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瓶》北行

4、第四章：

　　崇礼十三年，齐国大乱。边陲小镇野火通天，饿殍遍野，不出七日，凉国已兵临城下。凉国太子命人送信过去，若要两国停战，只需送一名公主过去和亲即可。

　　原本是优厚的条件，可奈何苦了齐国一干老臣，当今圣上根本没有一个公主！
　　大家便出了主意，将齐国最美的女人送过去，可送回来的却是她们的尸体。
　　就在大家绝望之际，忽然有人想起当年因为顶撞皇上而被灭门的程大人，他的女儿不是为皇帝生下了一位公主吗。

　　众人犹如醍醐灌顶，皇帝也不例外，他想起自己的确是有过一个女儿的，但程家被抄家之后那个妃子便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离开了皇宫，她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她为他生下的小公主。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凉国太子杀了那么多他们送过去的美人，不外乎是为了一个人，可他怎么知道齐国还有一个公主的?
　　当然，这对于国难危机关头齐国人来说，并不是值得探究的问题。

　　虽然不知道那公主是死是活，但齐国举国上下开始找寻这位“遗失”的公主。

　　消息传到了凉国军营，萧璟瀚微微一笑，道：“道长果然高招。”

　　那道士微微一笑，回道：“太子殿下谬赞了……不知……”

　　萧璟瀚道：“只要你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我许诺你的国师之位必不是妄言。”

　　道士回道：“那我们现在即可散出消息，说四月十五霜白镇青山会有一名叫做程素心的女子去上坟。”

　　四月十五这日，桃华照例要送素心去青山的老家，可两人刚刚到达坟头，桃华脸色立变，素心问道：“怎么了？”

　　桃华皱眉道：“有人碰了结界。”

　　素心想了想，道：“那你要去看看，留着小花仙陪我即可。”

　　每年如此，桃华便也没有其他顾虑，看素心跪在坟前开始说话后便只身返回，只想待检查过结界之后再来接她回来。

　　却不想，那山洞门口有看见了那个道士，桃华心道，上次伤得太重是因中了这卑鄙小人诡计，这次可没那么轻松能打上自己。
　　但他却估算错误了，当他看见从密林当中走出的五个年轻道士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这次大概是真的逃不出去了。

　　却听那道士说道：“你若是将内丹给我，我变饶你不死，兴许即便年后你依旧能够成仙。”
　　桃华笑的讽刺，“原来竟然是个歪门邪道的道士！”
　　若是寻常有骨气的妖怪自可引爆内丹而亡，可是他不行，他的小姑娘还在青山等着他去接她回来。

　　桃华拼尽全力一搏，终于以重伤之身躲进了山洞，他想撑着去青山，可是道士们却守在山洞口不曾离开。

　　素心给娘亲说完话刚要起身，就听到了很多脚步声，她警觉的回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包围了，中间那人穿着华衣锦服，笑容慈爱，“你可叫做程素心？”

　　素心皱着眉，但还是点了点头。那人又问道：“你娘亲是叫做程婉然么？”

　　素心一惊，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还是问道：“你是谁？”

　　中年男子笑道：“我是你的父亲，跟我回家可好？”

　　素心想起自己的母亲来，她从未说过父亲的不好，只是不断重复着让她忘记父亲的存在，所以她摇摇头，说道：“我已经嫁人了，我要征得夫君的同意。”

　　她想回去跟桃华商量商量，可偏偏太阳都要西斜了，桃华还不回来。

　　中年男人动了动手指，有人以迅捷之势来到了素心面前，她只觉得后颈一痛，就失去了知觉。

　　素心在皇宫已经半月，这半月来她知道宫中处处弥漫恐慌，众人看她神色如救世主一般，这半月来她被逼着去朝堂，听边境战势、听敌人来世如潮、听我军多少人丧命、听敌人犯下何种滔天大罪。

　　可她要等的人迟迟不来。

　　为何不来？她却始终不敢去猜测那个答案。
　　终于这天，当汇报战势的将士猝死在朝堂上，当全朝大臣声声如洪钟。
　　“请公主垂怜齐国！”
　　仿佛她真的如就难救难的神仙一般。

