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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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铁马，刀剑征伐之声几乎已近在耳边，初冬的第一片雪花兀自静悄悄的降临人间。昼夜之间，再睁眼，青砖黛瓦都覆上了一层雪白，呼吸之间，已经有了冬的寒意。四时更替，寒来暑往，独立而不改，运行而不殆，人世间的一切都不能影响它，这大概就是大自然的哲学。
林乐心住进尚书府的第一夜，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落雪。
这样的雪夜，合该三两好友，围着温暖的红泥火炉，举杯对酌，秉烛长谈。只是，她在这个时空，能称得上朋友的几人，此刻怕是都没有这份闲情逸趣。
“少主，属下不明白，少主为何放走那狄仁杰？此人一向诡计多端，不可不防。明日属下即刻入宫请旨，对狄仁杰等人全城通缉。”回到尚书府，王佑仁还在对错失擒获狄仁杰的良机耿耿于怀。
“不需要。”
“如果少主是担心没有实据，我可以让……”
“我说，不需要。”林乐心抬眼看向他，微眯着的狭长的双眼似有一道冷光掠过，“左使是听不明白吗？”
王佑仁为了坐实狄知逊佣兵谋反的罪名，不惜巧言令色逼迫王元芳在御前作伪证，证明狄仁杰奉旨游历期间，一直假借游历之名，行勾结藩镇驻军的谋逆之实。她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属下是说，此事……此事事关重大，是不是要请示一下主上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主上的意思。”她移开了目光，悠然的看向窗外飘坠无根的白雪，脸上带着一种轻蔑的微笑，“左使若是觉得不妥，想私下向主上请示些什么，我也不拦着。只是，左使大人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我的身份。”
“属下不敢。少主神机妙算，机智过人，属下自当遵从。”王佑仁顿了一下，继续道，“明日午时，宫内的高丽戏班已安排妥当，介时……”
“少主。”阿七突然出现，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如廊柱一般重新静默的站在林乐心身侧。
她的目光在房门外的一处暗影上一扫而过，淡然的打断王佑仁：“够了，宫内的事我相信王大人会处理好的，毕竟，那里是郦妃娘娘的家，交给王大人，我放心的很。”
王佑仁有些疑惑的微微抬头打量，但端坐在对面的人神情冷淡，似是不漏任何端倪。但任何事，只要做了就会流于痕迹，尤其察言观色的还是一个在阴谋权术中浸淫多年的人。
借着微弱的烛光，王佑仁头压得更低了些，背影更透露出一种忍辱负重的凄怆无奈。
林乐心不是没看到，只是结果都一样，甚至更好，有什么可戳破的，这不就是她要的吗？
“兵力部署的如何了？”她问着自己已然知道的问题。
王佑仁答道：“西北军已经在路上了，不日即可抵达长安。”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的飘向那一处暗影，思绪像漫天的雪花，都散开了，说出口的话却不显露出分毫。“很好，我相信王大人自会为西北军进入长安城找到恰当的理由。”
“是，属下明日就奏请皇上，以整编地方军队为由，将人马顺利调至长安附近，随时可起兵进城。”
她听到了，又像是没有听到。心里在想，是不是有雪花栖落到他的肩头，可以肆无忌惮的靠得他那么近。“王元芳——”她叫出了他的名字。
停在门外的那抹暗影，呼吸一滞。
她继续说：“这位贵府的少爷，王大人可要看好了。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不想再多一个人去我屠龙堂做客。”什么时候开始，她甚至已经可以熟极而流，一心二用的对这些阴谋诡计应对自如了？
