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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乱世酒家(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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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当铺。
“阿腾,冰块寒气加重了。”阿腾一手撑着小脸,时不时摸一摸头上的步摇,一手触碰着柜台上边琉璃盒里的冰块,游丝在琉璃外盘旋,以肉眼不易发觉的速度融入冰中,这冰块是用于凝结人的记忆的,冰块寒气越重,就证明那冰封的记忆便越是深刻强烈,或生或死,或喜或悲,或爱或恨,人的执念便决定了记忆的深浅。
阿腾抬眼看了看她,知晓她向来逮着机会就寻思着偷懒,连话都不想多搭理她一句,继续摇着手里的扇子。
“真想看看那个高冷的老板娘的记忆里有什么,才能让阿腾你这么重视,亲自出马,这么郑重其事地守着我制冰。”阿喜也有个自个有旁人没有的好处,那便是阿腾再怎么无视她,她照旧能自言自语,自得其乐。
阿腾将手里的扇子一收,坐正了身子。
阿喜立马服软:“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不废话,我专心制冰,我专心制冰,成了不。”
阿腾每次在制冰的时候,表情都相当凝重严肃,无论阿喜怎么鼓捣,他一心都是放在制冰上的。
“你再给我废话,扣你工钱。”安腾唇角上扬,笑言笑语地说,“今天必须得把这单给我做完,不然你明个儿也别睡觉了。”
“阿腾,你是在跟我说笑吗?”阿喜嘴角抽搐,要死不活地说。
“你觉得呢?!”
一听到阿腾的话她顿时面如死灰了,这制冰最重要的工序就是抽出人的记忆来,而这记忆呢,又像是那蚕丝一样,得慢工细活儿地一点点抽,抽离得急了便得不全人记忆里最值钱的那份执念了,换句话说,要想今个儿把这笔单子做完,那她就得加班,加班,加班!
阿喜这个人呢,第一爱好是睡觉,那排在第二的绝对就是银子了,白花花的银子,光想想她就两眼放金光,最讨厌的就是加班,而且现在还是为了这么个赊账的单子加班,更是不情不愿了,要知道,赊账的单子她就算累死累活地干完了,阿腾那个周扒皮也不会给她涨工钱的,而且,没得银子赚不说,她还得搭上自个的睡觉时间,亏本买卖,绝对的亏!
阿喜不高兴了。
阿喜不说话了。
阿喜拉着老长的脸,脸色老黑老黑的。
“你这什么表情?”阿腾瞥了她一眼。
“想你当时跟她签契约的时候,我可还没给你当伙计,你也还没给我发工钱,这会我做的是十足的倒贴买卖,相当于把自个儿卖了还替人数钱!”
阿喜向来不愿吃亏,她耍耍脾气可不能就算了事,不成,这老板娘的记忆,她得偷偷看看,满足满足自个的好奇心,没银子没觉睡,总得给点嚼头吧,不然,真要撂挑子不干了,谁愿来谁来。
阿腾不理会她,躺回椅子上,双目微闭。
阿喜晓得,阿腾就算知道她偷看也没辙,反正他拦也是拦不住的,毕竟制冰的是她,晃神间也会不经意见到记忆游丝的,只是记忆零碎些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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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十年来,战火纷乱。
姜周齐魏四国无一国置身事外,各国君主各怀鬼胎,意图一统乱世,称王封帝。
姜国公阴险狡诈,周国公好贪好武,齐国公攻于兵法,魏国公好色独权。
