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 ...
-
破晓时分，林乐心站在一处宫宇的高处，举目远望，天地相接之处是一片茫茫的云雾，云层之后，霞光渐起，金色的光芒自云缝中透射而出，如同万道金箭，绷至满弦，蓄势待发。
所有事情，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王佑仁伪造了狄知逊与索朗的书信，诬陷两人合谋，意图谋反，狄知逊被李治关入天牢。禁军兵权还于刘猛之手。王佑仁又以护卫京师安全为由，召附近的藩镇出兵勤王，而这些受召入京的兵力，实际都是他实施兵变的军队。而狄仁杰，也在一步步的接近真相……
远处的霞光更盛了，整个天际似是在头顶无声燃烧，大火不停的蔓延席卷，剧烈火势将天幕撕扯开，沸腾的火舌仿佛下一刻就将掉落至地面，将天地万物全都焚烧殆尽。
所有人都被迫奔跑起来。林乐心也逼迫着自己跟上这些脚步，她不觉得跑步前进有什么不好，虽然消耗体力，但也会更快的到达目的地。唯一的忧虑大概就是，跑得太快，一旦乍然停下，恐怕会跌倒。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你爱了一个人，做什么，不做什么，很多时候就由不得人去选择了。
“走吧，”林乐心深吸一口气，对着空无一人的廊道说，“去尚书府。”
须臾，一道瘦高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可这次却不是义无反顾的应和。阿七迟疑道：“少主，我们不应……”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林乐心打断他，率先迈开脚步向石阶走去。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不知道所做的一切是不是真的有用。
.
风雨欲来，长安城仍维持着一国之都的繁荣气息，尚书府也不动如山的融在这暴风雨前的宁静中。林乐心看着眼前的府门，和分立两侧的面容严谨的下人，只能在心里自我排解，不管怎么说，事情还是有好的一面。比如，再入尚书府，倒是无需再爬墙了。
她和阿七还未往里走，里面先有一行人走了出来。
是狄仁杰等人。还有送行的王元芳。
自游历结束返回长安，狄仁杰一行便直接随王元芳住进了尚书府，可剧情早已在不可预知的方向上拐了弯，现在狄知逊因密谋造反入狱，狄仁杰已经察觉到王佑仁在其中所起的作用，这尚书府自然就不适宜再住下去了。
林乐心一出现，便正好碰上狄仁杰带人离开尚书府，自然不是巧合。
走在最前面的狄仁杰一眼看到她，立刻停下了脚步。他一直在思索她在这一系列事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而她就突然如此毫无征兆的出现了。狄狐狸微不可查的收敛起目光。
然后是渐次出现的李婉青、童梦瑶、二宝。
“乐心！”
“林乐心？”
李婉青和童梦瑶同时惊讶出声。
“你怎么会在这里？”童梦瑶率先跑过来，惊喜的拉住林乐心的胳膊，“你们……”她瞄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阿七，努力不让嘴角向上翘起的太明显，说话时也只盯着林乐心看，“你也来长安城了？”
林乐心笑着“嗯”了一声，说：“有些事，不得不来。”
话是对童梦瑶说的，但话里的深意却只有她一个人听不懂。但听不懂有听不懂的好，沈从文先生不是说了吗？一个人记得事情太多真不幸,知道事情太多也不幸,体会到太多事情也不幸。
不幸的人已经那么多，看到身边还有这样单纯的幸运，不是也很好吗？
彼此寒暄过，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转向静静站在一侧一言未发的王元芳。空气立时变得有些静谧和沉重起来。
林乐心始终维持着笑容，面色自然的看向他。她轻轻提步，迈上台阶，向着他的方向走去。
她看到他的身形动了一下，可她已经在一名下人面前停下。他又重新面无表情的站定，脸色更沉了几分。
“麻烦通报尚书大人，李蕊寒求见。”
在这群她来到这个时空以来，相处时间最长的人面前，她低声但清晰的吐出这个名字。
这是她第一次以这个名字自称，生疏的像在说另一个人——也确实是另一个人。
林乐心以为四周已经够静了，却原来可以更静。仿佛一块巨石轰然砸下，将一切的喧嚣全都砸死了。
猝死般的寂静中响起童梦瑶的声音：“李蕊寒？你原本的名字是叫李蕊寒吗？”她回头指了指李婉青，“你跟婉青姐姐一样也姓李啊？”
这样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听在各人耳中如同投石入静湖，激起阵阵涟漪。
