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啦啦啦啦》是渡渡

30、第二十九章 战场

　　二十七日，铁锭入炉，冶炼成器。
　　二十八日，防御设施基本完工，寨民们各司其职，严阵以待。
　　二十九日，傍晚，西南传来竹笛音，半刻顷，乌蛮眼线回寨。又一时辰，荒蛮至，于乌蛮南边界交战。这一战从下午一直打到第二日清晨，当晚天阴无月，时间已近初一，故而又被称为朔月之战。

　　此一战，双方皆损失巨大。荒蛮战士尽死，乌蛮战死者五十八人，重伤者十六人。战后，乌蛮收荒蛮，领地向南推进数百里，先前受制于荒蛮的外族皆并入乌蛮之中，至此，乌蛮成为东南地界的最大霸主。
　　朔月之战后只四年，鬼主朗香统一十万里大山地界，并百族，统称乌蛮。此后直至苗蛮再度分裂，百年内鲜少战争，安享一世太平。

　　不过现在，战争才刚刚拉开了序幕。

　　被荒蛮先头部队惊起的飞鸟一丛丛向北飞去，凉过茂密的灌木丛。
　　赫哲低语一句：“就快到了。”
　　乌蛮的□□手潜伏在这段必经之地，他们的箭筒里是刚刚打制好的锻铁竹箭，眼睛注视的是一面悬挂在高处的旌旗。他们是乌蛮族里最好的弓箭手，只要一下命令，他们有信心在一瞬间夺取敌人的生命。

　　纷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赫哲示意旌旗手准备。但就在这时，朗香却按住了赫哲的手。

　　“怎么了？”
　　“不是荒蛮。”朗香眯着眼睛观察着茂密的森林，而后突然大喊一声：“不对，不对这不是荒蛮！”

　　一群穿着红蓝色刺绣黑衣的异族人劈开了丰茂的灌木林。他们嘴里大声呐喊着，一脚闯进了乌蛮的地界！朗香猛地站了起来，对旌旗手吼道：“不要进攻！这不是荒蛮！他们是洞苗人！”
　　“攻击！”赫哲却给出了相反的命令，他吼道：“他们拿异族当做送死的先头兵而已！后面就是荒蛮大部队，不能让他们毫发无伤地过我们第一道防线！”

　　“你不能下令攻击！”朗香一把挥开赫哲：“这场战争跟洞苗没有关系，他们不能死。”
　　“可这是战争！”赫哲厉声道：“你让我们失了先机。”
　　因为朗香的阻拦，大批洞苗人已经离开了乌蛮弓手的攻击范围，举着砍刀棍棒冲向乌蛮寨子的方向。而他们身后，正如赫哲所说，是穷凶极恶的荒蛮人。他们个个手持精铁双刀，啸叫着跟在洞苗人后面闯入乌蛮地界。

　　“我会把荒蛮拦在这里。”朗香咬着牙说了一句，跳下高树。
　　她落到荒蛮与洞苗人之间，荒蛮人的步伐被她打乱，行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朗香面朝他们，展开双臂。

　　她周身腾起一股青红交杂的烟雾，就像有一层轻薄的水纱悬浮在半空之中。
　　所有看到这层青纱的人都猛地停住了脚步，跄踉着向后退去。而那些躲闪不及迎面撞上的，无不惨叫一声栽倒下去。很快他们就连都叫都不叫不出了。这些人仿佛烈日下被暴晒的牛油，软塌塌地倒在地上。黑紫色的血从他们七窍中不断流出，很快就只剩下一副干瘪的人皮，好似没有装满酒的袋子。