夜风将影子吹走了，初雪簌簌而落，静得如同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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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霁乍晴，寒气峥嵘不退。林乐心裹了厚厚的外衫，坐在尚书府的荷花亭内，亭外池塘，荷叶荷花早已凋敝，一派惨淡落寞。她极怕冷，但从府里下人口中得知，他平日闲暇时极爱这处幽静凉亭。想来暖阳时候，池内荷叶田田，回廊环绕，确实是个好去处。便忍不住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她留在尚书府的这几日并没有刻意回避他，可他们还是没有碰到，一次也没有。那只有一个原因，他在躲着她。
这样没什么不好，不好的是无力改变时还心存奢求。既然他不想见她，那她就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了吧。
“阿七，西北军和西南军都到了吗？”
“已驻扎在长安城外五里。”
“大统领呢？”
“已赶至军中。”
“好。”她站了起来，“你去告诉大统领，若王元芳出现，要亲自领兵入城，不用阻拦。”
“少主……”阿七迟疑的抬头看向她。
“无妨。你叮嘱大统领，围城兵力只需动用一半，剩下一半必须由他亲自接管，原地驻扎，若事成，再行进城。若败……”她看着眼前一池的春尽花残，缓缓道，“若事败，让大统领立刻带领军队潜回屠龙堂附近的深山中。待命。”
“是。”阿七答应一声，极快的向城外驻军而去。
就是今天了。原来竟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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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白昼短如一瞬，正午的太阳刚刚晃晃的罩在头顶，落日的余晖便越过高耸的宫墙，悠长闲适的倾斜而下，将巍峨的城门、向宫城逼近的军队、寒风中的旌旗，在平整的石板路上，投下长长的剪影。
西北军没能顺利进城，被王元芳设计拦在丹凤门外，禁军统领刘猛率军狙击。
林乐心站在玄武门城楼之上，迎面便是初冬的天，那么高远又冷清，天空下是连绵的宫宇，她几乎可以眺望到远处迂长的白玉石阶，能听见冬日寒风卷过时的呜咽声。但这都是她的错觉，再广阔的天与地都没有为她准备好任何的宽松和自由，她的被挤压又挤压的心，揉皱在一个小小的缺氧的空间。
她也没有看见壮丽华美的白玉石阶，没有听到风声呜咽，她的眼前只能看到两方军队的拼杀，耳边只听到夹杂着刀剑割开皮肉之声的呐喊和惨叫。
西北军常年驻守边疆，骁勇善战，若是被资历浅薄的刘猛轻易绞杀殆尽，那大唐的边陲也不会有数十年的安稳了。由孙刚带领的西北军已绕过丹凤门，冲至玄武门殿前，与被人护佑着慌张奔逃的李治狭路相逢。
二十多年前，在这座城门前已经发生过一次流血政变，二十年后的今天，并非历史的重演，只是有人用半生精力编织的一场梦，太过长久，经不起天寒地冻，山高水长，路远马亡。只剩了，被迫苏醒前，最后的一点徒劳挣扎。
孙刚的长刀就要对着李治的面门兜头劈下，可是“呛！”一声利器相撞声后，孙将军的刀，对上的不是李治柔软的脖颈，而是另一把刀。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刀，而是麒麟刀。握刀之人，自然是及时赶来护驾的狄仁杰。
孙刚勇猛，但不是狄仁杰的敌手，顷刻间已被诛杀在麒麟刀下。丹凤门外解决完西南军的禁军也终于赶至玄武门，对剩余的西北军成合围之势。形势瞬间逆转。李治原本惶惶无主的神色稍显镇定，被身边的太监扶着，站在人群中间。
禁军统领刘猛回护在李治身侧，向着城门之上喊道：“大胆妖女，叛贼皆被击杀，还不快束手就擒！”
林乐心的神色始终淡淡的，暮色倾辉笼罩着这座宫殿，和宫殿中的流血杀伐。从城门高处望下去，广阔的宫道上，两方的厮杀仿若一场硝烟滚滚的网页游戏。只是她能感到火光的温度，闻到刺鼻的血气，还有心脏在胸腔内剧烈的跳动。
初冬的凉意漫上她的脸庞，连声音都是凉的了，凉而薄。
她说：“狄仁杰，你维护的是什么？当年的玄武门是不是叛乱？若败了，便是叛臣逆子，胜了就称王天下。你维护的不是正义，不过是一场战乱后的一个既定结局。”
狄仁杰收刀在手，说：“你对元芳也是这么说的吗？”
一句话，正中要害。
暮色渐浓，残阳如血，她孤独的站着，一动不动。一动也不能动。
李治站在城门之下，遥遥的指着她：“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胆敢叛上作乱！”
林乐心看向他，突然说：“李治，我真的很为郦妃娘娘难过。”
