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冷子湘

13、计谋（下）

　　两个时辰后，辽军大营。
　　崔跃立于主帅军帐之前，见韩德让出来也不招呼，只是将手中字条递了过去冷冷附上一句。
　　“这次的。”
　　韩德让接过字条略略看过，便是得意一笑。
　　“果然不出我所料，甘泉谷，易守难攻，庞统究竟是选了此处。”
　　说着朝眼前的崔跃抱了抱拳，态度总归足够谦恭。
　　“此番还是多有劳烦。麻烦替在下转告你们梁统领，就说此次若是顺利拿下灵州，那么韩某之前所言，必然兑现。”
　　崔跃只是瞥过他一眼，没什么敬意的甩下一句话来。
　　“希望如此。”
　　说罢，转身脚步挪移身形几次起落，又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韩德让一直面带笑意的望着崔跃离去的方向，而后轻轻摆了摆手唤来身旁亲信。
　　“通知下去，增兵两万，直抵甘泉谷两侧山腰之中埋伏，静待良机，势必要夺下宋军粮草。”
　　那亲信皱了眉微微有些不解。
　　“可是军师，不过是夺个粮草而已，又何必如此的大费周章？”
　　韩德让眯了眼睛挑起嘴角一笑。
　　“放心，庞统既然身负飞星将军之名，那么必然不是什么善茬。如果我没估错的话……崔跃此番再回到宋军营中，便很难在活着出来了。”
　　“所以，我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如若庞统到时领兵来救，我们也得让他的粮草半点都到不了他们自己人手中。”
　　“这一回，我就是要挫挫他这大宋军神的锐气，倒想看看，没了粮草，他还能用什么法子来安定军心？”
　　第二日清晨，军营马厩。
　　公孙策一早闲着无事，也就寻思顺道过来看看翡翠。方才走到马厩边上，平日里负责照看翡翠的士兵已是热情的冲他招呼。公孙策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句，顺手从旁边食槽中摸出来半个胡萝卜，递到翡翠嘴边。看着翡翠一边吃一边欢欣的冲他直咂巴嘴，也是笑了。
　　但是余光却始终盯在那个正帮其他马匹加水添草料的士兵身上。
　　然后不一会儿他就发现，这些本该是叫他做得驾轻就熟的活计，不知为什么今天看起来动作却稍显迟缓。
　　尤其是——右手。
　　公孙策眸色一暗，侧过头沉声道。
　　“子辛。”
　　“是先生！”
　　陆子辛领命上前两步，冷不丁一个扫堂腿将那名士兵掀翻在地，同时一把揪起他的胳膊朝后拧去。
　　那士兵瞬间被他压在地上动弹不得，想挣扎又挣不脱，不由得就开始哇哇乱叫。
　　“公孙先生！陆参将！您两位今天这是干什么啊！属下今天的活还没有做完，将军怪罪下来可是要吃棍子的啊！”
　　公孙策没有管他，只是信步上前，一把掀起那士兵的右边衣袖，胳膊上赫然一记青紫色的马蹄印记。
　　“果然。”
　　公孙策这才淡淡的道，转过头仔细的望进那士兵始终有些闪烁不定的眸子里。
　　“西夏明理堂五十七号，崔跃。久仰大名。”
　　此事一经传出自是全军哗然，不过那名士兵却是抵死都不肯承认，直到被押到庞统面前，还在那边争辩不休。
　　“将军，将军你可一定要替小的做主啊将军！小的再怎么说也跟了您三年了，虽然只是一直出入这马厩里，可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他才来这军中多久……您可不能听凭他的一面之词啊将军！虽说这一直以来都是他助你打开战局……可是后来的情况您也不是没看到啊！您可不能以权谋私啊！将军！”
　　公孙策本来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听着并不言语，可在听那士兵说到“打开战局”时却是一挑眉梢，饶有兴趣的开了腔。
　　“哦？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一事不明了。”
　　“将军同我询问战局之事……从来都是在我二人独处之时。况且此事我与将军谁人都未曾跟其他任何人提起过。却不知你又是从何处得知这打开战局一说的？”
　　那士兵被公孙策问得舌头一打结，却还是不甘示弱的抬起头来继续忿忿道。
　　“军，军中传言向来如此！不信你问问其他弟兄……此事人尽皆知！”
　　这一回公孙策竟是干脆笑了起来。
　　“传言？有这等事？”
　　那士兵也是狞笑了一声，一连番快语咄咄逼人的对公孙策道。
　　“怎么没有？从去年入秋平型关一役开始，你就在帮将军出谋划策，直助将军拿下灵州！而自那之后你心生变意向着辽人反水，在腊月间的石门，正月初的军城，月中的三会口数场战役中，你都将我方的作战信息透露给辽人！导致我们这几场战役均是连连失利，现在连灵州也几乎不保！难道我说的不对？”
　　公孙策只是望着他，走近两步，然后慢慢的冲他点了点头。
　　“不仅是正确，而且从开始时间到具体战役，你都分析的精准无比且一字不差！不过奇怪，你所听到的传言，竟能细致入微到如此这般的程度么？”
　　那士兵顿时语塞，而不少明白事理的人面上也开始渐渐的显出怀疑之色。
　　公孙策继而自怀中掏出一个香囊打开，从里面掏出几根暗黄的草茎来。
　　“你可识得这是何物？”
　　“盐池甘草！”
　　有夏州人士已是一眼识出此物，公孙策又是笑了一下，接着道。
　　“甘草本是稀松平常之物，味甘性平，缓急解毒，调和百药。不过这盐池甘草却与平常甘草有一点不同，因为它产自西夏苦寒之地，所以本身带有极淡的清香，但若非异常敏锐之人，决计无法辨识。”
　　“当然，此物是我于翡翠的马鞍内侧发现的。”
　　到了这时那士兵已是哑口无言，只能愣愣的听着公孙策慢条斯理却是针针见血的与他逐一剖析。
　　“照理来说，马的嗅觉会比人敏锐很多倍，你把香囊置于马鞍内侧，并不是万全。不过一直以来都是由你照顾翡翠，所以你深谙它的习惯，翡翠有西夏血统，对于盐池甘草已是司空见惯，所以选择翡翠，恰好可保万无一失。”
　　“但是你却不知道，将军的战卢偏生最是反感此类香味浓郁之物，所以你身上的印记，就该是它留下的。”
　　公孙策说着，再次掀起那人的衣袖，指着上面那个青色的蹄印，同时隐约可见十字星状的痕迹。
　　“军中规定，只有将军的马蹄铁上才会缀有与他人不同的纹饰，不是么？”
　　周围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附和公孙策，公孙策却始终不去理会，只是自顾自的继续下面的话。
　　“所以那天子辛要我去马厩帮人看伤势，其实被马踢伤的人不是李峰，而是你。”
　　“李峰因为发现了你随身携带甘草之事，你怕他走漏风声便起了杀心，而那时我又正好误打误撞进了你的局，于是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李峰再嫁祸于我，一举两得。”
　　“不得不承认，是条好计策。只是有一点不巧得很，你们明理堂，我刚好略知一二。”
　　公孙策再度望进那人的双眼。
　　“崔跃，明理堂第五十七号死士。擅长以追踪之术窃取情报，而追踪之时所用最得力的道具，便是这盐池甘草。”
　　“这一回，你总得承认了吧。”
　　那人半晌低头不语，又过了良久，终是重新抬起头来，带着一种极度愤然挫败的情绪大笑出声。
　　“好个公孙策！好个大宋第一才子！难怪统领大人总是对你念念不忘……你当真厉害！”
　　“不过公孙策，现在空说这些又有何用？消息我早已传到大辽军中，明日一战胜负已定！公孙策，庞统，就算你们有天大的本事，这灵州也注定要是辽人的了！”
　　说完，兀自笑得前仰后合。公孙策淡淡的抿了嘴唇不再言语，而庞统也是丝毫不发作，只是唤来两名亲兵将崔跃重新押起。
　　“既然心心念念的都想着这战局——”
　　他不紧不慢的拖了个长音，而后神色悠然的朝崔跃浅浅一撇。
　　“也好，便留你一命。待到明日战后了却了你的心愿，再杀也不迟。”
　　亲兵领命押着崔跃下去了。一旁陆子辛见事情已了，兴致勃勃的凑上前去缠着公孙策。
　　“先生真当神机妙算！您是怎么发现那人一直跟着您和翡翠的？”
　　公孙策朝庞统瞥了一眼。
　　“我当然不会发现，是你家将军告诉我的。”
　　“将军？”
　　陆子辛只疑惑了一瞬，随即马上恍然大悟。
　　“哦~~~我明白了！难道说将军你与先生每晚都是——”
　　庞统飞快的跟秦莫言使了个眼色，秦莫言立即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眼疾手快的捂住了陆子辛的嘴，然后也不顾人拼命挣扎，一路拖将着把人给带走了。
　　公孙策则是有点奇怪的皱了皱眉。
　　“你这是干什么？”
　　庞统多少纠结的望了他一眼。
　　“如果你不想现在跟我被一起拖出去打五十军棍的话……最好还是别让他说完。”

