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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十章 关住了Elpis的女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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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照莉莉斯/皮拉的指点,我们很快便来到一片龟裂的冻漠土。在冻土中心,我们找到了潘多拉。
她跪坐在一个矮矮的树墩前,一动不动,眼神呆滞地注视着被放置于树墩上的物品——一只金色的罐子,上面用蓝色的宝石镶嵌着一行又一行辛坦语。
我惊讶地问:“那不是……”诺西斯之壶?
“不,那只是意识制造的幻象。”赫斯缇娅立即否认道。
然后,她缓缓走近潘多拉,一边轻唤着她的名字。
终于,那个凝固的人形开始有了反应。她僵硬地转过头,茫然地注视着我们。
“潘多拉,我们是来接你的。”我尽可能温和地对她说道。
她的嘴唇动了几下,终于发出了声音,嘶哑而破碎:“去哪里?”
“外面。”我说。
她注视着我和赫斯缇娅……半晌之后,默默地摇了摇头,然后又恢复之前的姿态,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诺西斯之壶”。
“莉莉斯……你的女儿莉莉斯,”在我提到那个名字的瞬间,我清楚地看见她的身体颤动了一下,“是她请我们来的,她非常思念你。”
一滴晶莹的泪珠自她的眼角滚落,潘多拉再次转头看向我们,刚要开口,一道甜美的声音打断了她:“不要理会她,亲爱的潘多拉。生为神祗的她们,如何能够理解其制造物的困扰与苦难,如何能够理解你……”伴着那声音,“诺西斯之壶”突然间自动开启,一道清烟从中窜出,瞬间幻化成人形——一位如盛放花朵般的少女出现在我们面前。
那,是纯粹的美,是缪斯赞颂了无数遍的灵动、圣洁之美:肌肤如雪花石膏般细腻白皙,杏型的眼睛如同晴朗无云的蓝空般清澈明亮;线条优美的挺翘鼻头下,是一副被曙光亲吻过的玫瑰色嘴唇,展露着纯真的微笑。她头带用橄榄枝编织的头冠,任一头灿烂的金发如瀑布般一路流泻至脚边,身着雪白的长裙,怀抱中着的鲜艳花束将她衬得愈加动人……
少女无视赫斯缇娅和我的存在,用一种如歌唱般的优美声调继续对潘多拉说道:“她们没有考虑过你的处境。那不是她们的错,她们只是不曾也不可能亲身经历你所经历的。如果你离开这里,回到皮拉身边,那些人类会再次将你驱逐甚至处死,这一次……会连她一起!”
看着这个有着圣洁的外表,却编制着恶毒恐吓的生物,我不知该如何反应——她所说的并非实话,但是也并没有在撒谎。叫嚣着让她闭嘴的行为只会让我们显得更加弱势……
赫斯缇娅却似乎毫不受她影响:“听着,潘多拉。她所说的是真话,你的确面临那种可能,但只是一种可能。这个魔神只能告诉你所有可能发生在未来的灾难,可是她无法预测你的未来,你才是决定自己未来的人。相信我,你会有美好的未来,只要你鼓起勇气站起来。我以斯堤克斯的名义发誓,一定会帮助你!”
“噢,多么感人。可是,赫斯缇娅大人,克洛诺斯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1],当那些人类迫害潘多拉小姐的时候您和这位背金弓的女神在哪里?当潘多拉小姐恳求诸神怜悯的时候,您们又在哪里?”她轻轻飘至潘多拉的另一边,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我们,一边轻喃,“只有我,潘多拉姐姐,只有我一直说着实话。我是最神圣的知识,预知一切行为会付出的代价。留在这里,只有这里是绝对安全的。我会照顾你,而皮拉也会幸福,这对大家都好……”
“够了,厄尔庇斯!停止你无谓的谎言!”我终于忍无可忍地朝她大喊,“你所说的话并非绝对的真理,而是一种可能性。是的,所有的行为都有代价、都引发一定的后果。但是,如果预知最恶劣的可能,物种会因恐惧而举步不前!这样的你,往往抹煞生命奋斗的勇气,剥夺他们的自由意志。神族有预言之神,就是为了不被你那不完全的预知所迷惑!”
抓住潘多拉的双肩,我用力摇晃着:“抗拒她,为了你的女儿。没有了母亲,她如何能幸福!?”