李治身边的刘猛喊道：“大胆逆贼，郦妃娘娘乃一国贵妃，何时轮到你这逆贼置喙！”
林乐心仿佛没有听到，还是对李治说：“你得知西北军兵变，只顾自己逃跑，可有担忧过她的安危？”
不待他回答，林乐心一笑：“不过也不要紧，反正宫里那个郦妃只是个赝品。”
“你！你说什么？”李治疑惑变色。
“还没有想通吗？真正的郦妃在我们手上，不然你以为为何西北军会听从我们调遣——哦，还有你的老岳丈，也在这里。”她微微侧了侧头，对身后说，“阿七，带上来吧。”
阿七从后面走过来，手中横握的匕首，正架在王佑仁的脖子上。
狄仁杰微微眯了眯眼，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
林乐心只是一心一意的看着李治，面带嘲讽：“我们也是不得已，请了郦妃娘娘前去做客。可怜郦妃，一直坚信，她的丈夫，这个天下间最尊贵的男人，一定会救她出去。甚至后来知道我们会用她来对你不利，不惜自缢寻死，可她哪里知道，她所信任和仰仗的这位世间最有权势的丈夫，却连自己相伴多年的枕边人是真是假都分不出。这不是很讽刺吗？”
李治嗫嚅的说不出话。
左使大人的演技一直在线，早已意会到林乐心要做什么，更是知道，这对自身百利而无一害，立刻秒速配合。
“陛下！请陛下一定救救郦妃娘娘！”王佑仁困在敌人刀下，一副老泪纵横模样，对着李治的方向切切恳求，“老臣死不足惜，但恳请陛下看在娘娘她入宫多年，对陛下一片痴心的份上，一定救救娘娘！老臣……老臣就这么一个女儿……”说到最后，已是哽咽不能言。
日色云影飘过，带来一道暗蓝的欣长身影。林乐心定定看着他，眼中尽是柔和的光。
她轻声说：“你来了。”
王元芳看她一眼，然后视线紧盯着阿七架在王佑仁脖子上的匕首，目光如炬：“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我会相信吗？”
她歪头笑了一声：“我做了那么多事，也说了那么多话，你不相信的是哪一件，哪一句呢？可是——”她也看向挟持着王佑仁的匕首，“这一回你还是相信的好。”
王元芳逼视着她：“我不信！”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牙缝中咬出来。
林乐心不介意的挥了挥手：“阿七，给王公子一个坚信的理由。”
阿七手中匕首极快的从王佑仁脖颈间一划而过，一道血线霎时在喉口崩开，血液流的极快，顺着脖颈，湿透衣襟。
“爹！”王元芳惊叫。
狄仁杰借力一跃，也跳上了城门。
入戏很深的左使大人慨然道：“芳儿，别管爹，快擒住这个乱臣贼子！”
林乐心也说：“你要抓我这个乱臣贼子吗？不然我可要走了。”
王元芳浑身僵直的站着，望着她的目光让她不敢回视。
她待不下去了：“阿七，我们走。”
阿七将王佑仁向王元芳的方向一抛，拉起林乐心向城门另一侧一跃而下。
快速的失重状态下，心和身体一起悬在空中。这还不是最糟的相遇，更糟糕的还等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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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外，林乐心让阿七停下，看向身后一直紧追不放的狄仁杰。
“狄公子是准备将我抓回去立功？”
狄仁杰的表情却难得的认真：“林乐心，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给所有人留了后路，可是你自己呢？”他顿了一下，“你想没想过你和元芳的以后？”
想了，然后发现没有以后。“狄仁杰，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绝不会让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低头轻笑：“是啊，天下无敌的狄仁杰多聪明。可惜我不是。”
“狄仁杰，如果我说我能保证今天的事到此结束，我会说服与此相关的所有人离开京城，从此再不踏进长安半步，你能就此收手吗？”
狄仁杰沉吟片刻，抬头说了一声：“抱歉。”
林乐心苦笑着点点头：“我理解。那我想，我们很快会再见。”
……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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