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师》垚先生

23、栖凤枝梢犹软弱（四）

　　虽说弟子名册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因为经卷楼里藏了不少仙家典籍，所以常年有弟子看守。我观察了几日，偶然发现有两名守夜弟子与我相熟，于是特意择了他们当值的夜里，拎了好几坛子美酒前去犒劳。他们果然不抵酒香，一坛接着一坛地往下灌酒，我见他们已喝得人事不知，就取了他们腰间的钥匙，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经卷楼里很暗，几乎已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我取出火石，点了一小盏烛灯，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我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在一众书籍中找到瑶碧历代弟子的名册，小心翼翼地将烛灯放在书架上，借着昏暗的烛火，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晏寰的名字。

　　在翻阅名册的过程中，我恰巧瞥到了“灏朗”二字，我将名册停在了那一页，竟发现师兄的名下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空白。我刻意留意了这一页的下方，如同其他瑶碧弟子，我的名字下面列出了我的生辰八字，就连我的出身来历也略有提及。师兄名下为何是一片空白？他不该同师父一样出生神农氏族吗？我想不明白，也没有时间多想。

　　我没有料到，即使我将弟子名册从头至尾翻了个遍，却仍然找不到有关晏寰的记载。更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名册的伊始是起自三代弟子忘虚，从二代弟子往上的瑶台仙人竟根本没有在名册中提及只言片语。我猜测应该还有另外一本名册的存在，上几代的弟子因为某种原因，没有被记载在寻常弟子的名册中。不得已，我又翻箱倒柜，终于在楼层最深的架子上发现了一只木盒子。我打开木盒子，里边卧着一卷泛黄的古卷，我将古卷取出放在桌上，从架上取下烛火。

　　古卷早已陈旧，多年的尘封让它很是脆弱，我缓缓展开古卷的手小心而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就毁了一段不为人知的传奇。古卷上面记载了从盘古开天辟开始，一直到俊沅接任天君的所有事情。我总算知道，瑶碧祖师是那个用元神祭剑，镇住烛九阴的上神陵炎，陵炎只有一个徒弟，名唤陵素，而她在陵炎死后，也只收过两个徒弟，一个是后来的天君俊沅，另一个便是我要找的龙君晏寰。可惜古卷上并没有记载俊沅在当上天君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我如今只知他们的结局，晏寰与俊沅师兄弟反目，而师父陵素亲手将晏寰封入血河池之后，不知所踪。因为瑶碧前两代弟子收徒甚少，致使二代弟子后再无传人，直到一万年后，才有圣人忘虚来到瑶碧山，重创了如今的瑶碧派。

　　师父曾说，陵素为了他师父，曾经将陵炎的元神投入轮回井转生，除了这点，我对晏寰的师父是一无所知。只是隐隐在心里猜测，师父既知陵素曾再造陵炎这件事情，那他就可能知道陵素的下落，加之他与少帝青祈的关系，这一切都在告诉我，我恐怕真是无法告诉他关于晏寰的事情了。

　　我举着烛灯，呆呆地望着笼在柔光下的瑶碧古卷。若是晏寰没有犯下天大的错，何至于被天君捉拿？若是他这万余年来有过丝毫悔改，就不会在我的身上留下那个咒印。或许在很久的以后，也会有卷轴将我的一生描写下来，只是那上面只有一句话，我放走了龙君晏寰。

　　我将古卷重新放回木盒，准备离开经卷楼。正当我举火下楼，从吱呀的楼梯上走下来时，我猛然停住了脚步，师兄一袭白衣，悄无声息地站在黑暗中，他的眼眸泠泠得泛着寒光，手中的清随剑第一次对准了我。面对师兄的突然出现，我有些措手不及，手下一不注意就摔了火烛，火星在我与师兄之间扬起，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地上的火烛，我连忙踩了火星，心虚地问他：“师兄，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感觉到了散发在师兄周身的诡异气息，即使他从前如何不喜欢我，也从未用如此锐利的目光看我。我不敢靠近他半步，因为畏惧他手中的清随剑，我将手藏于袖中，暗中捏了咒印。灏朗师兄一句未发，指剑就向我刺来，我侧身躲闪，口中喊道：“师兄，你疯了，我是你师妹啊！”

　　“废话少说，你这个妖孽！”师兄手下毫不犹豫，将我步步紧逼。

　　我不知他这是怎么了，这样莫名奇妙得喊我妖孽，我不愿和他纠缠，使了个暗咒，绊住他的双脚，趁机就跑出了经卷楼。师兄追了出来，举剑拦住我的去路，我又急又气，质问他：“你到底是入了什么魔，竟然要杀我？”

　　他反问我：“你到底是何居心，为何要幻做我师妹的样子混进瑶碧派？”我愣在原地，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就问他：“师兄你是不是躺在床上养病养糊涂了，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他却说：“样子自然是我师妹的，只是我师妹没有一身的鬼力，更不会深夜潜入经卷楼图谋不轨，你若再不说你是何方妖孽，我今日就收了你！”