潘多拉一定是被我突然的行为吓到了。见到她一脸惊恐的模样,我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了手。
“为什么不能?”厄尔庇斯乘机窜至我面前,歪着头,用水灵灵的大眼看着我,无辜地问道,“您,勒托善射的女儿,您的母亲不也在您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您当时不是反而相当庆幸吗?”
我一时语塞,心中唯一的念头是:她怎么知道的!?那是我心中的私密啊!
『不要分心,厄尔庇斯善于探查思想深处的秘密与恐惧,什么都不要去想!』赫斯缇娅的警告在脑中响起,我连忙摈弃心中杂乱的思绪,不再让对方窥视更多。
可惜,厄尔庇斯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看到没有,潘多拉姐姐。这位不诚实的狩猎女神啊,她试图说服你回到皮拉身边,但事实上她自己从不认为女儿需要母亲。”这次,厄尔庇斯的声音不再纯真,我听出了一丝得意。
“潘多拉……”
我试图解释,但潘多拉却一脸痛苦地用手紧紧捂住耳朵,一边低叫道:“不要说了!求求你们,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听到没有,月神姐姐,潘多拉姐姐已经发话了。她要你们离开呢……”
“真是受够了……”
我忍无可忍地准备武力相向,但是赫斯缇娅的声音阻止了我的冲动:『现在动手的话,我们会更难说服潘多拉。她不可能光凭借我们的话便明白厄尔庇斯的实质,我必须让她看些东西。』
『你要我怎么做?』
『我会就地建立一个屏障,但是对厄尔庇斯的效果不会太大,顶多阻挡她一会儿。你必须想办法阻止她进入屏障。』
『明白了!』想了想,我又问道,『有没有什么建议?』
『激怒她,攻击她,反正不要让她有机会开口……如果她不幸说了什么,当作没听见!』
意念一传达完毕,赫斯缇娅和潘多拉的周身立即窜升起一排火焰围墙,将我和厄尔庇斯挡在外面。恐惧的表情在魔神那甜美的脸上一闪而逝。
“怎么了,勾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了?”我抓住机会嘲笑道,“赫斯缇娅是不是将你的牛排烤太熟了?我希望没有焦……对了,你的实体呢?太久不用是会自动消亡的——该不会这才是你一直躲在生物意识中的真正原因吧……”
厄尔庇斯的眼中终于淬出怨毒,下一刻,冻土中冒出无数焦黑的藤蔓状物体,将我团团围困。
我努力试图挣脱,却发现这枯枝出乎意料地强韧,于是处于本能地在手中凝聚出能量球。厄尔庇斯充满嘲弄的话语却在这时传来:“月神姐姐,你不会是想要毁掉这个地方吧……这是潘多拉小姐的精神世界,损伤任何由她的意志产生的东西都等于伤害这里的主人。你觉得一个人类能承受多少这样的痛苦?”
我冷冷地注视着她,唇边溢出一丝冷笑,手掌慢慢合拢,逐渐掐灭手中的光球……无视掌间那种刺痛的感觉,我只是阴冷地看着她,看得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围困我的幻象因主人暂时的迷茫而有所减弱,我看准时机挣脱出一条臂膀,藤蔓瞬间朝我疯狂地反扑过来……
“快点反抗啊,姐姐。”少女纯真无邪的声音再次响起,却说着无比恶毒的话,“怎么了,不会真害怕伤到潘多拉小姐吧?她可只是人类,无足轻重的人类啊。我们是神,难道你要为一个人类牺……”
“牲”字尚未出口,她便向后飞去,弹出老远,才好不容易煞住脚。
“怎么回事!?”厄尔庇斯瞪视着我,圆睁的眼中充满不敢置信,口中发出的尖叫,和所有生物的尖叫一般难听。
我向她伸出那只最先获得自由的手,展示上面戴着的那只手套,让她看清其表面如液体般流动着却泛出金属光泽的暗灰面料——“普绪克之手”,赫卡忒专门用来对付幽灵的神器。
“幽灵女王让我传达她的问候。”现在,轮到我微笑了,“如果我再听到你那恶心的声音,我就把你的灵体也绞成肉酱。”
“你……”
“啪!”一巴掌甩上少女白皙的脸颊,没能留下痕迹,不过的确让那个魔神在□□被毁几万年之后再次感受到了痛楚。