“梦瑶！”狄仁杰警告的看了她一眼。
童梦瑶没有领悟到其中的暗涌，不满道：“干什么？我又没有说错，你自己没有听到吗？是乐心刚才自己说她姓李的！”
林乐心笑：“是，你没有说错。也许我和婉青本就是一家人也说不定。”
扎在她身上的那道视线更强烈了些，如芒刺在背。
李婉青面色有些动容的看向她，还未开口就被狄仁杰警惕的拦住了，仿佛李婉青要靠近的是什么洪水猛兽，随时可能将他心爱的姑娘叼走。
林乐心扫了一眼他抓在李婉青胳膊上的那只手，眼帘外的天空蓝得刺目。——对，别靠近我。我多希望你们都能离我远远的，停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外。
正在气氛有些尬尴僵持时，前去通报的下人回来了，说王大人在前厅等候。
林乐心转过身面对着众人：“我想你们还有话要说，那我和阿七就先进去，不打扰诸位了。”
“乐心。”李婉青终于不忍的开口叫她。
林乐心看着她，安慰道：“放心，我没事。你好好的。”又说，“等事情过去，我会去找你和梦瑶，这长安城来一趟也不容易，我还没有好好逛过。”
王元芳从一跨出门槛看到她，就停在了那里，一动也未动过，她要进门就要经过他。她既然来尚书府，自然不会要躲着他。
她平静的走到他面前，笑着问：“我若住在这里，你高不高兴？”
她看到他紧蹙的眉心，忍住想要伸手触摸的冲动。没有等他回答，便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王元芳，我还是不够聪明，找不出一个丝毫不让你受伤的办法。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坏人，那这个坏人就让我来做吧。待事过境迁，你或许偶尔会想起，年少时，爱错过一个人。仅此而已。
.
“看来你已经见过她了。”待林乐心离开，狄仁杰立刻问道,“你什么时候找到她的？”
王元芳面色冷淡道：“这件事你不用管。”
狄仁杰滞了一下：“那就是说，我猜的没错，她这次……”他看向王元芳，“不会站在我们这边。”
王元芳没办法回答，更没办法否认。
狄仁杰了然的点点头，然后突然问了一句像是毫不相关的话。他说的是：“你还记得盛泽镇吗？”
王元芳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狄仁杰也没有卖关子：“在盛泽镇，她看起来知道所有事。”那双一向狡黠的狐狸眼变得无比凝重，“那这次呢？”
随着他问出口，王元芳的瞳孔也骤然一缩。
“如果她已经知道所有即将发生的事……”狄仁杰缓慢的说道，“我们怎么赢？”
他用了“赢”这个字眼，仿佛这是一场竞赛，或是一场战争。是的，这也许真的会是一场战争。敌我双方，立场分明。
须臾之间，跳动的狡黠又重新回到狄仁杰的双眼：“要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已经将我们所有人都看穿，很简单。”
只是——他看向脸色黯然的王元芳——他这位好友恐怕还未想明白，如果她当真知道所有事，最后却仍是他们赢了，那只能是，她想让他们赢吧……
.
对于林乐心的突然出现，王佑仁的惊讶并不比狄仁杰等人少，甚至是更加惊诧。因为以林乐心的身份，自然是隐藏越深越好，可她却这样大刺刺的出现在尚书府门前，还生怕别人不多想似的在“敌人”面前自报家门。就差明目张胆的昭告，你们要找的谜底就是我……
而林乐心要的，就是将谜底揭开。
不管狄仁杰夜入皇宫真是向武媚娘寻求帮助，还是单纯为了试探林乐心，她都甘愿上钩。
夜已经深了，看不见月亮，只有一片深紫的天，笼罩着辉煌壮丽的宫殿。僻静的城门一角，两簇跳动的篝火，浑浑噩噩的照出宫墙的暗影。
狄仁杰小心的自一侧宫道探出头，确定四下无人才跃步走出，却在几步之间，一抬头，对上从另一侧出现的王佑仁。
“王大人。”狄仁杰悠悠的放慢了脚步。
王佑仁脸上是一个长辈对后辈的担忧：“狄贤侄，你怎么还在宫里出现？若是让皇上知道，连我都保不了你。”
狄仁杰笑了一下：“王大人，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你可以收起伪装，不必惺惺作态了吧。”
“你应该相信他。”林乐心从阴影中走出，与狄仁杰相隔几步站定。
她停下的位置相比王佑仁靠后，待她站好，王佑仁立刻退后几步，神情恭顺的站在了她身后。
林乐心一语未发，只是抬了抬眼皮，面色倨傲的看向狄仁杰。
宫墙脚下的篝火被秋风吹的摇曳不定，狄仁杰借着这明明灭灭的光亮看着对面的人，他脸上的表情终于认真起来。
