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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附录:白城往事(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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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洛芬德尔微微蹙起了眉,他向麦格林流露出明确的疑惑表情,但是他仍然没有开口。
那名精灵虽然略显阴郁、但仍然富有魅力的脸庞上浮起一丝尖刻的神色,“我不相信我听到的每一句流言,或者是您自己情愿相信当事人的花言巧语?您真的相信银泉家的埃克西利昂是真心爱着您,而不是和我与图奥一样,心系白城的美丽公主?”
金花领主睁大了他蓝宝石一般的眼睛,继而他笑出声来。
“啊,我明白了。”他随和地掂起酒杯与麦格林手中的银杯轻轻一碰,无视那人面上露出的嫌恶之情,笑道:“我知道你邀请我留下的原因了,这么说阁下也了解你和图奥的纷争只是徒然的,你也知道银足公主爱着埃克?”
血色从麦格林的脸上褪去了,金花领主轻言慢语所说出的话像一把利刃割裂他的血肉,这给他带来的痛苦远胜过他和图奥无数次无益的争吵,他看着格洛芬德尔带笑的脸庞,试图凭借他过人的心思解读那名精灵的内心——可是那是徒劳的,他们降生在阿尔达世界的时刻相差以千年计的光阴,年龄的差距所形成的鸿沟确实存在着,而格洛芬德尔并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一个年青的晚辈撩动自己的情绪。
金发精灵笑着做了一个放松的手势,他几次张口,似乎在谨慎地拣选着自己的措辞,最后他开口说道:“王子殿下,如果我和图奥不能赢得所爱,那么我们就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的失败,承认凭自身的热情无法虏获爱人的心。但是你——”
他看着麦格林,“您选择了不该选择的路,有智慧的人不会因为您有一半暗精灵的血统、或者您父母的结合有违诺尔多的风俗就低看您一眼,特贡陛下也绝不会因为图奥是战友之子、是获得乌欧牟青睐的人就为此更偏爱他。”
格洛芬德尔垂下了眼睛,他喝光了杯中的酒,“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得把一腔热情都投注在公主身上。”
麦格林看着格洛芬德尔,那时候他的目光简直想要燃烧起来一样,他憎恨眼前这个精灵,因为他感到他的发言让自己的内心迷惑不已,“你在指责我对伊缀尔的爱不够纯洁?”他咬着牙说道。
“……我没有那样说,我没资格揣测别人的心。”格洛芬德尔答道,他平静的神色几乎让麦格林忘了自己和他共话的初衷,但是地工家族的领主毕竟很快冷静了下来。他皱着眉,看着格洛芬德尔说道:
“据说您有一半梵雅血统,是真的吗?”
“是。”格洛芬德尔简单地回答道。
麦格林微微颔首,“的确,但是该不会您因为自己的天生高贵就认为能随便教训我这样一个后辈?”
这话让格洛芬德尔皱了皱眉,最后他答道:“您该记得自己身上流着芬维老王血液,我只是效忠于特贡陛下的臣子,您与我谈论这个话题是有失身份的。”
金发精灵这么淡淡地说道。
麦格林笑了,“是吗?您觉得我是王子?”他讥嘲地看着格洛芬德尔,“这么说,如果舅父承认我的才干、立我为继承人,您也会心甘情愿地臣服于我?”
他这话言辞无礼,但是从某一方面说又无可挑剔,格洛芬德尔目光复杂地看着麦格林,许久才吐出了他的答案。
“是。”
“是?”
“……是,如果特贡陛下如此决定,我当然会——”金发精灵微微咬着嘴唇,他也察觉了自己无法说出那个单词,“我当然会效忠于冈多林的继承人。”
“那我不得不说了,和埃克西利昂阁下相比,您真是善良过人。”麦格林冷淡地说道,他还在笑,但是那笑容中并没有任何愉悦的味道,格洛芬德尔偏开了头。
他内心隐隐生出某种忧惧,因为在麦格林身上他看到了一种熟悉的影子——那种被压抑着的、强烈的感情,极端自负又带着不能摆脱的阴郁和自卑。格洛芬德尔觉得他不像是菲戈芬家系的子孙,反倒像是“火焰的灵魂”费厄诺的后裔。
在长久的、甚至让金花领主隐约感到危险的沉默过后,麦格林再次说话了,这时候他的嗓音已经变得非常平静。
“我当然知道我对伊缀尔的爱是不会有结果的。”他淡淡地说道:“你们诺尔多的风俗认为和近亲结婚是伤风败俗,只有这一个理由就足够抹杀我所有的感情。”
你也是诺尔多——
那时格洛芬德尔很想这么对他说,但是那会儿金花领主只是紧紧闭着嘴。
麦格林毫无热情地看了他一眼,那对漆黑的眼睛里升起了一丝嘲讽的情绪:“或者其实你们觉得我保有我的爱就是错误的?真有意思,你觉得我和舅父相比怎么样?”