短短两年之内,各国之间大大小小的战役便不少数十次,长年征战,无一处净土。
到了今年,战争才停息了,四国多年征战,四国中姜齐两国君主年事已高,在三个月前的渭河之战中,姜国公病薨,齐国公在带兵撤退的途中遇刺身亡,周魏两国以数万大军开战,损失惨重,四国已无余力再行起兵征讨。
二月初,齐国丞相欧阳先生为保全刚继承王位,年纪尚幼的齐国公,独自一人以将相治国之才出使游说各国之后,四国有了停战修养,富国以图百年的协议。
与此同时,各国之间交换质子,并在年内嫁娶各国公主。而姜国送来周国的是姜国位分最尊贵的降红公主。
说起这位降红公主,早在几年前,便已经是各国之间芳名远播、貌比貂蝉的妙人了。
一时间,周国上上下下众说纷纭,谁都不知道王上会将这么一位和亲身份的佳人赐给谁,但是揣测最多的便是王上会将这绝世的美人收入后宫,毕竟王上正值盛年,又膝下无子,每年都在王公大臣和民间选纳佳人入宫。
三月末,姜国降红公主一行入宫拜见周国公,周国公大喜,嘘寒问暖,笑容可掬,对降红公主的安置,朝野上下已了然于心。
“王上,降红一行来周国已多时,王兄派使臣送降红来时说过,王上将会替王兄为降红挑选未来夫君,降红本应在驿馆等候王令,可这终生大事实难让降红心静,还望王上示下。”说罢,便施了一礼。
一听这话,满朝的大臣不禁羞煞,纷纷议论起来,这姜国女子生性竟如此放浪,在周国,就算是小门小户,也没有哪一家的大家闺秀能过说出这番话来,谁人看不出大王对这公主的青睐,姜国公主如此一番话,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找王上索要婚事,早早入住后宫吗?说得好听一些叫请求大王赐婚,说得难听一些便是向王上求取位分!
“王上,老臣有奏。”周国太子太傅上前出声,太子太傅一职在周国只此一人,位高权重,太傅已八十高龄,自入朝起,已教导两任国君,如今怕是还能教导教导周国未来的储君,就算是周国公也得敬重三分。
“太傅请讲。”周国公全然没有理会大臣们的交头接耳,心情甚是愉悦,新得佳人,如何不喜。
“老臣有一请,既然姜国公主千里迢迢来到我周国,自然是要为公主赐一门体面的婚事,老臣思来想去,在我周国的大好男儿中,倒是有一人很是适合。”
周国公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些:“哦?太傅说来听听。”
“上将军,徐垚,多年征战沙场,而立之年还没娶妻,是我周国铁骨铮铮的好男儿,想必定不会委屈了姜国公主的。”太傅杵着拐杖,腰板挺得老直,这拐杖还是先王亲赐,特许太傅杵拐上朝,太傅低垂着眼皮,话却说得铿锵有力,语气里再三强调面前的公主乃是姜国的公主!
“寡人想倒不尽然,公主为稳固两国情谊而来,应许以人中龙凤,若是下嫁徐将军,恐怕会失了我周国的诚意,让姜国公误以为我国怠慢姜国。”周国公心下已然不悦,却因着是太傅,不好发作。
太傅恨铁不成钢,手里的拐杖杵地三下,声响震天。
“难道我驰骋疆场的上将军还配不上他姜国的区区一公主!”
太子太傅在早朝的这一出算是一战成名,声名远播,不消半日,城里城外,人尽皆知,甚至有的茶楼戏班子和说书先生已经准备好了本子。
一传十,十传百,什么样的版本都出来了。
有的说,周国公被太子太傅一顿臭骂,把先王都请出来要以王上太傅的身份教导王上为君之道,把周国公训得是抬不起头,只得弃了纳公主的念头。
有的说,周国公一见到姜国公主便想纳入后宫,可太子太傅以死相拼,甚至扬言,王上一意孤行,非纳公主不可,那他就要撞死在大殿之上,去向先王请罪了。王上最终没能成愿,只得退而求其次,将公主嫁给上将军徐垚。
有的说,这姜国公主长得并不是传闻中的那样,实则容颜有损,却在早朝上扬言要嫁给周国公,取代周国王后,此非正经公主所作所为,今后必是想牝鸡司晨,做那祸国妖妃!