林乐心不管他如何想，只是把自己该说的话说完。“狄仁杰，人有时候不能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有很多事情，是我们的眼睛看不到的。”
“那我的眼睛没看到的又是什么呢？宫里这个郦妃娘娘是假的，那真的在哪？你手上吗？你想告诉我什么呢？”狄仁杰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也一步一步的走至她面前，“林姑娘，你想告诉狄某什么？王大人并非奸邪佞臣，而是被人胁迫？你想告诉我这个吗？还是——你想让元芳这么认为？”说到这里，狄仁杰的眼光不易察觉的往宫墙上某个方向斜了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
即便被狄仁杰全盘戳中，林乐心的神情始终寡淡无波，等他说完，她才平静的回道：“狄仁杰，你不用费心的引导话题，我知道他在这。”
狄仁杰眸光一闪，压低了声音：“你果然什么都知道！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还这么做？”林乐心笑了笑，有些揶揄的看着他，“你不是狄大神探吗？应该去解开谜团，而不是问‘为什么’。”况且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过是上天吝啬，摆在我们面前的选择少之又少。
狄仁杰没有笑，审慎的看着她。
林乐心不理他的审视，继续道：“至于婉青——”刚提到这个名字，林乐心察觉到狄仁杰的气息明显一顿，她脸上笑意更深，“我想我们都同意，有时候，很多事，不是你阻止，就能避免得了的。对吗，狄公子？”所以，你一定要看好她，千万不要让她有机会接近我。
她说完，看到狄仁杰目光如剑，似乎恨不得在她身上刺个窟窿。
“狄公子若是不着急走，恕乐心先行一步了，毕竟这里是皇宫，似乎不是你我叙旧畅聊的好地方。”说完她又补了一句，“至少现在还不是。”
听她似是要这样轻巧的放狄仁杰离开，一直停在后面的王佑仁不禁赶过来：“少主，狄仁杰他……”
“不用多说，”林乐心打断他，“狄公子既然敢自己走进皇宫，自然也有办法安然走出去，不需自我操心。”
王佑仁暗暗斜睨了林乐心一眼，拿不准她是真的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还是故意阻止。他原本是要说，狄仁杰此人狡猾之极，且又智慧过人，恐会是他们成就大业的隐患，切不可放虎归山。
埋伏在四周的官兵已经蓄势待发，王佑仁绝不会轻易放过此良机。他手臂狠辣的一挥，就要一声令下，让人包围狄仁杰。
阿七如同暗夜潜行的猛兽，呼吸之间已经悄无声息的停在王佑仁身侧。对着林乐心的方向低头道了一声：“少主。”
王佑仁的手在半空僵了一下，又若无其事的收回来。
狄仁杰似笑非笑的看了王佑仁一眼，然后带着一脸“我就知道有猫腻，你这些假动作怎么骗得过我狄仁杰”的自恋表情转向林乐心。
“怎么？不打算留一留我？毕竟人都已经准备好了，不用岂不是可惜？”
林乐心神情肃穆的看着他，语气诚恳的说道，“狄仁杰，自恋是种病，得治。”
狄仁杰原本被她蓦然端起的严肃表情震了一下，却不想听到这么一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已经看透了我？”林乐心转过身，背对着他。
她说：“你认为我还在顾念旧情？甚至猜测，我虽然表面上站在你们的对立面，实际心里是倒向你们一边的。”
她说：“如果你，或者王元芳，到了今时今日还抱有这样的幻想，我只能说，遇到这样的对手真是让人遗憾。”
她说：“狄仁杰，你记住，我今天之所以放你走，是因为你根本赢不了我。我要你最后心服口服的输给我！”
话落，身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回应。良久，她听到身后传来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少主，此人……”王佑仁不死心的看着狄仁杰的背影。
“阿七，走了。”林乐心再一次打断他，面无表情的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连篝火的光都没有了，本是最繁华的皇宫，却寂静的如同行走在空山，连心里也变得空空的。
“他已经走了。”耳边传来阿七的声音。
林乐心点点头，没说话。别难过，她在心里安慰自己，人活在这世上，有谁不是，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第 43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