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浦镇传说》胡子的胡

4、我们一起看焰火

　　“你的脸色很差。”苹烟担心地说。
　　梨悠喝了一口阮姨为她们泡的花茶，茶杯滚烫，而她的手冰凉。她一点一点将故事讲给苹烟听，苹烟的眼睛越睁越大。
　　故事讲完了，面前的茶水也凉透了。
　　“真是个凄美的故事对不对？我就知道大人对我们说老宅子里什么都没有是假的……”梨悠目光中充满了兴奋。
　　苹烟却按住了她放在桌子上的手。
　　“你已经着魔了梨悠。不管老宅子里有什么，你都不能再去了。”苹烟说。
　　梨悠咕嘟咕嘟灌下了凉了的茶水，眼珠一转就换了话题，“嗯……最近是去不成了……对了。七天后的焰火晚会，你会去吗？”
　　烟火晚会是青浦镇夏日最欢腾的节目，每年这个时候镇上总会多出许多从外面运来的烟火，整夜地燃烧，让全镇的人都彻夜不眠。
　　苹烟怔了一下，才说：“我的身体……能去的话我一定是要去的。”
　　于是两个女孩子有开始兴奋地讨论关于焰火晚会的事了。

　　梨悠的确暂时没有去老宅子。现在只要她一想到她每次穿过的堂屋中央曾经悬挂着江老爷子的尸体，她就浑身发抖。
　　好在她最近也有事可做。
　　焰火晚会快到了，妈妈给她做了一条白色点缀着小草莓的棉布裙，布料摸上去软软的很舒服，梨悠都迫不及待想要穿上它了。
　　梨悠盼啊盼，终于盼到了焰火晚会那一天。
　　那一天晚上，天空幽蓝深邃，没有一颗星星。青浦镇所有的居民都来到了青风桥下，有大人，有孩子，还有成团聚在一起的半大的男孩和女孩。大家都叽叽喳喳地等着焰火晚会的开始。
　　梨悠是和爸爸妈妈一起来的，借口要和朋友们一起玩，趁机脱离了爸妈身边。
　　每年这个晚上的人都特别多，比白天在青浦镇能见到的人多得多，就好像这些人平时都藏了起来，等到这一天再一起出来庆祝节日一样。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倒是把梨悠吓了一跳，然后她摇了摇头，挤进了人群。
　　远远地看到了苹烟，她拉着她妈妈的手，穿着一身雪白雪白的裙子，衬得脸色洁白如玉。梨悠开心地朝她挥了挥手，却又跑开了。
　　是了，她要去老宅子，她要把江鬼也叫出来。让他和她一起感受这种节日的喜庆。这么想着，她已飞快跑过大街，直奔老宅子而去，新奇的想法使她忘记了对黑暗的恐惧，洁白的裙角在夜色里飞扬。
　　梨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闯进老宅子的，等她爬上阁楼时，脸上已有了一层薄汗。
　　“小……小鬼！”她喘着气，“我们一起去看放焰火吧！”
　　江鬼站在窗子旁，沉重的窗帘依然是拉上的，他不知在看些什么。听到梨悠的话，他才回过头，脸上有一丝惊讶。
　　“……我？”他的眉毛微微上扬，疑惑道。
　　“笨蛋，除了你这里还有别人吗？大家都在外面呐！”
　　梨悠上前一步拉过江鬼的手，拽着他就往楼下跑。
　　女孩的手温热，男孩的手冰凉。
　　究竟有多少了？江鬼也不太记得。好像自打他有记忆开始就没离开过老宅子一步。他与老宅子有着同样的呼吸，冰冷，凝滞。然而此时手中的温度又是如此真实。这是梦么？如果是，他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在踏出老宅子的那一刹那，江鬼仿佛听到老宅子发出的一声轻响，咔哒一声，就像它苟延残喘的心脏终于停止了跳动，沉于死寂。