次日,周国公下诏赐婚,上将军徐垚尚姜国降红公主,不日完婚。
上将军府。
“将军,王上今日真在朝中定下了您和姜国前来和亲的公主的婚事?”管家徐钧打小是跟在徐垚身边的,因为从小就在府里,也无亲无故,老将军在世的时候就赐了姓,老将军仙去之后,就一直打理着上将军府上上下下的大小事务。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金口玉言,也是太傅上奏请旨,许是不会错的。”徐垚负手而立,站在长廊尽头,廊外小雨绵绵,打湿了青石地面和院里的独桌石凳。
“小人听人说过,这和亲的降红公主跟如今的姜国公是一母同胞,自小养在深宫,五岁之时便御赐封号降红公主,其他更加详细的还需要些时日调查。将军可想好了?这不是哪家王公贵族家的小姐,而是姜国的公主,将军当真要娶?”
“若王上下诏,安能不娶?”徐垚语气平淡。
管家告退,转身走了约七八步,徐垚出声叫住了他:“调查的事情先放放,抓紧时间吩咐下人准备东西吧,让嬷嬷挑选几个机灵的丫头,把府里布置得喜庆些。”
四月初一,周国上将军徐垚与姜国公主奉旨完婚。
降红来上将军府已经三天了,除了新婚当晚之外,她再没见过这个周国的上将军徐垚,不对,准确的来说她对她这个新婚的夫君的相貌都还没有认清楚,若是此刻同那些个贺喜的将军们一同出现在她面前,她怕是还认不出哪个是她夫君。
大婚当天,她被七八个侍女拥簇着进府、行礼,在新房也有上了年纪的嬷嬷来服侍伺候,被盖头遮了眼,她也只能透着盖头,微微地见着人影。
行了礼,还未喝合衾酒,她被安置在喜床边坐着,新郎官是随后入的房,嬷嬷守着完成其他礼,有人托着盘递了酒盏和喜秤过来。
正当男人拿了喜秤,她等他来掀盖头的时候,门外头突然闯进一人,几步走到徐垚面前,一把搭在徐垚肩上,就把人往外拖,嘴里叫嚣着:“好你个上将军,转眼就不见人影了,这么几杯酒就把弟兄们打发了?不成,你今个儿不把哥儿几个喝趴下,你这洞房就别想再进来!”
有嬷嬷上前来拦着不让走:“哎哟喂,孟庭孟大将军,您可别胡闹,这礼还没完,怎地又要把将军拉出去喝酒,让新娘子这样等着可怎地是好,你说是不是?”
降红突然间感觉有人凑了过来,闻到浓烈的酒味,便知道是刚才那个被叫做孟庭的狂徒。
“我说,公主新娘子,你这新婚的夫君耍赖呀,嬷嬷一招呼人寻他,他就哄着外头一大帮兄弟说要去茅房,结果就直接来了你这洞房,瞅准了外头的兄弟们都是男人,不敢进公主新娘子你这屋子里来,要不是我冒着生命危险进来抓人,估摸着他今个儿还真不打算出这房门了!”
长年累月在军营里头待着的人,满嘴的混话是常事,只是在这洞房里头说出这模棱两可的话来,喜房里的丫头们脸红了一片。
“别胡说了,孟将军是吃多了酒,上了头,来人,快把孟将军送去歇息。”嬷嬷感觉拉了孟庭一把,男人力道大,长年行军打仗的更是身强体壮的,嬷嬷拉不动,使了眼色给小厮,一块来拉人。
孟庭也是使了力道,偏不让人拉走,装作求饶道:“公主新娘子,你瞧,这外债都还没还清,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怎么就能放他这么容易进洞房?这人我必须得带走,才能出门给个交代不是,新娘子,你可怜可怜我孟庭,还没成亲呢,出去给不出个交代,就得把自个交代了。”
从一开始就被拉开之后,立在窗边一直没出声的男人轻声一笑,满是无奈地摇头,却一把被扯开来的孟庭抓住,直往外拖:“我可给公主新娘子说了情了,公主新娘子定能体恤我的不容易,走走走,少废话,上将军你再说什么话诓我也没用,今天非得喝得走不动道才作罢,快走,快走......”
随后,男人们的嬉笑声小了,脚步声走远了,颇有些怨恼的嬷嬷也只好连连告罪,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