　　真是被我这个糊涂师兄气死了，看来他不只是身体差，连脑子也缺根筋。还未等我做出任何解释，他又朝我动手，这一次他动用了较为高深的法术，我心知自己若是再不出手，可真得被他打残了，当下就捏诀招来一阵强风，挡去他的所有攻势。

　　师兄的修为原本就不弱，这一点从他力敌其他神仙门弟子就可以看出来，只是他此刻仍旧病着，使出来的法术自然比平时弱了许多。他见我能够轻易躲开他的法术，面色更戾，我心中大叫不好，怎么就忘了师兄是个要强的性格，再这么下去，他非得要跟我拼个你死我活。我急道：“师兄，我真的是白执素。”

　　“还在狡辩，我师妹心智蒙幼，连最基本的仙术口诀都记不住，怎么可能会结繁复的经纶！”心智蒙幼，师兄这婉转千回的总结让我怔愣当场，我望着举剑的他，寒由心生。原来在过去的十年里，我在他心里是一直这样一种形象，愚钝，无知，害他被别人看不起，他一直都是这样看我，如今竟因为我开了窍便想要杀我。十年蒙幼，一夕启蒙，换来今朝不识，或许是我活该。

　　我此刻真不知如何再向师兄解释，或许我根本不用再向任何人解释，只要离开了这里，一切就都可以结束。心中第一次萌生离开瑶碧的想法，这个奇怪的主意就像藤蔓一样缠上了我，既让我想要极力摆脱，却又寄望于它能够救我出令人伤心的困境。

　　因为神思恍惚，我没有来得及躲开师兄的剑，剑锋眼看就要自我的胸口贯穿而入，却又在最后偏转，清随剑自师兄的手中脱手，剑刃擦过我的臂膀，割出一道血口子，淅沥沥地滴着鲜血。我从师兄的眼睛里看到了犹豫，或许灏朗还是多少有些在乎他那个蒙幼的师妹，即使认定我不是真正的白执素，却还是怕错杀了我。

　　我的手臂很疼，看着滴在地上的血，终于还是还是做了决定，我抬头对灏朗说：“师兄，我觉得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想我还是回去吧，做回一个普通的凡人，或许来得更舒服自在。”听完我的这番话，师兄的神色变了，他想说话，却被我一把推开。不论在他眼里我究竟是不是白执素，我想他都是不会放我走的，想要马上离开瑶碧，只能先困住他，也以免被其他人发现。

　　少帝青祈曾说，我的修为不够，所以结不成坚韧的昆仑玉带，困不住对手。有了他的这句提醒，我自然不敢像上次一样轻易结出玉带，为了能够困住灏朗，我不惜动用了体内晏寰所赠的千金之珠。千金之珠如同瑶台仙人修出的灵虚子，是所有修为所在。也许是因为这珠子里的修为原本就不属于我，待我一催动，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暖流充斥全身。渐渐地，我竟无法控制这股力量在我身体里冲撞，周身似有炙火在焚烧，我察觉到手臂上的灼痛，撩起衣袖一看，竟发现有些许龙鳞。

　　意识开始不清晰，我知道要是自己再不动手恐怕就来不及了。我定下思绪，本想抽出昆仑玉带，眼前的所有却在瞬间化为了白茫茫的一片，除了自己急促的呼吸，我听不到任何声响。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不知道自己了什么，直到那清癯挺拔的身影猛然出现我的视线里，然后瞬间夺走我的呼吸。

　　师兄的清随剑不知是何时到的我手里，而此刻这把剑已直直穿透师父的左肩。我惊恐地丢开剑，无法思考，心乱如麻。我竟在不自觉地情况下，伤了师父！我向后跌了两步，望着双手中那殷红的鲜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师父的，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也无法面对自己所犯的错。

　　我想我与他的师徒缘分或许是真的尽了，这些天我实在是做了许多的错事，虽是无心，但却越发让我觉得不安，我真的该离开瑶碧，离开这个本就不属于我的世界。我尝试过想对师父坦诚，只是最后没有能够做到。我只是个凡人，所要不过是三餐温饱，生活安逸，师父曾经给过我这些，只是我如今似乎已不能了，所以我现在要回家去了。眼前是我这十年来最亲近的两个人，现在要离开他们了，心里虽有遗憾，却并不后悔做出离开的决定。

　　我向后退，热滚滚的泪就落了下来，我对师父说：“徒儿做错了事，自愿离开瑶碧派，以后师父可以不必再管我,只当没有有过我这个徒弟便是了。”说着我就扯断了脚上的灵犀绳，我已看不清师父与师兄的表情，眼睛已被泪水蒙了，我驾了云，甚至不敢看师父有没有追来，只是仓皇而逃。

作者有话说

　　天下孩子一般养，做错了事，永远想要瞒着大人，自己解决，不过往往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白执素是这样，我也有这毛病，丫的，要强闷不骚，憋到自己没办法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把老爹老娘哄，乖，快快去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