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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独自上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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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绮,你又有花收。”一走进更衣室,莫筱筠就递过来一束花,依旧是白色的百合紫色的包装纸,没有卡片。
这个月的第二束。我细细想了一下,与之前一样,今天也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会不会是黎华送的?”离上回在冰场门口被莫筱筠逮个正着已经过了一个月,她早已自然地将黎华看作我的新男朋友,这本来就是事实,所以我没有多加辩驳。
“应该不是他。”我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黎华虽然神秘又喜欢制造惊喜,也绝不至于隐晦到让我看不出是谁做的。“大概是哪个冰迷吧。”
“真奇怪,”莫筱筠自言自语道,“如果是冰迷,应该更希望亲手把花送给你吧,或者至少写张卡片什么的……”
的确很蹊跷,但无论如何,有花收总归不是坏事。
“对了,为什么上午的训练改到冰场了?”原本今天上午应该进行体能训练,下午才上冰场,临出门才接到莫叔的电话通知我直接去冰场。
“你不知道吗?今天施教练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在非比赛期间,国家队的总教练亲自登门,必然有要事,莫筱筠向来稳定,那么问题十有八九就是在我身上。
我忐忑地走进冰场向施益勤教练打招呼,他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只是随便问候了几句。随后莫叔叫我们上冰场按照原计划训练。
今天原定的冰上训练是旋转,由于我的腰部曾经受过伤,所以旋转不是强项,但最近随着状态的渐渐恢复,从蹲转到弓身到贝尔曼,基本都能完成得不错。
“若绮,过来一下。”一直默默在场边观看的施教练朝我招手。
我想得一点也没错,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停留在我身上。
“能简单地滑一个成套吗?”他问我。
我措手不及,一旁的莫叔立刻替我解围:“离大奖赛还有三个多月,若绮又刚刚恢复,现在就上成套有点太早了吧……”
其实并不是时间问题,而是现在我的竞技水平已经不能和一年前同日而语。
施教练若有所思:“也对,那能不能做几个不同的跳跃动作?不要有压力,我主要是想看看你的恢复情况。”
莫叔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我猜事情也许没有施教练说得那么简单,但是既然总教练发了话,硬着头皮也得上。
在施教练、莫叔和莫筱筠的注视下,我独自走上冰场,这样的场面已经经历了太多,但这次,我竟然紧张得双腿都有些僵硬。
我在冰面上滑行了几圈平复心情,按照之前训练的成果,至少后外点冰三周跳的成功率还是很高。右内3字步进入,后刃起跳,左刀齿点冰。一圈,两圈,三圈,落冰稍微有点早,但存周应该并不明显。
“很好很好!”施教练远远地对着我说,“3F连跳能上吗?”(注:菲利普三周跳,简称3F,在三周跳里属中等偏上难度)
我在莫叔做出口型要阻止之前,向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
菲利普三周接后外结环两周是我的成套里难度仅次于阿克塞尔三周接后外点冰两周的连跳,在巅峰状态的时候,我甚至能接上后外结环三周。而现在,要成功却难如登天。在这两个月的训练里,我总共只跳成过不到十次菲利普三周,更别提连跳。
但是,一个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的选手,凭什么指望国家队把仅有的两个世锦赛名额分给自己一个。成或败,都必须靠自己决定。
我再次在冰场上滑行。
第一次,起跳很顺利,但双足落冰,后外结环跳跳空(注:只做了起跳动作,但未完成任何旋转)。
第二次,菲利普三周直接摔倒。
第三次,成功地接上了后外结环,但落冰时摔倒。
第四次,菲利普跳严重存周。
第五次,菲利普三周落冰时双手扶冰才避免摔倒。
……
我觉得自己狼狈得连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都不如,至少他们总有一天能学会奔跑。
“若绮,可以了!”莫叔终于忍不住阻止我。
我弯下腰,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沮丧地滑向场边。“对不起,施教练,我现在的状态跟一年前没法比。”
“我明白我明白,”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温和地安慰,“别着急,你能在一年内回到冰场还捡回三周跳已经很不容易,不过……”