　　原来那层“青纱”是由数百计的碧血蛊组成。
　　这些小虫展开青色的翅鞘，里面红色的翅膜上下翻动，筑成了这道薄而致命的死亡之墙。

　　赫哲大手一挥，吼道：“放箭！”
　　旌旗施令，乌蛮弓手们拉开竹弓，黑铁竹箭如雨般落入被拦截的荒蛮阵营之中。竹箭的嗡鸣声与敌人的惨叫声混成一片。赫哲拔出刀，带着一队同为使刀的寨民，杀进人群之中。
　　朗香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咳出一口深色的血。
　　荒蛮队伍里爆出一句洪亮的苗语，所有荒蛮人都像是在噩梦中惊醒了一样，他们不再慌不择路地向后退，而是再次举起手中的双刀，迎上赫哲带来的长刀部队。

　　赫哲冲到朗香身前，挡下一刀，问她：“怎么了？”
　　“反噬。”朗香擦擦嘴角的血站了起来，她双手一振，半青不红的血自双臂蜿蜒而下。而那群小虫则像是得到了命令一样，全部集结过来，飞进她的袖子。

　　朗香抽出腰间的皮鞭，用手抓住鞭尾将自己的血一抹到底，而后便冲入战局。

　　荒蛮人越聚越多，他们开始分散突击，跑出赫哲拉起来的包围圈。赫哲不再恋战，他斩下面前最后几个荒蛮人，冲着施令员打了个手势。旌旗变动，弓手们吹响颈间的竹哨，跟在荒蛮人身后变行边射。
　　荒蛮人不断倒下，乌蛮战士们也不断被斩杀。这条通往乌蛮寨子的路上，死亡和鲜血铺满一地。

　　赫哲在这时听到了寨子方向传来的金鼓声，这说明荒蛮的先头部队已经到达寨子了。
　　他们是异族，却如此为荒蛮卖命，说明他们的妻儿很有可能已被荒蛮所俘。在保住家人的这个信念的支撑下，这群人说不定将比荒蛮下手更加凶狠。

　　赫哲加快了步伐，他要赶回去，寨子现在已经不是安全的地方了。
　　可是，赫哲一直在留意观察荒蛮助力部队，但却没有看到那个人。
　　他去哪了？

　　嘭嘭嘭——
　　金鼓隆隆，而这次却不是演练。晏兮听见外面传来的怒吼声、呼喊声与惨叫声交织成一片。刀剑劈砍的声音越来越近，竹箭钉在竹楼上的声响此起彼伏。

　　这栋小小的竹楼里挤着二十几个孩子和一些老人，晏兮不停地安慰那些哭泣的孩子们。阿廖木因为之前负伤，难以出战，所以此刻也留在了这里陪着他们。穆沙佩佩则守在竹楼下，挎着双刀严阵以待。他看着荒蛮的先头兵一点点往寨子里挺进，心想，来吧来吧，等你们都进来，我们就该决一死战了。

　　太阳即将落下，天幕压黑。在先头部队之后，寨子的入口处又冲进来一大批人，而这次才是地地道道的荒蛮人。虽然这一路上他们被击杀，死伤几近半数，但乌蛮跟他们一比，人数仍是不济。

　　看着阿廖木凝重的脸，晏兮小心翼翼地移开趴在了自己腿上睡觉的孩子，起身走到他旁边。

　　窗外，大批荒蛮人已杀入寨子外围，赫哲他们随后也赶到了，但人数上却跟荒蛮一样，有着明显的缺失。
　　此刻，荒蛮主力跟洞苗先头兵汇合，乌蛮弓手跟寨子内部守卫汇合。一时间，金鼓齐鸣，械斗扬尘。四处喊声震天嘹亮，刀光剑影中，两队人马激烈的碰撞在一起，开始了最后的厮杀。

　　晏兮仔细地辨认着夜幕下混战的人群问阿廖木：“所有荒蛮士兵都在这儿了吗？”
　　“不只有荒蛮，我还看见了洞苗人。”阿廖木道：“听说他们不久前被灭族了，现在竟然成了荒蛮的部队。”
　　“可是我怎么没有看到那个人？”晏兮皱眉道：“他们的首领呢？”
　　“你是说龙讯？”阿廖木刚说完，他锐利的眼睛就看到了北边树林里那些一闪而过的身影。那些鲜艳的红色纹身，他不会认错。
　　“坏了。”阿廖木短促地急道一句，随即推开竹楼的大门跑了出去。