“混……”一拳击中腹部。
“该……”反手又是一巴掌。
终于被我彻底激怒的厄尔庇斯再次创造出幻象,一群凶恶的怪物向我扑来。
我闪身躲过其中一只,带着“普绪克之手”的手掌搭上自己的另一条肩膀……泛金属光泽的液体迅速覆盖全身,我的身体瞬间化作与幽灵一般的物质,攻击我的猛兽纷纷穿身而过。
我取出自己的金弓,张弓、搭箭,手套的力量自动蔓延至神兵上。箭镞疾飞,击中其中一只魔物的右眼,幻象在瞬间崩溃。
“现在,我和你一样了,那些小把戏根本碍不到我。你毫无胜算,乖乖投降吧,‘预期’的魔神厄尔庇斯!”我毫不客气地招呼她的全称。
厄尔庇斯的脸色变得阴暗而狰狞,原本的娇美温顺不复存在。
“我是伟大的黑夜女神纽克斯的后裔,你们居然胆敢将我贬为一钱不值的‘魔神’[2]!?”她龇着牙朝我咆哮,嗓音低沉粗洪,犹如来自塔塔罗斯深处——那是魔神的“灵魂之音”,“一群懦夫,你们拒绝我,是因为你们害怕我会带来的事实,你们不愿接受事实,神族终将毁灭的事实……”
我应该继续攻击,打得她开不了口为止,可是好胜心终究占了上风——只有在面对厄尔庇斯而不受影响,才是真正的胜利!
“很多时候,虚假的期望好过真实的绝望。更何况你只是恐惧带来的畏缩。作为神的我们是比命运更强大的存在,我们拥有选择的权利、拥有改变命运的力量。因此,无论未来多么多灾多难,奥林匹斯都会找到方法幸存下来!我们拒绝你,不是因为畏惧,而是不需要。我们本身便能够预见未来,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而与你不同,我们知道全部的未来,好的、坏的。”
突然间,厄尔庇斯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待到笑够了,她方才充满嘲弄地骂道:“自欺欺人的蠢货!那些神祗拥有的预言能力,和我的性质是一样的。你们的未来被完全注定,根本没有所谓‘创造自己的未来’,阿楠刻的力量始终掌控着你们。与人类唯一的不同是,你可以选择……选择糟糕的,或者是更糟糕的!
而更可笑的是,你们所坚信不疑的预言之神,才是真正主导你们命运的家伙。你们只是他们的傀儡而已,而他们是阿楠刻的,阿楠刻却连自我意识都没有。一切都只是随机,你们居然还因此而自鸣得意……”
语毕,她再次发出一连串笑声,恢复了初见时的悦耳,在我听来却是愈加令人厌恶。
一部分的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即让她收声,但另一部分却争辩着,或许厄尔庇斯在讲述的是事实。作为“知识”的魔神,欺骗并不是她的本性,不同的诠释方式才是。
“我们为什么不试验一下,就拿你好了,一切野兽的女主人。”她向我挑衅。
“我说过了,我不需要从你这里知道任何东西。”话虽是这么说,但早已收起武器的我实际上却是在等待她的下文,笃定这个高傲好胜的魔神正沉浸在困扰我的乐趣中,根本不会想到屏障中的赫斯缇娅和潘多拉。
果然,她丝毫没有质疑我突然间停止攻击的原因,只是一径得意地伸出左手,看着掌心,说道:“由不得你,让我看看……啊,多么悲剧性,总是不断在失去、放弃……你是个冷酷的情人……”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甚至感到些许失望——这样的结论对选择身为处女神的我来说简直是废话;至于我的选择,又哪里轮得到她来评判。
意识到我的不屑,她朝我眯起眼,然后又更加努力地盯着自己的手掌。如果不是清楚她本性的可恶,此刻这个形象甚至是可爱的。
“啊,有了。”她忽然兴奋地高声宣布,“噢,这实在是太精彩了。就像我说的,知道你未来的神祗,也控制着你的未来……所有你以为是事实的东西,最终都是骗局。几乎所有你信任的族人,最终都会欺骗或背叛你……”
听到这里,我感到自己的手脚开始微微发冷,但是她还没有满足:“不要孕育孩子,因为你注定会……”
“够了!”身后传来沉着的喝斥,我有些吃惊地意识到,那声音属于潘多拉,“这里是我的意识,厄尔庇斯,我命令你回到诺西斯之壶中去!”