　　素心苦笑一声，掀开帘子，她依旧一身白裙，摇曳生姿，乌发垂地如瀑如梦，众大臣看呆了眼，良久回神，不知谁大喊一声，便有人随后跟着，渐渐整个皇宫中都听的见擂鼓般的声音。

　　“天佑我大齐，天佑我大齐！”

　　素心回头看着龙椅上这位双鬓已经斑白的老人，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要回桃林看看。”

　　齐帝这次并未阻拦，可是素心再次回到这里时，已经空无一人，小花仙围在她的耳边哭哭啼啼，“桃华死啦，桃华死啦！”她只当没有听到。素心收拾了自己和桃华的衣服，交给随行的大臣，“我走后将我的衣冠冢立在这里，我要和他合葬在一起，便写桃华夫妇之墓即可。”

　　那官员接过衣服，默默点头，一时间竟失了言语。

　　素心从齐国嫁到了凉国，凉国果然在公主抵达其境内撤掉了住扎在齐国的军队，素心穿着大红色的喜服，静静的坐在窗前，等待自己的夫君挑开头上的帕子。

　　她一点都不紧张，她的心已经死了，没有什么可紧张的。

　　可当她看到自己的夫君是，却还是惊讶了，“是你？”
　　“是我。”萧璟瀚笑道，“我没想到竟然是你，我以为你是山中神仙，却不想竟是大富大贵的公主。”

　　这一番话说的就好像他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素心苦笑一下，萧璟瀚满身的酒气，慢慢的靠近了她，在她额头落下一个轻吻，素心身子略略僵硬，在吻落在唇上之时，更是颤抖起来。

　　萧璟瀚眼神暗了暗，柔声说道：“你若是怕了，今日我们就这样睡吧。”

　　素心一怔，其实她在答应嫁过来之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萧璟瀚竟这样温柔？

　　萧璟瀚看她表情微变，笑出声来，道：“好啦好啦，你且将着厚重的衣饰褪去，在你不愿意之前，我保证不碰你如何？”

　　然后在素心皱眉的时候解释道：“算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可好？”

　　如他预料到的一般，素心果然释然了。

　　这天夜里，素心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回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桃林，可是她看见她心爱的桃林正在山洞中疗伤，她想要上前去抱住他，可是她怎么都进不去山洞。

　　很快她听见了脚步声，她回头一看，差点就惊叫出声，那不就是一直对桃华穷追不舍的道士么！但很快她镇定了下来，道士是进不去那个结界的。

　　但事情总是出人意料，道士身后还有一个人，那人带着黑色的面罩看不清楚模样，他从道士手中接过一柄长剑，走进了山洞。

　　“不！！”素心惊叫出声，道士看得见山洞却进不去，人类看不见山洞却进得去!原来臭道士竟然想了这么一招！

　　素心听见洞内传来桃华的惨叫声，只觉得声声如血泣，她于半夜惊醒，胡乱的套上衣服，奔出了房门，正被随后跟出来的萧璟瀚捉住了手腕。

　　萧璟瀚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问道：“夫人去哪里？”
　　素心哭道：“求求你，让我离开吧，求求你，我要去救他！”
　　她满脸都是泪水，胡乱说着话，身子却已经软了下去，她知道，她救不了他。
　　萧璟瀚抱着她，擦掉她脸上的泪水，轻声道：“夫人只是做梦了，别怕，有我陪着你。”

　　自那日起，素心更加沉默起来，但萧璟瀚却根本不在意，日日同她说笑，逗她开心。

　　一年后萧璟瀚登基，素心封后，可大臣却一直反对，一来程素心乃齐国人，而来这一年来也不见她生下子嗣，如何封后？

　　素心对此并不在意，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萧璟瀚对她的好她看在眼里，他给她宠溺、对她忍让，甚至和自己说话时那种小心翼翼都让素心觉得自己亏欠他太多。

　　于是那天夜里，素心想自己不应该再拒绝萧璟瀚了，她心里装着别人，他知道，她对他冷言冷语，他忍受着，她不愿意他碰她，他便承受着朝堂内外的压力。

　　素心辗转难眠，终于披着衣服轻轻的来到书房门口，她的脚步太轻，屋内的两人谁都没有发现。

　　萧璟瀚道：“为何她心中始终没有我？我哪点比不上那个妖物？”

