。
自问,悲伤吗?不,他是后悔。
后悔没能早点发现,自己其实早就爱着你,后悔害怕面对,所以伤害了你。
可,我不后悔,一辈子陪你,一辈子爱你。
「只要你能醒来……要怎么对我,我都无所谓……求你……快点醒来,好吗?」
韩靖袭看着沈洛卿梦中仍痛苦的呓语,却束手无策。到头来,他什么也没能为他做,当个皇帝又有何用?
我只想要你回来,如此简单……
默然,韩靖袭一抹嘲讽的笑勾起。
是啊,如此简单,我却将他亲手给毁了。
是我不珍惜你的真情,狠狠践踏之后,才发现那有多么珍贵。
「洛卿,你醒来,朕照顾你一辈子,好不好?就是下辈子,我也陪着你……几辈子都可以,好吗?吶——洛卿,答应我,好吗……」
我说,我会陪你。我说,我是真的爱你。我说,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追去。
你还会不会对我苦笑,皱着眉头伤脑筋?
你还愿不愿意在我身后,陪我度过每一个夜晚?
你还愿不愿意……继续爱我?
窗外是晴朗的天,蓝色的空,几片云层在天空的角落,缓缓的移动。
洛卿,春天到了,你要不要醒来看看?
今日,沈洛卿依旧没有醒来,皇榜依旧没人揭下,韩靖袭依旧守在朝阳殿叹息。
全世界的寂寞压垮了哀伤,只剩下祈祷。
请让那个人醒来,请让那个人停下叹息,请不要再如此阻碍他们。
问天下有情人,如何能不掩袖悲泣?
夜晚,韩靖袭睡在朝阳殿窗边的小榻子上,早春夜晚寒凉的风吹着他,尽管身强体壮,但万金之躯何曾如此?
沈洛卿躺在他的龙褟上,他怕会影响到沈洛卿,所以屈身在一旁的小床上。
福轩日日劝他到隔壁房的大床上睡,可是他拒绝了,只因他怕洛卿如果夜半醒来,找不到人怎么办?
喂药、换衣、擦澡,所有的一切,只有让人服侍过的韩靖袭,现在却日日这样服侍着沈洛卿,不假他手。
没事做的时候,他偶尔会改些福轩送来的折子,没折子的时候,他就看着沈洛卿的脸发呆,接着又是一句句的爱语,以及泪。
日复一日,沈洛卿已经昏迷七天了。
随着日子的推进,沈洛卿的病情越来越重,嘴里的呻吟越来越痛苦,韩靖袭在一旁看得焦急,又是大吼又是要所有太医快点想办法,却止不住沈洛卿的苦痛。
如果可以代替你承受这些痛苦,多好?
伴随着痛苦的呻吟里,是破碎的字句。沈洛卿喃喃的低泣着,问着为什么;或者是凄声的惨叫中,夹杂着恨字。
洛卿,你恨我吗?
「没关系……即使,你恨我也没关系,但我是真的爱你,真的……」一句句痛苦、真心的碎语,重重划伤了韩靖袭的心。
但是,比起他伤害沈洛卿的程度,这点痛又算什么?
太医们毫无对策,只能听着韩靖袭从无奈的叹息,到低声泣地呢喃。
眼前这男子,曾经是他们顷世所有的依靠,现在却脆弱的不堪一击。
「我警告过你了,要你莫伤我徒儿。」室内,突然刮起了一片赤色的风,空中悠悠响起老者的声音,直到所有红花落地,众人才看清楚来人。
一头火红头发,红发童老落身于众人眼前,轻轻拍去沾在身上的红花花瓣。
「前……辈……」后面所有没见过红发童老的人,早就吓地跪倒一片,更是拼命往出口爬。唯有韩靖袭,猛然站起了身,向红发童老一拜,而后跪倒。
皇帝居然给那人下跪!
后面所有一票人看到韩靖袭跪下,只得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鼻尖磨着冰凉的地板,不敢出声。
「孽缘哪……早跟徒儿说过,最后不过是场夺他性命的情债,他还是赌你……不会负他。多傻?……」
红发童老走到床榻边,伸手细摸着沈洛卿的脸颊,眼里满是不舍。
「前辈……可还有法子救洛卿?」韩靖袭依旧跪着,因为红发童老的到来而燃起了希望,他全身兴奋的颤抖着,无法控制。
「没救了。」
「什么?」一句话,让韩靖袭全身被冻住。
「我曾想要给他情蛊的解药,但这孩子不肯喝……」
摇头,红发童老深深的叹息。想起那日在密林里,沈洛卿忍着情蛊毒发的痛楚,仍说他想相信这名男子。
从那天起,沉睡在他体内的情蛊便醒了。
到完全毒发前,只要不再持续加重病情,没有诱因的话还不会有事。
怕,就是像现在这样,完完全全的发作。
契机,就是痛彻心扉的伤心,血引人亲自说出让他毒发的那句话——
不爱。
「洛卿……为什么不肯喝?」韩靖袭转头,看向仍躺在床上痛苦挣扎的沈洛卿。
「你以为……有什么解药能够解情蛊的毒?」
「什么意思?」
情蛊是无解之毒?但……红发童老刚刚不是说过,他也有给过洛卿解药吗?
