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附录：白城往事（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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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日月尚未升起；
那时候世界混沌未开。
瓦尔达的星光舍弃了他们，黑暗的前路上只有诅咒与诺尔多的族人相伴左右。
——狂乱的冰风和扑面的雪花当中，埃克西利昂听见了一声少女的尖叫。那种凄厉惨烈的声音，就好像是灵魂被撕裂所发出的声响一样。
银泉领主吃了一惊，他顾不得愈发暴戾的风雪，立刻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回溯过去。
越过自己家族的队伍，他发现竖琴家的战士们已经止步不前，银泉领主粗鲁地推开拥挤在一起的人群，虽然他的脚步轻如飞燕，但是在奔跑的时候仍然能听到脚下的冰层不住发出脆弱的崩裂声。
最后一个火把也被风雪湮灭在黑暗当中，埃克西利昂听到竖琴家领主萨戈恩特的声音，在大声警告着不许自己的部署随便上前。
黑发精灵蹲下身体，一片漆黑中他隐约能看见几十步远的地方有四五个匍匐在冰面上慢慢蠕动的身体，其中一个是萨戈恩特，他背部朝下，皮毛斗篷里裹着一个纤细的身体，全靠双脚用力慢慢地挪动着。
爬到埃克西利昂身边的时候，竖琴领主的嘴唇已经因为酷寒而裂开，流出的血液瞬间结成了鲜红的冰珠，他的脸色比地上的雪还要白。
“伊缀尔！”埃克西利昂瞪大了眼睛，他大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冰裂了，”萨戈恩特干巴巴地答道，他把昏厥的精灵公主整个儿抱在怀里，免得她身上带水的衣服凝结成冰，“有十几个人落水，我们捞上来了八个。”
竖琴领主抬起头，他绝望地看着埃克西利昂：“埃莉恩薇夫人不见了。”
埃莉恩薇是特贡的妻子，极少数愿意追随他们离开蒙福之地的梵雅精灵之一。
黑发精灵的回答是死死地盯着他，但是那只持续了一瞬间，然后埃克西利昂撕开了自己的毛皮斗篷。
“你打算干什么！”萨戈恩特尖叫起来，“我的战士潜水去救人的没有一个能再爬上岸来！住手！埃克西利昂！”
银泉领主没有说话，他飞快地拆开了束腰，顺手把解下的剑放在一个竖琴家族的战士手里，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扔在地上。
“带着伊缀尔往前走！”他厉声说道，“女眷们的队伍不能落在后面！让你的人给殿后的格洛芬德尔捎个口信，让他在这儿等我！”
萨戈恩特噎住了，他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银泉家的领主。
你怎么知道你就还能回来呢？萨戈恩特想这样说，但是最后他只是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抱起了伊缀尔。
埃克西利昂站在冰面上，全身只剩下一件紧身的短衣，他向着冰裂的地方跑过去，嘴里咬着一柄匕首，那短短的一段路程，让他觉得身体里流淌的血液都快给刺骨的冰风冻结了，直到他终于找到了浮冰的裂隙。
银泉领主吸了一口气，他蹲下身双脚一蹬，像鱼儿入水一样一头扎进了漆黑的冰海当中。
格洛芬德尔听到那则消息的时候，他的头都要炸了。
“冷静一点，金花阁下，银泉家的战士现在都不肯走，他们一直堵在那条裂隙外面。”
被萨戈恩特留下传讯的副官劝道：“要是连以头脑著称的您都乱了方寸，现在这个特贡阁下不在的时候，我们就真的全无领导了。”
“别提起阁下的名号！”格洛芬德尔焦躁地说道，“我真不敢相信萨戈恩特会干出这种蠢事，在我们的领袖冒着生命危险在前面探路的时候，他却告诉我他把埃莉恩薇夫人给——给——”
金发精灵说不下去了，因为他从心底明白这并不是萨戈恩特的责任，而那位领主也已经尽到了最大能力和义务。
竖琴家的副官明白这位半血梵雅迁怒的理由，他叹息着，在一旁沉默不语。然而格洛芬德尔并没有让自己情绪失控，他大声命令传令官，让他把银泉家埃克西利昂的首席参事官找来。
那位银泉家的副手很快应召来到了他们身边，格洛芬德尔在他来得及开口做出第一句申辩之前举手制止了他。
“带上你的人跟着竖琴家走，”金发领主简洁地命令道，“埃克留下来的话是让我在这儿等他，而不是让你们全堵在这儿一动不动。”
“可是……”
“我不要听任何‘可是’，”格洛芬德尔皱起了眉头，他的蓝眼睛当中好像有闪电划过一样，“我向你保证我会等着你们的领主回来，要是他回不来我就自己跳下去淹死——看着你们这副样子我觉得没脸面去见特贡阁下。”
银泉和竖琴两个家族的副官对视了一眼，那时候他们都为面前这位一贯文雅随和的领主的怒火感到畏惧，两个精灵同时低下头，表示无声的服从——他们谁都不想做有幸看见格洛芬德尔怒发冲冠的人。
——实际上，当格洛芬德尔对银泉家的人许下诺言的时候，他内心并不像表面那样坚定。他不确定埃克西利昂能不能生还，那种恐惧在他直视着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黑色冰海的时候，在他的内心颤抖着。
