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传》依**襟

21、故人与旧物

　　榆溪镇，不二药铺。听风趴在望月的病榻前哭得一塌糊涂，龙小布守在房外抹眼泪，龙苍麟走过来蹲身擦拭着孩子的泪水，一言未发。房中原本悲戚的气氛却由一段争执变成了火药味十足之地。
　　“将来我们要是死了，有何颜面去面对帮主与其夫人？他们当时身陷险境，却未曾想过自身的安危，为了神剑山庄在江湖上的脸面，毅然赴死，托孤于我们之手，可我们的少主，我们依然没有保住。”听风的哭腔中听得出她深深的愧疚之意。
　　“可是听风，我们努力活着是为了将少主拉扯长大，但你也知晓我们自身的能力，被屠门这样的深仇不是我们能替少主一家去报复的，所以帮主的遗言才是永不报仇，既然天意如此，留不住少主的活路，过去就算翻篇了，我们苟活于世间自然该走苟活的新路子。”
　　“新路子？”听风实在难以置信地看着望月，同为神剑山庄的侍女这么些年，朝夕相处的，她怎会萌生出这样的想法。沉默了一阵，她问道：“可是那布吉岛岛主视我们为自己人，你便觉得你是她的人了？是，她在我们如此困难之际有伸援之恩，平日里我也从不忘要教育少主，人不可知恩不感恩，我们武功虽然不济，又同为弱质女流，但做人本就该恩怨分明，你忘了当年在神剑门下所发的效忠誓言了吗？你若能相忘，我不能。”
　　“你瞧你说哪儿去了，说得多难听。就是因为恩怨分明，仇我们是报不了的，但恩总可以报吧。少主不在了，但人家岛主的恩，你看我这伤，要不是药铺里上上下下悉心照料，我今日能坐着和你说话，听风，你说吧，你想怎么办？把少主的尸体找回来，和她爹娘葬在一起，然后我们一起自尽陪罪还是在龙家里苟活下来？”
　　听风沉默了，活着，从神剑山庄里护着少主一路逃命的日子，从少主溺亡的那一刻开始已宣告结束了，那么此后她们该何去何从，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她脑子里一片混乱，自尽若能陪罪，她自然也不惜小命，可正因为她的茫然才来与望月交谈，但似乎这样的交谈并没有换得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对于望月被龙岛主的美色所吸引一事还梗在她的心头，她总觉得望月的想法里有她自己的私心，她也实在无法理解，龙岛主再美再心善为何吸引不了她，倒可以吸引了望月心心念念着对方，甚至不放过任何见她一面的机会，更何况如今是可以留在龙岛主的身边，望月岂能甘愿舍弃这样的机会，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你就是太执拗，人死不能复生，没死的就该好好活着，听风，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道理我懂，我，我大概是听不得有些话从你嘴里吐出来罢了，这，这会让我觉得你并非那些年与我朝夕相处的望月，会让我觉得你是无情的。”
　　“哼，我无情，我无情能陪着你和少主从神剑山庄，一路逃亡一路吃苦始终无怨言，我无情能在少主被牛追的时候，伸手揪了那牛尾巴被伤成这副样子，你告诉我，怎么才算有情有义？是不是非要断了自己的活路，和你一起去给张家陪葬了才算？你说呀！”
　　“你知道我并非此意，我也是不知道才来与你商量。”
　　“那就听我的，等我伤好了，岛主让我们住龙枫村就去村子里安心住下，我们都还年轻，以后的活路还长着呢。”
　　“可你，你对她。”听风犹豫着说道：“或许正因为我们都还年轻，往后也不知道会嫁进哪户人家，龙家毕竟是借住之所，在江湖上又是无门无派的，我们毕竟是神剑中人，久留不得，神剑之仇就算不报，少主的令牌已重现江湖，总会给龙家平添麻烦的。”
　　“你若去意已决，我不留你，我反正是决定要在岛主身边直至老死，别说今日是你我第一次意见不合，往后终究要分道扬镳的，簪子还你，我还要养伤多有不便，你走之日，请恕我不能远送了。”望月气呼呼地取下那枚旧桃木短簪，别着脸递了过去。听风心中更加难过，意见不合在所难免，但说出那样的话来，望月果然是变了，竟可以这般决绝。
　　“怎么？你视如珍宝之物，你不要了？”望月还在咄咄逼人。
　　听风眨了眨她哭狠了的核桃眼，哀莫大于心死，看来她注定要孤独地走向那条苟活的新路了。还没等她伸手接过来，‘啪’的一声，那枚旧桃木短簪就在望月的手中一折为二，内心深处的悲切感越来越重，她默默地说道：“你太绝了，望月，你既已知我视之如珍宝，你何以毁了它？我贴身相护了十二年之物，你。”她难过得几番欲言又止。
　　房内安静如死水，龙小布听得入神，眼泪不知何时早止住了，一直倚在龙苍麟的怀里，她很好奇，她好想去看看是什么十二年的宝贝被弄坏了。龙苍麟借机起身牵住她的小手，一个用力扯起来便走，龙小布嗯了一声，小嘴还被一捂直接落入龙苍麟的怀里，一直被抱到了大街上，才被放了下来。