韩靖袭被搞胡涂了,到底有没有办法救沈洛卿?这是他现在迫切想要知道的。
「情蛊毒发的条件……就是由当初血引的人,伤害服蛊者。刚开始的小发作还有办法,现在……已经没有办法给他解药了……」
红发童老摇头,将手抽回,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瓷瓶,放在手底把玩着。
「血引的人……是我?因为我伤了洛卿,所以才害的他……是我?是我!——」
韩靖袭站起,恐惧的望向沈洛卿的脸,后悔与自责同时涌上他的心,猛烈的昏眩就要让他站不住。
是我伤了你的心,所以才会毒发的吗?
是啊……那日,洛卿的心,被他践踏得,碎了一地……
「这瓶解药……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用了。」红发童老默默地看着手里的瓷瓶,喃喃自语。
「前辈!求您,只要还有办法可以救洛卿,我什么都肯做!」
不!他不能让洛卿死,不能!
「真的什么都肯?」闻言,红发童老抬起头,看着韩靖袭红肿的那双眼。
「都肯!」韩靖袭坚决的点头。就是……要他的命,他也愿意换……
是他,是他夺走了洛卿的生命……
「你……对我徒儿,可还有情分?」红发童老定眼看着韩靖袭,再转头望了沈洛卿一眼。
徒儿……莫怪为师啊……
「一世,永不离弃。」一字一句落在空中,他的右眼角滑下了泪。
「好!好个永不离弃……偏偏,要救他,你们就得分散一辈子!你肯吗?」
如果这些话,你早点对他说的话,还用的着落得如此下场吗?
红发童老阴惨的声音,让韩靖袭瞬间愣住。
永远离开洛卿?……一辈子不能再看到他,不能再抱抱他,不能再宠着他……
有办法吗?
闭起眼,韩靖袭的痛苦扭曲了表情,沉重的点头。
红发童老看了,脸色依旧没有转好,马上接着开口道:
「我手上这瓶『断缘』,可以断去情蛊之间的血引。情蛊本无解药,除非双方再无情份,服蛊者不会再为血引者伤心之外,别无办法。」
「前辈意思是,断缘虽不是情蛊的解药,却可以切除诱因?」韩靖袭马上理解,但心底却有不好的预兆。
「没错,服了『断缘』的人,就是断去今生月老所绑的红线,他会忘了所有与那人有关的事情,并且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爱上他。」
红发童老一顿,看着韩靖袭的脸,继续接着说道:「但,一旦情蛊完全毒发,便没有办法直接用『断缘』解毒……除非——」
「前辈请说,晚辈一定做到。」韩靖袭感受到红发童老的目光,双手一揖。
只要能救洛卿……就好。
「好,很好。现在情蛊完全毒发,『断缘』也解不开。除非,加入血引者的小指末端,完完全全的切断了月老的红线,才有可能。」
小指……吗?韩靖袭咽了一口,举起左手,看着那截指头。
他想起,红发童老给洛卿服下情蛊那一日,已经说过——月老的红线是牵在小指上的,断了,这辈子就再无可能牵起。
断缘、断缘、断的果真是一世缘份吗?
洛卿……你当初不肯喝,是相信我?可我负了你……我竟负了你!——
「还有,由你这方断去的红线,日后我徒还会有下一个红线者。而你——自断缘份,注定得永世孤寂!……」
一句永世孤寂,震得所有人心上重重撞了一拍。
这就是,不珍惜缘份的下场。
年轻人,你有办法接受吗?若你真的爱我徒儿,你有办法忍受永远无法与他相爱,还得看着他与另一人牵起红线吗?
「我……还有什么选择?」沉默一响,韩靖袭咧嘴一笑,竟是那样的惨然,他拿起桌上的小刀,往自己左手狠狠一划。
「只要他活。」韩靖袭将一截小指,放在手掌中,细细看着。
洛卿,原来,我们是牵着线的。
可是我居然不懂得珍惜,你看,线断了。
我要你活,只要你活。
「不后悔?」红发童老接过血淋淋的小指,而一旁所有人早就乱成了一团,赶忙准备伤药与绷带等等,死活拖住了韩靖袭的手指包扎。
「后悔?……我的后悔,早就用光了……」仰头,韩靖袭无法止住泪水。
在他发现他误会他的时候、在他发现他狠狠伤他的时候、在他发现他对他是一片真情的时候。
他早就把一世的后悔用尽。
洛卿,我现在唯一的后悔,是没能向你道歉,还有亲自对你说——
自始至终,我都真的爱你。
韩靖袭转过头,深深看着沈洛卿的脸,低头,在那两瓣唇上轻轻的一吻。
不再带有情欲,也没有掠夺,只有道别。
「最后一眼,够了吗?」
「永远不够……可,由不得我了……」苦笑,韩靖袭看着红发童老,将融化了小指后的『断缘』灌入沈洛卿的嘴里。
「一世孤寂……你真能忍受?」红发童老抱起沈洛卿,定眼问他。
永远没有温暖,永远没有长相厮守的人,一辈子,孤零零的直到死去。
一世孤寂,如此恐怖。
韩靖袭摇头。
红发童老再度刮起一阵赤风,韩靖袭看着漫天的红花,想起扮作神子时的沈洛卿,曾经问过他,想不想念。
想不想念?
我根本放不开……
「没有了他……我早已孤寂一世。」再无泪水可以滴下,满室红花散落。
不是他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左手小指传来铭心的痛,韩靖袭却笑了。
真的……只要你活,我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