他停顿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但是莫叔难看的脸色告诉我,一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若绮啊,你也知道,我国单人滑那么多年也就出了你一个顶尖水平的选手,不像双人滑,每届奥运会都有争夺奖牌的希望。但是上届奥运结束后,两对老选手退役,我们的双人滑实力也严重下滑。我说句实话请不要有什么想法,单人滑的竞争那么激烈,甚至可以说很残酷,以你现在的竞技水平和状态,不要说争奖牌,拿个靠前的名次都不容易,但是以你的能力,如果改滑双人滑,会是最强的女伴。”
“诶!”一旁的莫筱筠发出惊叹声,又马上捂住了嘴。
“可是……”茫然的我话不成句,“现在……我不是十七岁……我是说……我已经二十二岁了。”
“没错,这个年龄改滑双人滑的确太晚了,但也不是没有先例。抛跳、捻转、螺旋线……虽然有很多需要练习的部分,但肯定不会比你现在勉强地练习3A或者三加三连跳难。而且,你的年龄在单人滑里已经很不年轻,但在双人滑里就完全不同了。”
的确,竞争激烈的单人滑对选手的身体灵活性和柔韧性要求极高,女选手大都在二十五六岁甚至更早就退役,三年后的奥运会也许就是二十五岁的我的最后一届奥运会。但双人滑选手三十岁后仍然活跃赛场的大有人在。
“好好考虑一下,”施教练语重心长地说,“训练了十几年,要做这样的选择不容易,要是决定,就要趁早。”
施教练走后,我们三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若绮,”莫筱筠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我,“你不会真的想改练双人滑吧?这也太……”
她迟迟没有说出后面的形容词。乍听之下,施教练的话有些令人难以接受,然而细细消化后,便会发现这并非异想天开。
“莫叔,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呢……”眼下,我千头万绪,无法冷静地思考,十分需要他的意见。
“若绮,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选手,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即使在现在的情况下,我也不认为你在单人滑上不会再有所建树,但是另一方面,施教练在这一行的经验丰富,又有大局观,他的建议也有他的道理,从现实的角度来说,以你现有的能力也许的确能在双人滑上取得更辉煌的成绩,而且延长你的运动生涯。事关你的前途,你必须自己做决定。现在你脑子里一定很乱,今天你也很累了,下午休息一下吧。”
我脱下冰鞋,一个人走回更衣室。
从前我永远是最后一个走的,而现在,莫筱筠在外面的冰场上,练习我做不到的三周跳,而我,只能在摔得鼻青脸肿后独自离开。
我筋疲力尽地坐在更衣室的凳子上,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喂。”黎华接电话的一瞬间,我才猛然想到,他正身在威尼斯拍戏,此时那里还是清晨五六点。
“若绮?”他的声音带着细不可察的沙哑,温暖得仿佛触手可及。
“黎华,对不起,打扰你睡觉了。”懊恼让我的声音听起来更加低落。
“怎么了?”
关切的询问让我鼻子一酸,忽然觉得这个不顾时差打越洋电话叫醒男朋友寻求安慰的自己是多么矫情和脆弱。“没事了,就是想打给你看看你在那里怎么样,忘了有时差。”
“若绮,”他的声音一下子严肃起来,“告诉我,你怎么了。”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把眼泪憋回去:“今天国家队总教练来我们的冰场了,他说……想让我改滑双人滑。”
“所以呢?”他出奇地冷静。
我把施教练与莫叔说的话告诉了他,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安静地听着我语无伦次的诉说,只有听筒里细微的呼吸声告诉我,他一直在。
“这些都是其他人的意见,那你自己呢?你想改练吗?”
“我不知道,黎华,我真的不知道,这整个月的训练都像地狱,每一次三周跳摔倒在冰面,我都觉得难堪到无地自容,恨不得马上退役……”我抱着膝盖,把整个人蜷在凳子上,细碎地将自己的软弱一点一点地从身体里掏出来,“可是,我不甘心……我本该可以做得更好的……”
“那么就做到更好吧,”他说得云淡风轻,却字字警醒,“是你告诉我的吧,即使受了再重的伤,最后也还是要咬着牙站起来,为了胜利继续接受失败。而且现在,你还没有失败。”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继续练单人吗?”
“形式的不同不会改变本质,单人也好,双人也好,都是你热爱的花样滑冰不是吗?”
他没有为我做出任何选择,可是我的心情却平静了下来。“我明白了……对不起,你再睡一会儿吧。”
“我也差不多该准备去片场了。”
“黎华……”
“嗯?”
“没什么,早安。”
我想告诉你,我很想你,但我知道,我什么也不用说,你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