火的屏障已经撤下,她站在赫斯缇娅身边,紧握着她的手,身上散发着坚定、凛然的气势,以及隐忍的怒意。
“就凭你?懦弱的人类……”厄尔庇斯完全处在兴奋过度的状态,已经谁都不放在眼里。然而,当她看到潘多拉一步步走向那只“诺西斯之壶”时,理智终于回到她身上。
“你……你,要干什么……住手!不要啊,潘多拉姐姐……”她的声音在颤抖,显得楚楚可怜,可是那个觉醒的女性,不会再受迷惑。
潘多拉来到那只罐子前,赫斯缇娅鼓励道:“它靠意念控制,你只要相信自己的力量,然后希望某件事,壶会自己遵从。”
潘多拉默默地点头,然后捧起那只罐子,背景传来厄尔庇斯不甘的尖叫与威胁。
“她依然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所以你没有选择,除了服从。”这是赫斯缇娅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厄尔庇斯说话。
她的话音刚落,“预期”的魔神再次化作一团清烟回到“诺西斯之壶”中,她的咒骂被潘多拉断然合上的壶盖彻底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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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将“潘多拉”送回那座麦田中的花园,目送她向木屋后的苹果树跑去,然后赫斯缇娅突然冒出一句:“不要把那怪物的话放在心上……
“但是,她所说的却也包涵着部分真实吧……”我平静地回应,“你是知道的,对吗?她告诉过你某些事,并且应验了。”
赫斯缇娅沉默了一下道:“就算如此,她也只能作为参考。我们不是人类,我们能而且必需克服她所带来的恐惧与质疑。总的来说,没有她的世界比较美好。”
“那当然。”我附和道。
赫斯缇娅的担心是多余的。从出生那刻开始,母亲便不断的教导我这个世界的无常、神祗间的欺骗、时刻被背叛的可能。所有厄尔庇斯说的,我都早已在成长的过程中听了无数遍,但我依然选择去相信那些我认为可信的,并愿意承担那种后果,所以她完全是白费力气。而且……
“而且我们有福玻斯,他是不会欺骗我们的。”
对此,我坚信不疑……然而,我忽略了一件事——就像厄尔庇斯,智慧与真理之神阿波罗的本质也可以因“诠释的方式”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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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和赫斯缇娅用赫卡忒事先告知的咒语回到现实中时,潘多拉已翩然转醒,并显得相当振作。
在赫斯缇娅的帮助下,她踏上了寻找自我的历程……
直到白银时代的人类彻底毁灭,她们一直行走于大陆上,帮助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生命,将厄尔庇斯从人们的心中驱逐。
那是徒劳的,只要有寄主存在,诺西斯之壶中的居民们是不可能消失的,魔神厄尔庇斯尤为如此。更何况,这一代的人类有着极为致命的缺陷。赫斯缇娅清楚,赫卡忒和我也知道,潘多拉更明白这一点。然而,她需要找到一个赎罪的方式,而那是她唯一能为那些人类做的,即便她的一切努力最终只是延缓了白银时代的人类早已注定的灭亡!
终其一生,潘多拉没有再和皮拉见面。
当厄尔庇斯说“远离她,对大家都好”时,她讲述的是事实。
“与其让她终身挣扎着捍卫我,并不断质疑着事实的经过,我宁愿她能有一个普通而平静的人生。”潘多拉如是说。
她的确不再属于那个人类的世界,这个女性注定拥有一个更为博大的未来——这个关住了“预期”的女性,注定了将成为神族中的一员,同时她也注定了将对我的生命历程有着潜在而深远的影响。
在阳光照耀中,苹果树下荡着秋千的女孩啊……那幅用丰沛的母爱所绘制画面,将在我的记忆中徘徊很久,很久……
而在我刻意忽视的地方,厄尔庇斯的警告悄然回荡着,缭绕不散:「不要……孕育……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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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赫斯缇娅是第一个被克洛诺斯吞噬,最后一个被吐出来,所以被称为“初生与末生的女神”。
[2]魔神和守护神,属次级神祗,能够直接对生物的灵魂产生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