他看着格洛芬德尔,“我爱的人我一辈子也不能得到她,但是至少我有勇气,我对伊缀尔保持忠诚,也不会因为自己爱了堂兄弟,就胆怯地娶别的女人为妻,然后把欲望发泄在效忠自己的下属身上。”
那一瞬间格洛芬德尔感觉寒冷,仿佛海尔卡拉克斯的冰风透过他的身躯一样。金花领主没有说话,但是这一次既不是因为镇静也不是因为深思熟虑。
“再见了,金花阁下。”那个半血诺尔多不再理会他了,麦格林带着厌倦的神色站起身来,“没有人天生高贵,”他盯着格洛芬德尔的眼睛,“没有。”
格洛芬德尔坐在椅子上,他对麦格林之后的举动毫无反应。地工家族的领主从酒柜里拿了一瓶酒,然后向着门口走去。
但是就在他的手拉开门把手的一瞬间,麦格林的下巴遭到了重击,他就像断线的纸鸢一样朝后飞出去,撞在了墙上,他手里的酒瓶摔在地毯上,无声地滚动到了门口那名精灵的脚下。
一只修长的、属于剑士的手把它捡了起来,银泉家族的领主踱入了这间小小的屋子。
埃克西利昂也没有说话,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麦格林,钻石般耀眼的俊美容颜并没有露出怒容,他摇晃着手里的瓶子,对麦格林说道:“我从居住在瓦林诺的时候起就没做过什么工艺。”
黑发精灵的声音冰冷悦耳,每一个字都像音符在琴弦上跳跃,这声音让麦格林心痛如刀割——他害怕埃克西利昂。
实际上连麦格林也不知道为什么,毕竟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微光中的孩子”,他敢和图奥吵闹、攀比、竞争、嫉妒,因为他也是全凭自己的英勇和智慧、而不是母系血统来赢得地位,获得特贡的认可。但是他从来不敢和埃克西利昂相比。那位精灵身上的冷辉会割伤他、一想到那人是他所爱的女子心系之人,麦格林就感到不能遏制的软弱和痛楚。
埃克西利昂并不打算放过他,他继续平静地说着:“我既不像你那样精于钻探和采矿,也不像潘洛德那样在建筑方面有一份独到的手艺。”
——银泉领主把麦格林从地上扶了起来,按照他平日对待半血诺尔多的态度,这姿态已经近似温柔和蔼了,他把那瓶啤酒放在麦格林的手里,麦格林木讷地握住了它。埃克西利昂笑了笑,“所以——地工家族的领主阁下,您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喷泉’是我的家名?您想不想知道我精通哪方面的手艺?”
麦格林抬起头,就在他对上埃克西利昂眼眸中的冷火的一刹那,他想要张口反驳,但是他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麦格林甚至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确实像“喷泉”一样、瞬间喷溅出来的酒液掺杂着大量泡沫,自下而上浇在他的脸上、胸膛上,淋淋沥沥地从他头发上滴下来,甚至进入了他的眼睛里。他努力睁开眼,低头看到自己手里的酒瓶已经被削去了寸许的瓶颈,连同橡木塞子一起在他脚底滚动着,而他甚至连埃克西利昂抽剑的手法都没看清。
银泉领主傲慢地看了他一眼,“滚出去,或者我就让血这么从你的脖子里喷出来,然后在地上滚的就是你的头——马上给我滚出去。”
麦格林的嘴唇变成了青色,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着向房门走去,在他离开的一刹那,他回头说道:“你的话算是威胁吗?银泉阁下?”
“或者我就是想羞辱你。”埃克西利昂粗鲁地回答道,“要是你继续呆在我眼前,我就不择手段地让你难受。”
他踢上了门,然后走到仍然坐在那儿的金发精灵面前,他的喉结微微蠕动着,因为讲话困难而不住吞咽着。
“格洛芬……”
最后一个柔软的呼唤从银泉领主的唇间吐了出来,埃克西利昂在他的朋友面前长跪了下来,他伸出手臂把格洛芬德尔拉向自己。金花领主从椅子上跌了下来,他紧紧抱着黑发精灵的背,抓着埃克西利昂的长发。
“对不起、对不起……!”埃克西利昂伸出手摩挲着对方的脸颊,“我不该在天台上对你那样说话——我道歉,你难过了吗?格洛芬?”