　　当天深夜。庞统带一队轻骑沿石鼓山直至山顶，传令原地待命等候差遣。以及此番，公孙策亦是随军一同到达此地，于悬崖之上俯瞰山景。
　　所以庞统来时正看到了，公孙策就定定的站在崖边的光景。山风吹得他衣袂翻滚不休，发丝同被扬起，又融入这浓墨般的夜色中看不真切。脸颊的轮廓也在今晚稍嫌黯淡的月光映衬下而显得模糊。
　　也不知是心境使然或是什么其他原因，庞统竟也就随着公孙策在崖边呆立了许久，听着夜风呼啸不止，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静。
　　直到丁觉前来向他汇报最后的准备事宜。
　　“将军，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了。现在只待明日天一亮……必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庞统点点头，挥手示意他先退下，自己则继续望着独立崖边的公孙策不语。
　　公孙策也转过身来，如暗夜般漆黑的眸子深深的望进他的眼里。
　　然后，他轻轻的弯起嘴角。
　　“将军向来精通于飞星之术。却不知明日，这风向如何？”
　　庞统随意看了一眼天色，回答他。
　　“西北风，无疑。”
　　闻言，公孙策抬起手来，朝着庞统郑重的一抱拳。
　　“在下借将军吉言，明日，定当送将军一战凯旋！”
　　（计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