　　“快点啦！马上就要开始了！”梨悠跑在前面，拖着江鬼的手。远处的第一朵焰火已经在半空中绽放。映亮了半个夜空，也映亮了江鬼眼中穿着可爱白裙的女孩。一颗颗小草莓随着梨悠的脚步在裙子上跳动着，晃着他的眼。
　　江鬼不自觉地握紧了梨悠的手。
　　十二岁的女孩还没到觉得这个动作有多么亲密的时候，梨悠只是回头朝他灿烂一笑，脚步更加轻快。
　　他们在人群的边缘停下来，看着从桥上升起的美丽的焰火。
　　“哇！”梨悠惊叹一声，侧过头说，“是不是很漂亮？这可是镇上一年才举办一次的晚会呢！整天呆在老宅子里有什么意思……啊！快看，那个那个……”
　　江鬼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朵银色的雪花形状的焰火绽放于天际，于幽蓝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美丽。
　　“……什么是烟火？”他问。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梨悠很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可当她自己解释起来时又犯了难，“焰火就是……就是……”她一拍脑门，“就是美丽的火花！”
　　“美丽的火花……”江鬼喃喃地重复着。
　　“对！美丽……但很快就消失。”梨悠说着，声音却渐渐低下来。不知为何她想到了丁香姑娘，她的生命不也一如焰火，美丽而又短暂？
　　十多束焰火在天空中同时绽放，落下的火星坠入水面。不远处的人群一片欢腾，大人们围着赞叹，大孩子们三五成群地又唱又跳，小一点的则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犹如在捉迷藏。
　　江鬼定定地看着远处燃放的焰火，内心的冰冷被从未体会过的温暖取代。他转头看了看傻笑着的梨悠，她脸上的笑容干净又单纯，眼睛像月牙儿一般。
　　美丽而又短暂的烟火。
　　江鬼想，即使他下一刻就要在这世上消失，分享过这样温暖而又热闹的时光，哪怕不属于他，也不会遗憾了吧。
　　梨悠一直仰着头，不停的告诉身边的男孩她觉得那一朵焰火最好看，她没有转头，所以也就没有看到，男孩嘴角释然的微笑。

　　焰火晚会快要结束的时候，梨悠的妈妈找了过来。
　　“你个死丫头去哪了？到处都找不到你……”妈妈的大嗓门隔了老远就听见了。
　　她朝着他们走过来，在看清梨悠和她身旁的人后脚步一滞，目光变得惊恐和不敢置信。
　　“跟我回家！”妈妈一把上前拉过梨悠，转身就走。
　　“妈，你干什么……”梨悠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又挣脱不了妈妈的手，匆忙中转头回了留在原地的江鬼一个抱歉的微笑。也就是这转头的一瞬，她看到了一生之中最令她惊艳的画面，面容清秀的男孩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幽黑的瞳孔清澈如水。只是那目光。似乎怎么都摆脱不了忧伤的意味。
　　最后一朵焰火在他身后绽放，是火红的颜色。
　　梨悠仓促地转回了头，被妈妈拉着往家走，心里却像堵着什么，说不出的难受。这一幕直到很久以后她都还记得，感觉那天晚上江鬼似乎要对她说什么。可周围太吵，她也太吵。
　　于是她再也没有机会知道，那一刻的江鬼，内心浮现的究竟是什么了。
　　妈妈把梨悠带回了家，爸爸还在一旁，她就呵斥出口：“你个不要命的死丫头！天天没事找街上那个瞎子乱打听还不算，竟敢干出这样的事！”
　　“我……我干了什么？”梨悠吞吞吐吐地，往爸爸身后躲。
　　“悠悠也不是故意的……”爸爸柔声地劝说。以往这时候爸爸的话妈妈总会听的，这次却失去了作用。
　　“呵！”妈妈冷笑一声，声音突然变得诡异起来，“你还护着她，你知道她干了什么吗？死丫头，你再装作不知道？你去了老宅子！”
　　一道惊雷。
　　梨悠的心跳得像是要蹦出来，她来不及遮掩的惊诧目光就这么望向了妈妈。爸爸也像是僵住了。
　　妈妈……怎么会知道？
　　妈妈看着梨悠，冷硬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柔软，却又很快被武装起来，“你知道那个男孩是什么人吗？”
　　梨悠艰苦地吞了口口水，忽然害怕妈妈接下来要说的话。
　　爸爸的身体僵硬着，慢慢地转过来，无奈而又悲伤地看向梨悠。
　　她不明白爸妈为何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或者说，”妈妈竟然笑了，这个笑容让梨悠打了个冷战，她听到妈妈轻不可闻的声音，“他到底，是不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