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之后》一碗煎粉

1、要不，考虑一下我吧？

　　“云旗...云旗...”她看见穿白衬衫的青年向她招手，用最温柔的声音呼唤她的名字，身后是一片温暖的光。

　　他的眉眼依稀是少年时的模样，如同往日倾情以对时，眼中只映出她的模样，她鼻子一酸便向他奔去，却无论如何也碰不到他的指尖，终于他的身影越来越淡，随着白光的消失世界又是一片黑暗。

　　她的陆景明，不会回来了。

　　婴儿的哭声将她从梦中惊醒，正是盛夏，她脸庞一片潮湿不知是汗还是泪。电路维修空调开不了，前半夜公寓里闷热难耐她就开着窗户入睡，没想到半夜里下起瓢泼大雨。她打开灯，想抱起哭泣的女儿哄哄，没想到陆秋涵小脸通红一碰额头一片滚烫，她连忙穿好衣服，连头发都来不及扎就抱着哭闹不休的女儿跑下楼。

　　三岁的孩子半夜高烧不是闹着玩的，陆秋涵又先天体弱，每每生病不打针就要拖个半月，孩子不断的哭声和淅淅沥沥的雨声让她心急如焚，出公寓楼时不慎扭了下脚，溅起一裤腿的泥点。

　　深夜的马路边，只有几辆车驶过，车灯打在她的脸庞上又疾驰而去，雨滴砸在伞上，她像被卷入洪流的落水者那样无助。

　　她终于等不下去，冲着迎面而来的车狠命摆手，耀眼的车灯刺激的她闭上双眼，睁开眼时汽车已经稳稳地挺在她身边。车玻璃缓缓摇下，车上的男子看见她后像是有片刻恍惚，张了张口又挫败地避开她的眼睛。

　　“上车。”语气冷淡。

　　她没有过多犹豫就上了车，深夜搭乘陌生男子的车本是很危险的事情，可她没有别的选择，她在少女时代时几乎是戒备每个陌生男子，走在路上都要避开年长男人的目光，但做了母亲之后便只剩下对女儿的保护欲，并且随时做好与生活搏斗的准备。

　　男子看了一眼她半湿的肩头打开了暖风，车里的味道很干净，陆秋涵哭累了又迷迷糊糊东倒西歪地睡在她怀里，疲倦感袭来她也垂下头打起瞌睡又勉强摇摇头保持清醒。

　　她瞥了一眼后视镜，发现男子在看她，察觉了她的目光，男子抿了抿唇，像有几份懊恼地避开她的双眼，装作若无其事地开车，可遇上红灯又一眨不眨眼地盯着她，眼里藏着无限纠葛的情感。

　　他很年轻，即便一身笔挺西装也掩不住身上未褪尽的稚气。鼻梁挺直，眉毛英挺修长，漆黑眼瞳如同浸在水中的小黑石子儿，漂亮至极。

　　她暗自觉得青年眼熟，却始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到了。”他下车替她拉开车门带她挂号，服务台的年轻女孩一看就是领导家里的关系户，浓妆艳抹打着哈欠一脸的不耐烦，她连说了几遍女儿的名字，病历本上的名字还是写错，“陆秋涵”写成了“杨青涵”。她弄不明白怎么连姓氏都会弄错，这样的工作态度怎么能在医院任职，心里一阵火窜起来刚要发作，手上的病历本和医保卡就被男子拿走甩到女孩面前。

　　“睡不醒滚回家，再写错找你们领导”他敲敲窗户，一挑眉毛盯着女孩：“跟你说话你听见没？”

　　女孩白他一眼，不情不愿地修改。

　　“听见了吱个声，你哑巴吗？”他提高了声音，脸上的表情称得上可怕，好像下一秒就要把那姑娘揪出来揍一顿。

　　女孩这才老老实实把名字改好，动作轻柔地把病历本和卡递回来，不敢看他的眼睛，他不多纠缠拿了东西带着贺云旗转身就走，才一转身表情就365度大转变，强忍笑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贺云旗：“丫就是欠收拾！”

　　贺云旗点点头，心想他做的挺对的，换了自己大概会跟那个小姑娘理论半天耽误时间还惹一肚子气，这个社会上总是有些人欺软怕硬，所谓恶人还要恶人磨，一味忍让只会助长歪风邪气。

　　他陪她取药找医生，直到给孩子输上吊瓶。她没想到大半夜的一个陌生人会帮这么多忙，现在的年轻人素质真高，看他还穿着西装应该是才下班回家吧，大城市里本来工作就快节奏，自己这么晚了还给人家添麻烦肯定耽误人家休息了。

　　她抹了把头上的汗，带着歉意地冲他道谢，手忙脚乱地掏出钱包想把车费和挂号费一起给他，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贺云旗，你不认识我了？”他的表情有些失望，眼睛里带着朦胧的水汽，好像一只沮丧的大狗，完全不是刚才意气风发的样子，“或者...我该叫你嫂子？”他松开了手，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突然从他眼中看到一丝玩味和讥讽，带着攻击性，她皱起眉头怎么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年轻男人，还有他的称呼...嫂子？

　　电光火石间，一个瘦弱男孩的身影和眼前青年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她有些头痛，试探地轻声问道：“关扬？”

　　青年笑起来，大马金刀地往病床上一坐，抬头望着她：“你果然还记得我。”他看起来非常开心，活像小伎俩刚刚得逞的顽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嫣红的唇弯成饱满的菱角，眼睛明亮。

　　贺云旗愣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她从小接触的异性不多，同龄的几乎只有陆景明，而陆景明又是天生的温柔性子，两个人在一起好像一场节奏缓慢的纯爱电影，温暖简单。而关扬，短短几秒间就表现出截然不同的三种情绪，令贺云旗措手不及。

　　“啊...你...大学毕业了？”她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句话，哪知关扬脸一下就黑了，不耐烦地“嗯”了一声，她也不知道哪又惹的关扬不快，只好讪讪地到床边给陆秋涵掖被角。

　　“我的小侄女儿？”关扬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饶有兴趣地看着陆秋涵，弯下身子想戳小丫头的脸又小心翼翼地收回了手。贺云旗才发现关扬个子比陆景明都要高了，站在她身后给她带来巨大的压迫感，上次见他他还在念初中吧，总是挑食所以瘦瘦小小的，像个发育不良的小姑娘，男孩子长大真的很快。

　　“喂，我哥走了也三年了吧，你一直没有找别人？”

　　“没有...”贺云旗垂下眼睛，喜欢过陆景明那样的人又怎么爱得上别人？何况她已经不是年轻水嫩的小姑娘了，又带着女儿，年少的时候和贺家闹翻连娘家的势力也靠不上，现在几乎是一无所有，谁会愿意和她在一起呢？

　　“你倒是愿意给他守一辈子寡，我哥死也不算白死。”青年的声音怎么听都带着恶意。

　　“...”

　　“你还真是痴情。可惜你是贺家的女儿，当然进不了陆家的门。我不姓陆，长得和我哥应该也有那么点像，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关扬！”贺云旗打断了他，关扬这才发现她眼圈都是红的，头发有些湿，黏在脸庞上，样子狼狈又脆弱，愤恨地瞪着他。

　　做的过分了吧？

　　其实她一直都没有放下，即使他已经离开三年之久，他半真半假的玩笑怎么都像是在她伤口上撒盐。

　　关扬沉默下来，安静地等着她发作，只要她哭或者是骂他，他就一把抱住她，告诉她他不是在开玩笑，他喜欢她愿意照顾她什么都不在乎。然而贺云旗只是吸了吸鼻子，带着哽咽说：“你不要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