　　素心的脚步顿住了。

　　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陛下不必担心，女人总是心软，再过一年您就会如愿的，再者您已经亲手杀了那个妖怪，何必担心。”

　　萧璟瀚道：“国师说的不错，可我看素心早有万念俱之意。”

　　道士笑道：“她自然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千万人生命，可不敢断然了结自己生命。”

　　萧璟瀚叹息道：“不错！”

　　素心呆立在门口，胸中一团怒火烧的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渐渐的那怒火又变成了悲戚，苍凉到整颗心都空空的。

　　她推开了那扇门，在萧璟瀚惊恐的表情中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你骗我，你骗我！”她觉得自己真真太可笑，明明是眼前这人亲手杀了桃华，可她却还想着今日能够和他行夫妻之利，报答他的恩情，却不想这一切都是他亲手布的局。可是局中的三个人一个都逃不掉。她露出一抹凄凉的笑来，“你放心，萧璟瀚，我不会自我了断的，我还记得我身上背负的责任。”

　　她的话听在萧璟瀚的耳中，就如刀割一般，生疼生疼，他从未听过素心用这样愤怒的语气同自己说话，他从未听过她叫自己的名字，叫的那么的恨。

　　自此之后，素心果然如自己所说那样，并没有可以寻死，只是她的身体却越来越不好了，国丰三年，素心皇后病重，御医诊断乃郁结于心，此乃心病，无药可医。

　　国丰四年，素心已经不行了，她躺在床上，双目失神，萧璟瀚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断的叫道：“素心，你看看我好吗？你看看我……”

　　素心偏了偏头，看了他一眼，嘶哑着声音说道：“我们扯平了……”

　　萧璟瀚红了眼眶，厉声喝退了周围之人，轻轻的吻了吻她冰凉的唇，他说：“是，我们扯平了。”

　　国丰四年三月初五，万物复苏，大地回春。
　　可这天夜里，素心的身体渐渐的变得冰凉。

　　故事便在这里戛然而止了。

　　萧璟瀚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宫女，问道：“你要问什么？”
　　小宫女已经忘记了害怕，眼中满含泪水，她问道：“那个花瓶是皇后带来的那个吗？”

　　萧璟瀚道：“是啊，她离去之后我便将那花瓶放在床头，夜夜梦见她幼年之事。”

　　第一天，他梦见了六岁的小女孩仰起头来问那个漂亮的如同神仙般的人物，“你喜欢我对不对？”
　　第二天，他梦见了十六岁的小女羞红了脸，偷偷的撇着那个含笑的男人，小声问道：“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
　　第三天，他梦见他刺下那一剑时，男人说，好好对她。

　　后来后来，他不知道做了多少天的梦，终有一天，那个男人说他放弃了继续修炼成仙的机会，他要回去等她转世等她记起自己。

　　最后他抱了抱拳，说，多谢你保存了我的精魄。让我附身那株桃花上。

　　小宫女不解问道：“如果他没有死，为何他们没有相见？”
　　萧璟瀚自嘲一笑，“因为他只保留了精魄，她看不见他啊，他日日陪伴着她，可是她看不见。”

　　萧璟瀚实际上也对素心说过此事，可是那时候素心已经对他绝望，只觉得那是他想出来让她宽心的法子而已，而桃华妖力尽去，连托梦都做不到，只能看着她日日衰弱下去。

　　萧璟瀚看着仍旧没有回神的小宫女，叹气道：“你下去吧，我有些乏了。”

　　小宫女反应了过来，连忙退了出去。

　　萧璟瀚将那花瓶那在手中细细把玩，眼神黯淡，深情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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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
　　程素心自昏睡中醒来，抬头便看见一个相貌英俊的男人正趴在自己床头，他看起来累坏了，连西服也没有脱掉，一个手捂着自己正在输液的胳膊，另外一个手搁在床边。

　　素心轻轻的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露出一个浅笑来，喊了声：“陶骅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