“该死的你以为我会为了你的——你的一句话赌气?”格洛芬德尔嘴唇颤抖,他的声音嘶哑不堪,埃克西利昂不说话了,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金花领主把脸埋进朋友流水般的黑发当中,他的身躯也颤抖着。
“埃克……”他继续嘶哑地说道:“他知道!麦格林知道那件事!他看见了我……我和特贡陛下……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这不会损害死者的尊严和诺尔多宗主王的名誉!”
埃克西利昂不能假装他不惊慌,实际上他现在比刚进门的时候更加手足无措,如果说刚才他还能怀疑所听到的那些话是麦格林的信口雌黄,但是格洛芬德尔的反应无疑告诉他这些都是真的。
但是,埃克西利昂确定,在那些事情影响到别人之前,他首先得防止那伤害自己的朋友,他搂着失去了镇定的金花领主,半扶半抱地把格洛芬德尔带到房间一侧的长椅上,和他并肩坐在一块。
“你首先要搞清楚,格洛芬……”他吸了一口气,尝试着劝解道,“麦格林不会把那些话告诉别人,他还算是有自知之明。虽然……虽然我明白这让你很难过。”
格洛芬德尔抓着埃克西利昂黑色的长发,用那些触感柔滑的发丝掩着自己的脸,他叹息着,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当然不会好受,”最后金发精灵抬起了头,他看起来冷静下来了,这让埃克西利昂微笑起来,格洛芬德尔也笑了:“麦格林指责特贡陛下的时候,我的感觉就像被当众脱光了衣服。”
“别理会那个混账。”银泉领主拨弄着自己的头发,他咬着嘴唇笑道:“你看起来好点了?不需要我的头发了?你知不知道刚才自己趴在我肩上喊得像个惊慌失措的小姑娘?”
“是吗?那可真多谢你的骑士之心了。”金发精灵没好气地说着,他低下头,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埃克西利昂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他,最后黑发精灵开口问道:
“格洛芬,你爱特贡陛下吗?”
——第几次?格洛芬德尔想道,这是第几次被问起这个相同的问题?
金发精灵最后抬起了头,他深深地叹息着:
“我当然爱特贡陛下,他要求我的忠诚的时候我献出了我的忠诚,他要求我的生命的话我也会献出我的生命。但是这是因为他是我的主君,是我效忠和倚赖的国王和领袖。”
埃克西利昂看着他的朋友,他知道格洛芬没有说谎,但是同时他也在那对宝石蓝的眼睛里看到了痛苦,银泉领主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非常谨慎地开口道:“那么,那个人是谁?麦格林口中所说的那个人?”
这一次格洛芬德尔没有回答,但是通过他脸上流露出的表情埃克西利昂知道了答案。
特贡最亲爱的堂兄弟,菲纳芬家的长子,金发的芬罗德。
金花领主呼吸急促,过了一会儿他坦白道:“在……在陛下要求我的时候,我其实什么也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情。”
“……陛下承认他不会强求我的爱,然后过了很久我才明白,我明白我已经涉入了绝对不应该插足的领域。我……我在他在泪雨之战后、对费厄诺家的诸位王子们心如铁石的时候,才知道那不仅仅是因为他曾经因为费厄诺家的背弃失去妻子的缘故。”
埃克西利昂一时感到无话可说,最终他叹息了一声,把格洛芬德尔向自己的怀里拉过来,金发精灵没有抗拒,他知道现在他需要这个。
黑发的诺尔多从背后抱着自己的朋友,让对方金色的头颅倚靠着自己一侧的肩膀,在炉火的噼啪声中,两人就维持着那个姿态过了许久,埃克西利昂才细声细气地说,“……这让我想起来我们穿越冰峡的时候。”
“你弄错位置了?那个时候快冻死的是你,是我抱着你。”
格洛芬德尔微笑着,他修长的手指勾着埃克西利昂的手,如此强调道。
“你救了我,兄弟。”银泉领主绝对不会羞于承认这一点,他低头吻了吻格洛芬的脸颊,“不过现在轮到我来安慰你了——”
埃克西利昂仰起了头,他闭上眼睛,仿佛深陷在回忆里一样,然后微笑起来,他模仿着格洛芬德尔的腔调说道:
“像个战士那样!诺尔多要死就死于刀剑,别让悲伤带你去曼多斯的厅堂!”
然后他又垂下自己的视线,凝视着朋友秀丽的脸庞,“我永远记得这句话,这是我所许诺给你的。”
“笑话,那你还是许诺永远别死吧。”格洛芬德尔笑了,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从朋友的怀里撑起了身体。
——有那么一会儿两人都不做声,他们在默默地回忆着那久远的从前,回忆着背负诅咒、从蒙福之地出走的惨苦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