　　赫哲在寨子里设了两圈弓箭手，一圈在寨子内的竹楼里，另一圈则在寨子外围的树上。他们负责射杀一切靠近寨子外围的荒蛮人。很快，赫哲发现了异常，他注意到寨子外围的攻击力开始下降了。
　　赫哲暗道一声糟糕。除了先头兵和荒蛮主力部队，应该还有第三支荒蛮兵，说不定还是一支由他们的族长——龙讯亲自带领的精英部队。

　　得赶紧通知竹楼里负责暗箭围剿的弓手们去支援北面空缺！
　　赫哲向站在高处的旌旗手大吼，试图下令调整部署，可是一句话没喊完，就看见那名旌旗手腹部钻出四尺长的白刃。一名荒蛮士兵抬脚把腹部被刺穿的旌旗手踹下高台，他抖落刀上的血，再次杀入战局。
　　赫哲见旌旗手已死，忙向竹角台杀去。竹角传令，乌蛮人也是听得懂的。
　　可是赫哲身边从没少过四个人以上的围攻，他就算再厉害，等到杀出去时，怕是也晚了。

　　而就在这时，北面的那支竹角却突然传出了悠长深厚的嗡鸣声，长长短短富有规律的节奏用只有乌蛮人才听懂的语言传递着北方需要御守的命令。那竹角的长鸣盖过了战场上震天的厮杀声，把命令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乌蛮人的耳朵里。原本躲在暗处的弓手们迅速集结，在墨茗的带领下冲向寨子后方。

　　战场上，局势渐渐明朗。乌蛮人堵住了所有缺口，已成包围之势
　　赫哲率领长刀战队围住荒蛮的主力军，不断缩小着包围圈。朗香带着一队壮士杀出重围，往寨子北面支援墨茗而去。穆沙佩佩守在竹楼下，以一己之力保护着乌蛮族二十九名老幼病残。而阿廖木，直到战争结束，都没有再放开他手中的竹角。

　　终于，大山里的黑夜要过去了。
　　浅浅的光线穿透深蓝色的天幕把一切映的凄凉。寨子里所有的火焰都熄灭了，到处飘散着淡淡的薄烟。乌蛮跟荒蛮的这一场战争，就在鸟儿啼叫的那个时刻结束了。最后，这里几乎没有留下一个活着的敌人。

　　朗香手中拖着已经昏死过去的龙讯，走到寨子北面的号角台前。
　　血簌簌地流着，她浑然不觉。把龙讯一把丢在地上，朗香的双膝无力地弯了下去。她跪在沁了血的黑泥土地上，仰着头，断断续续地笑声从她嘴里传了出来。

　　突然，寨子里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大喊。尖锐悲凉的声音直冲云霄，然后随风而逝。一时间，所有人都静止不动了，他们一起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天亮了，新日破云而出，明亮的光线穿透迷雾撕破了黑暗，洒向号角台上那个半跪着的身影。阿廖木手中握着号角，头深深地垂着。他的背上插着的两扇弯刀仿佛鸟儿的翅膀，在晨曦中发出冰冷的光芒。

　　“哥？”
　　一声不可置信的呢喃从背后传来，晏兮回过头，看见墨茗穿过一地狼藉走了过来。她抬着头，看着阳光里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眼泪瞬间弥漫。
　　“哥哥！哥哥啊！！！”
　　墨茗疯了一样推开所有人，仓皇着爬上号角台，扑在阿廖木面前抓起他的手腕。她跟了晏兮那么多年，在抓起阿廖木手掌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唯一的亲人死了。
　　至此，披沙族只剩墨茗一人。

　　断了线的泪滴打在了阿廖木已经僵硬的手指上，墨茗泪眼模糊地看着他紧紧攥着的左手，那里有一颗她怎么抠都抠不出来的红色石头。
　　她绝望地看了一眼那个在号角楼下颓然的身影，喃喃地喊了一声：“郎香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