格洛芬德尔无数次攥紧了双手，然后又慢慢松开，他的兜帽被吹落、金色的长发被海尔卡拉克斯的冰风撕扯着，但是这位精灵就像毫无知觉一样站在冰上眺望着，直到他听见自己的哨兵发出了一声呐喊。
“阁下——！”那个年少的精灵尖声大叫，“我们找到她了！我们找到她了！”
那时候，三个金花家族的成年战士艰难地从冰面上挪动了过来，其中一个抱着埃莉恩薇——女性身上的大氅已经不见了，那厚重的衣服应该是埃克西利昂救援她的时候用刀割开丢弃在了海里，她贴身的长袍上沾着大片大片的血迹。
格洛芬德尔感觉他快昏过去了，他让那个战士把埃莉恩薇放了下来，蹲下身检查着女子的伤势。
“没有——没有明显的伤口，阁下。”
那个金花家族的战士气喘吁吁地说道，“血不是她身上的。”
格洛芬德尔还没来得及回答，放哨的少年又发出了一声尖叫，这一回他什么也说不出来，金发精灵自己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另外那个精灵挣脱了搀扶他的人的手，朝这边跑过来。
埃克西利昂全身是血，他贴身的银色衣服已经被割破、划烂，他的手臂和双腿上都是血肉模糊的伤口，那是他在乱流与坚冰中苦苦挣扎的结果，他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一侧，海水混合着额角淌下的血凝结成一片霜花。
银泉领主在冰面上跌倒了，然后他又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冲过来，格洛芬德尔迎着他张开了手臂，埃克西利昂跌倒在他怀里。
金发精灵手指发颤地解开自己的披风，把那件衣服裹在对方身上，但是那个黑发精灵推开了他，埃克西利昂低下头去看着埃莉恩薇的脸。
“晚了……”银泉领主冻僵的手指抽搐着，“我终究还是没能做到！”他低微地呻吟了起来，把额头贴在积雪的冰面上。
格洛芬德尔这时候才注意到埃莉恩薇的异常，那名女子在昏迷中张开柔软的唇瓣，模糊地叫了她女儿的名字。
曼多斯之殿的阴影笼罩在她美丽的脸上，格洛芬德尔发现她的生命之火正在熄灭——不是因为任何直接的创伤，而是因为长久的疲劳、寒冷和绝望。
格洛芬德尔握住了埃莉恩薇伸出的手，他强忍着眼泪。
“伊缀尔公主平安无事，”他尽量清晰、大声地说道，看着女子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释然。埃莉恩薇睁开了眼睛，她的嘴唇蠕动着，低微地呼唤道：
“Turukano……”
那是特贡的昆雅语名字，格洛芬德尔一时不禁感到无言以对，他低下头，在埃莉恩薇的耳边说道：“坚强一点……请您坚强一点，夫人！特贡阁下正在来这儿的路上！”
他在撒谎，此时的特贡对妻女遭受的危险一无所知，他正和自己的父兄一起，为族人开拓前进的道路。
然而即使是谎言，埃莉恩薇也已经听不见了，她的唇不动了，美丽而脆弱的梵雅之花在海尔卡拉克斯的严寒中凋零，她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彩。
埃克西利昂发白的唇微微抖动，他喘息着，然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到他突然倒在了冰面上。
这时候已经有金花家族的战士拿来了斗篷，他们给埃莉恩薇的身体盖上厚厚的衣物——虽然那些再也不能温暖她，然后又把一件披在了他们领主的肩头，那时候格洛芬德尔已经把昏厥的黑发精灵抱在怀里，他解开了贴身衣服的扣子，让埃克西利昂近乎赤（河蟹）裸的身体贴着自己的肌肤。
那时候金花领主想到了背弃他们的费厄诺，那个诺尔多之王被称作“火焰的魂魄”——要是格洛芬德尔自己的灵魂能化作火焰，他也愿意烧了它来温暖濒死的朋友，但是那只是痴心妄想，他现在除了自己的体温没有任何其他东西。
金发精灵紧紧抱着朋友，他能够感到埃克西利昂强烈的拒绝情绪，外伤加上彻骨的失望和悲痛，让他的体力和精神力都快速流失着，他的伤口还在流血，可是现在那儿流淌出来的血液似乎也是冰冷的。
格洛芬德尔吻着埃克西利昂的额头，他低声说：
“埃克，你已经做了一切你能做到的……我请求你睁开眼睛。”
他尽他最大的可能去拯救挚友，这时候金花领主的副官已经拿来了亚麻布的绷带，他默默地清理着银泉领主手臂和双腿上的伤口，而格洛芬德尔则紧紧抱着那名黑发精灵，他让埃克西利昂分享他的生命力，那力量正化作淡淡的白光笼罩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当银泉领主最终张开双眼的时候，他苦恼地呻吟着：
“格洛芬德尔，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们怎么能面对特贡阁下？我——我又怎么敢去告诉伊缀尔，告诉她她现在失去了什么？”
“那你怎么敢让我失去你？我最亲爱的朋友……诺尔多的战士应当死于战场，别让悲痛带你去曼多斯的厅堂！”
那时候金发精灵叹息着，泪水从他微阖的眼眸中滑落，在海峡的冰风之中冻结成美丽的珍珠。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附录：白城往事（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