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集》明玖月

2、《宫婢》：轮回

　　大周朝公历763年，楚洵为帝后的第15年。

　　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阳光透过朱红的格子窗照进室内，温软静谧，安静祥和。

　　看完内监送上的当月用度表，骆宛如单手支额，懒懒打了个呵欠。

　　“娘娘请用茶点。”眼见她结束了手头的工作，大宫女甘草轻手轻脚的奉上了果盘。她也算是老人了，自骆宛如进宫后就一直在她身边侍奉，到年龄也没出宫，现今更是成了皇后身边的一等宫女。

　　“麦婕妤的用度……”

　　食指轻敲表格，她意味深长的望了甘草一眼：“前些年陛下倾举国之力平定了北疆蛮夷，现在正是俭省的时候。身为后妃，更要以身作则——你下午去走一趟吧。”

　　“是。”甘草福身应诺。踌躇半晌，她又偷偷觑了皇后一眼：“娘娘不必忧心，那人之所以得宠，无非是占了那姓氏的光罢了——”

　　“本宫为何要忧心？”骆宛如漫不经心的拨弄着茶盘中的果子，长长的护甲无端凛冽。

　　“走了个麦婕妤，还会来张婕妤、李婕妤、王婕妤。花无百日红，只要本宫还是皇后……”她懒懒靠上身后的锦垫：“我要的，从来也不多。”

　　虽然她从头到尾一直在笑，但甘草却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并不好。她有心劝慰又不敢开口，最终只能低垂着头肃立在一边。

　　皇后是不喜欢皇帝的罢……

　　至少，一开始是不喜欢的。

　　不过，感情这个东西，谁又说得准呢？

　　“差不多到时候了。”懒懒看了眼窗外，骆宛如款款起身：“本宫该去礼佛了。若有人来，你就让她暂且稍待。”

　　“是。”

　　日光渐渐西移，佛堂中青烟袅袅。

　　骆宛如先前并不信佛，当上皇后后却也有了礼佛的习惯——正如历代皇后一样。

　　甘草站在凤仪宫的庭院里，想到昔日的时光，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贤妃刚刚登上后位时，贵妃因病亡故，骆嫔因涉嫌谋杀被处死，后宫中有分量的只有她一位。那段时间，帝后恩爱，举案齐眉，就连大挑选上来的新鲜妃嫔都没娘娘得宠。

　　甘草觉得，至少在那段日子里，娘娘是爱着陛下的。她会在每日早朝后望着金銮殿的方向露出甜蜜的笑容，会在秋日的雨夜里亲自为陛下找出第二日要加的斗篷。这些是一个妻子该为丈夫准备的，而非帝王与皇后。

　　不过，在那个名为“瑾瑜”的女子入宫以后，一切却都变了。陛下虽然让酒尊重皇后，两人之间却越来越生疏。

　　娘娘虽然礼貌温润，实际却高傲又保守，绝不会允许自己任意而为。可这男女情事上，总该有个人主动卖一步。甘草窃以为，若是当初娘娘能挽留一下陛下，二人也不至像现在一样相敬如宾。

　　那名叫瑾瑜的女人名字取得温雅静好，人却泼辣又蛮横，颇有当年贵妃之风。可贵妃出身高门，等闲从不屑与他人争风吃醋；但这位瑾瑜主子搅得后宫天翻地覆，偏皇帝对她诸多优容，实在让人头疼。

　　在瑾瑜主子又一次打了其他主子的宫婢后，娘娘终于禁了她的足。说起来，这事儿可大可小，可那段日子陛下实在宠她，估计娘娘也是上了心。

　　后宫中禁足之罚极常见，偏瑾瑜主子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摔摔打打不肯吃东西。后来不知怎的，她在自己的宫里摔了一跤，就传出了小产的消息。

　　彼时还没有孩子的陛下闻此，震怒不已。

　　娘娘迫于压力，亲自带着她去瑾瑜主子的宫里去瞧。那也是她第一次瞧见这位后宫闻名的主子。

　　像，实在太像了。

　　她甚至以为昔日的贵妃娘娘又活了过来。

　　那一瞬间，她似乎窥见了瑾瑜得宠的原因。

　　此后，帝后二人渐行渐远，终于……变成了正常的模样。

　　当然，瑾瑜最终也没成气候。皇帝宠爱的女人可以有很多，一国之后却只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人。

　　“甘草姑姑！”

　　匆匆跑来的青褂宫女打断了甘草的思绪。

　　“皇上在暖阁里。”那小宫女神色紧张，声音都有些抖：“皇上，他说要来找娘娘，您看……”

　　“知道了。”摆手示意她退下，甘草刚要转身去禀报，佛堂的门却被人从里面“吱呀”一下推了开来。

　　“本宫都听见了。”骆宛如雍容的整整衣摆：“走吧，这就去见皇上。”

　　“是。”甘草低低应着，自动跟在了她身后。

　　此时，夕阳西下，朱红的栏杆俱被染成了淡金。骆宛如走在长廊上，忽然顿住脚步，极有兴致的扶着栏杆坐了下来。

　　“娘娘，这里凉。”甘草急忙让宫婢取来锦垫：“陛下……”

　　“急什么。”骆宛如望着庭院里的月月桂，眯起眼睛来出神。

　　“你看那里，”她抬起手臂指着不远处的树下：“当年我还和那人在这里聊天，现在想来，却像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甘草知她说的是谁，只垂着头，不言语。

　　“兜兜转转，又回来了啊……本宫能抢走她的权势，却永远都抢不走……”

　　她的手抚上心口的位置，忽然摇摇头，兀自笑了起来。

　　“不过，这样也很好。”她站起来，继续向前走：“人心不足，世上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若是她现今还在宫中，定不会如陛下宠着的这些玩意儿一样乖巧听话。陛下能得到的，永远都只是相似的躯壳而已。”

　　“娘娘，慎言。”甘草紧张的上前两步，“陛下还在暖阁等您。”

　　“甚好。他最尊重、最默契的伙伴，始终只有一个。”抬头挺胸，端凝的微笑着，骆宛如重又打起精神：“张淑妃前些日子有了喜脉，陛下八成是为这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