　　“听墙根是不对的，你知不知道？”龙苍麟一脸严肃。
　　“嗯？”龙小布仰脸而视，她道：“娘是对我说还是对自己说？”
　　龙苍麟一时哑口无言，她忘了这孩子天资聪颖，说这话是多余的。龙小布见龙苍麟沉默着，低头自己动手整理起自己的小衣裳，嘴里嘟囔道：“其实也不能怪咱们不对，娘，不是我们故意要听的，谁知道她们非要那时候去说，对吧？我，我就是好奇什么宝贝藏了十二年还会给弄坏了，到底那个宝贝长什么样子呢？”
　　“走，娘带你去趟镇外的桃林，再做一支便是了。”
　　“一支什么？嗯？”龙小布眨巴眨巴着眼睛，还是仰脸而视道：“娘的意思是娘不仅知道那个宝贝长什么样子，而且那个宝贝还是娘十二年前送给听风姑娘的喽？”
　　“什么都瞒不住你，走吧。”龙苍麟伸指轻刮了一下龙小布的鼻子。
　　“可是，小布不明白，既然娘与听风姑娘是旧识，为何你们相见却形同陌生人呢？”
　　“那是因为娘与听风，就如你与张少钦，是儿时的同伴，仅有片刻的交集与数面之缘，如今相隔十二年重遇故人，又岂是一眼便能认出的？”
　　“娘说的极是。”龙小布低头不语，看看龙苍麟的脚再看看自己的小脚丫，若是换成十二年后的张少钦，突然一下子站在自己面前，自己自然也是一眼认不出来的，可惜娘儿时的同伴听风姑娘还尚在人世，张少钦那个傻子昨儿个就溺亡了，小嘴一扁，眼眶又红了。
　　龙苍麟也是感慨万千，那日得到张家人受伤的消息，她也是没容多想就赶了过来，目的重在解去她们对布吉岛的疑虑，没曾想在望月的头上看到她儿时所赠的一支簪子，当时还以为望月是故人，今日在房外全因担心龙小布再次乱跑，贴身相陪，没曾想房内的一场争执，方才确认了听风才是她的故人，既是故人自当相认，既是儿时所刻的簪子，一支坏了她自然还能刻出无数支来，只是听到听风那句‘视之如珍宝，贴身相护十二年’的话语让她既感动又羞愧，儿时的她俩连姓名都没互留，仅凭几次一起玩乐，仅凭这一支桃木短簪，哪值得听风如此爱护有加？再说了，如非重见这支簪子勾起了回忆，她龙苍麟哪还记得有听风这号人物的存在，真是惭愧。
　　桃林内，空有枝叶没有花，毛毛虫倒是常在树枝上出现。龙小布转悠了几圈，脖子和小手上已起了无数个红肿的小红点点，又痒又疼，她见龙苍麟还在转圈，忍不住催促了起来：“娘，你倒是快点啊，这个丑地方一点儿也不漂亮，一个桃子都没长，还有好多虫。”
　　“谁叫你乱摸，桃枝你是选不到啦，数数野花还是可以的。”
　　“我不服嘛，你和听风姑娘还能故人相遇，送宝贝也能一送再送，我那个傻子同伴就这样死了，而且在她死前我还没有送过宝贝给她，多遗憾呀，我就是心中不服，娘，你倒是快点啊。”
　　“好了好了，再等等。”龙苍麟看着龙小布原地跺脚的撒泼小样，又可气又可笑，挥出鱼肠薄剑劈下一支桃枝来，原地削皮削木的忙活起来。十二年前的她与听风，也在一片桃林里，只因她带着她爹新赠的那柄小匕首，急匆匆地跑去拿给听风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女孩子家舞刀弄枪的成何体统，不好看。”说这话的听风，当年还一脸严肃地吸了吸流出鼻孔的鼻涕。
　　“我觉得好看才拿给你看啊，它是新的，很锋利。”龙苍麟当年也是一本正经的辩驳。
　　“不好看就是不好看。”
　　“你是嫉妒我有礼物收。”
　　“谁嫉妒！这样的礼物我还不屑收呢。”
　　“那要怎样的礼物，你才会喜欢？我用我的新礼物刻一个送你。”
　　“不要。”听风用桃叶卷了一只毛毛虫，放到泥土上，用细枝拨弄着。
　　“你不喜欢舞刀弄枪的，那我刻支簪子送你喽，不许拒绝。”
　　听风抬头看了看龙苍麟，两手乱抓了几下自己的蓬乱头发，像是要仔细地压平抚平它们，她虽然无法想象龙苍麟会刻出什么样的发簪来，但她是绝不会承认她至今没收过别人的礼物这种事情的，在内心涌起一阵小期待之后，她收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份礼物，一支桃木短簪，削磨得光滑的簪身还有簪头那端奇怪的图案，她对它爱不释手，当龙苍麟陪她一起整理过自己的乱发之后，别上这支簪子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位尽享荣华，集珠光宝气于一身的贵妇人，那一天她非常快乐，而往后孤独的每一年每一天，只要摸着这支簪子，她还是那位如儿时那天一样快乐的听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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