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集》明玖月

1、《宫婢》：皇帝小记

　　楚洵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不被喜欢的。

　　他的父皇，眼中心里，只有皇后嫡出的儿子——皇三子，楚煜。

　　他的母亲身份低微，只是皇后身边的侍女。因为皇帝酒后纵情，所以一不小心有了他。这件事也成了帝后二人心中的阴影，他们母子在宫中的日子一直极其艰难。

　　不过，凭什么呢？

　　父皇的后宫佳丽三千，为什么皇后偏偏容不下他们母子？难道只因为，他母亲曾经伺候过皇后？

　　生产之后，他的母亲获封“昭仪”，被分到了后宫最偏僻的角落。虽然见识浅薄行为鄙陋，但他的母亲一生忠于皇帝，总觉得能够成为宫妃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从没有过龌龊的争宠心思。

　　可是，他不同。

　　明明，他和楚煜坐在同一间御书房，同样生在天家，同样是皇帝的儿子，为什么楚煜是天上的云，而他却是地上的泥？每当楚煜取得微小的进步，父皇总会欣喜不已；可是他呢？

　　连个眼神都欠奉。

　　不知什么时候，打败楚煜已经成了心底的执念。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抢走楚煜所有珍惜的东西，让他比现在的自己还要落魄！

　　——

　　楚洵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得到麦朗的支持。这家伙虽是武将，在朝中却一向以狡猾著称。在确立储君一事上，他的反应一直很淡，连父皇都拿他没有办法。

　　据他所知，父皇本打算把他的独女许配楚煜为正妃的。没想到……他居然会临阵倒戈。

　　为什么呢？

　　经年之后，他最后一次问麦朗这个问题时，麦朗没有像往常一样高深莫测的微笑，而是字斟句酌的如此回答：

　　“三皇子殿下一生顺遂，未必经得起大波折。若是成国，他一定没有问题。可彼时大周四野暗流涌动，若是一味防御，恐有祸患。”

　　“你觉得，孤就可以？”

　　“陛下心智坚韧，心无旁骛，绝不会被外力压垮。而这点，正是三殿下所欠缺的——无论多少才智，都弥补不了。”

　　“心智坚韧……呵，你如何得知孤心无旁骛？”

　　“臣惶恐。”

　　“但说无妨，孤允你无罪。”

　　“连臣的女儿，您都能轻易舍弃，遑论其他？”

　　——

　　从遇到麦宝儿开始，楚洵就在设计一个猎心之局。

　　许是太过顺风顺水，楚煜在感情上一直不太如意。众所周知，他一直钟情于麦相独女，可人家姑娘对他却一直没什么意思。

　　如果，他把麦宝儿从楚煜手中夺过来……

　　呵，虽然会引起皇后一党的敌意，可只要一想到楚煜绝望的表情，他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设计了许多二人初见的场面，立志要给麦大小姐留下一个好印象。可阴差阳错之下，他第一次与麦宝儿见面时，对方居然在池塘里游泳……

　　麦大小姐的身段很美，泳姿很漂亮。但重点是——她的武力值高得简直可怕！如果不是麦朗及时出现，他几乎都要死在对方的菜刀之下……

　　对于女人，他虽然没有特别喜欢的类型，但他发誓——他讨厌暴力强悍堪比男人的女汉子！

　　——

　　他以为自己会把麦宝儿抢过来，但是他没做到；他以为自己会让单纯的麦大小姐全心全意仰仗自己，可他还是没做到；还有，他以为，他能够管住自己的心，到最后铁石心肠的抽身离开——

　　的确，他在最后一刻娶了骆府的嫡长女。可个中滋味，却只有自己知晓。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女孩子心动，可随着了解的深入，他娶麦宝儿为正妃的念头却越来越淡。麦朗爱女如命，定不会让自己女儿受一点委屈。如果他真娶了麦宝儿，难不成以后都要守着一个女人不成？

　　再者，楚煜是正统继承人，他这确实谋权篡位。大周重伦理，而作为清流之首的骆家，对舆论却有极大的导向作用。长远来看，娶骆宛如着实比娶麦宝儿来得划算。

　　这个念头像是阴暗处滋生的藤蔓，弯弯曲曲，将他的心日益缠紧。

　　他想舍弃麦宝儿，却放不下；想娶骆宛如，又承受不住麦氏一族的怒火。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机会终于来了。

　　他不知道骆宛如为什么骗他，但那信果真有问题。他日夜兼程的赶到北疆，就看到了骆宛如想让他看到的场面。

　　说不上是轻松还是惆怅，不过在看到楚煜的那一瞬，他的心情绝不好过。

　　接下来，一切顺理成章。他以此为借口，以感情受害者的身份与骆宛如大婚，夺权，兵变，战乱，登基。

　　不过，他还是放不下麦宝儿。所以才会在大婚之时向父皇进言，麦氏之女生性放荡，不宜为储君之妃……

　　两情若是久长时，不在朝朝暮暮。话本子里的女人们为了自己的爱人，等个十年八年眼也不会眨。若是麦宝儿真的喜欢他……

　　那么，她会等他的。

　　（下）

　　大周朝公历763年，楚洵为帝后的第15年。

　　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随手合上最后一本奏折，楚洵揉着太阳穴，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

　　他也已经不再年轻了啊……

　　“陛下，”已经升至内监总管的刘祺轻手轻脚递上一碗燕窝粥：“夜深了，您今日在乾清宫安置？”

　　安静的沉默片刻，楚洵突然长身而起，慢慢踱到了朱红的格子窗边。

　　窗外月华如水，盛放的鲜花姿态妖娆，呼吸间有暗香浮动。

　　精致锦绣得让人憋闷。

　　看出他想独处，刘祺极有眼色的给他披上外衣后，安静的垂首站在房间角落当空气。

　　楚洵静默一瞬，忽然极细微的叹了口气：

　　“你说，草原的月亮会不会比宫中的更大呢？”

　　会吗？

　　当然不会。

　　刘祺微微抿唇，知道他不需要自己回答。

　　陛下，他肯定又想起了……那位娘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世间的人，只有不想找，没有找不到。

　　可是，他终究放她走了。

　　“当时年少啊……”喟叹一样感慨，楚洵摇摇头：“不过，若是再选一次，孤一定还会这么做。”

　　他是楚洵，江山与权力，永远比儿女情长来得重要。

　　人非草木，伺候这位主子久了，刘祺心底忍不住有些可怜他。思忖片刻，他轻轻开口：“陛下，皇后娘娘约莫在等您。”

　　“不会。”随手脱下外袍，楚洵往外走：“你们的皇后娘娘最是爱惜凤体，绝不会做这种不利于健康的事。”

　　两个人同样凉薄，才能在这黄金的宝座上坐得长久。

　　他和骆宛如，简直是宿命的契合。有时候无关情爱，合作起来更加默契。

　　他们永远是最默契的伙伴。这种关系经过时间的试炼，融入彼此的生活，变成像呼吸一样习惯的存在，愈发长久，容不得半点情爱的插入。

　　这样，对各人来说，也许算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