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司]一世无忧》kriek

5、第五章

　　「全都给我住手！」

　　洪亮的声音如炸雷般在司马超群耳边响起，这才令他发觉不知在何时居然多出了一个人，一个身材矮小、穿着一件黑得发亮的黑丝长袍的人，细看这人的五官轮廓倒也还算清秀，只可惜肤色赤黑、齿露唇外，加上双目暴突而出，如此奇异的面容，难免叫人心生畏惧。

　　众鬼差被此人圆睁的双目一瞪，均面露怯色，齐声恭敬道：「黑无常大人。」

　　黑无常却无视于旁人，伸手抓住司马超群的臂膀，将他扶起，说道：「你随我走吧！」

　　不等司马超群有所反应，白无常便抢先喝道：「这件事我已解决，你不必插手。」

　　「你又何必如此…」黑无常说：「他不过是求自保，并未下重手呀！」

　　「打伤孟婆、与鬼差斗殴还不算重？那还要怎么个重法？」白无常讥讽道：「是不是要把我也打倒了才算重？」

　　黑无常看着白无常，轻声叹息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想知道你是什么意思。」白无常淡淡的说：「天道轮回、因果定律，本就不可随意扰乱，魂魄必须转世。」

　　「这是阎王大人的意思。」黑无常说：「大人想见一见引发混乱的祸首。」

　　白无常明显一愣，半晌后才冷着脸说：「知道了，走吧！」说罢，伸手抓住司马超群的另一臂，与黑无常一左一右的架起司马超群。

　　只见黑白无常微微抬脚，司马超群便忽然感觉到一阵劲风扑面，周围的景物也在瞬间变化扭曲，溃散成一团团朦胧的光影。

　　如果要说对阎罗殿的印象，即使是将世间上所有冰冷残酷的词语加诸于它，都会显得吝啬。

　　那是一种绵长而混沌的黑，偏偏这黑里又透出一丝丝的青，就像是长在棺材板上的苔藓，柔软静谧，绿幽幽地铺呈开来，散发着靡艳的香气，但细微处又沾染着某种模糊的湿润，五脏六腑都被这一点的湿润给浸透，彷佛陷入一个无比哀婉又无比动人的梦境里，不可言说。

　　──爱欲贪染，怨憎纠缠。

　　恍恍惚惚……

　　「你不要怪他。」黑无常低声说道：「能够投胎…总是好的，像现在这个样子……阎王大人已经插手了，多半是……」黑无常忽然闭上嘴，不再言语。

　　司马超群自幻梦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白无常已经离开，苦笑道：「我没有资格怪任何人。」

　　他自然是明白黑无常的意思。

　　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没有人、没有风，边缘包着白铁的厚重木门却发出痛苦的呻吟，吱嘎一声，自顾自的打开了。

　　「走吧！」黑无常握着系在司马超群颈子上的铁链，拉着他往前。

　　司马超群的脚步很轻，却不虚浮，一步一步，不见凌乱，沉稳的走进那青黑色的空寂里。

　　屋子里有一片珠帘、一张软榻、一个铜炉。

　　甜腻的气味扑面而来，铜炉里有着长燃不灭的火，只可惜其下是死绝的灰。

　　──还有两个人。

　　一人立在榻旁，身着朱红色的衣裳、顶戴漆黑官帽，右手执笔、左手执册，眉目清冷，神色寡淡；另一人则端坐在榻上，隐身于重重珠帘之后，玄色的衣袍纹饰昭然，绣着不知名的兽。

　　「大人，亡魂已带到。」黑无常躬身低头，恭恭敬敬地。

　　「判官。」

　　帘后之人状似随意的轻唤一声，立于榻旁的朱衣男子立即答道：「亡魂司马超群，享阳寿三十有六，受业力驱使，投生江南陆家，资质天生，具功名，福慧双修，取妻杜氏，共育三子一女，子女俱荣，阳寿八十正终，一生虽有小灾，但无大恶。」

　　「真是个不错的命格呀！」

　　那人掀帘而出，走到了司马超群面前。

　　看起来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童。

　　于是判官与黑无常两名成年男子恭谨的态度，以及不敢有丝毫踰越的模样，就显得愈发可笑。

　　司马超群并不觉得好笑，他还活着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不可以貌取人，切不可惑于表象，虽然有此认知，此刻心中仍不免有些惊讶，试探性的问道：「阎罗王？」

　　「我是。」

　　那人冲着司马超群一笑，颊上漾起一对浅浅的酒窝，很是甜蜜，接着伸手一挥，司马超群颈上的铁链与身上的伤口皆全数消失，破裂的衣物也尽数复原，不留一丝痕迹。

　　「打伤孟婆、攻击鬼差、拒入轮回，这些事是不是你做的？」

　　「是。」

　　「这些事是不是错的？」

　　「是。」

　　阎罗王又笑了，他说：「其实…我也不想为难你，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代价？」

　　「每个魂魄都有自己的时辰，若是来见你就势必会耽误，一旦错过时辰，就只能当孤魂野鬼了。」阎罗王说：「既然是你单方面的要求，你是不是应该要有所补偿？」

　　「是。」

　　「把你的命格给被耽误时辰的魂魄，这是不是很合理？」

　　「是。」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地府自然也是有规矩的。」阎罗王悠然道：「刚才你也承认错误了，我是不是不应该放过你？」

　　司马超群竟好像没有察觉到谈论的对象是自己似的，居然还答道：「是。」

　　「只不过…你现在所坚持要见的，却不一定是你想见的。」

　　「我知道。」

　　「魂魄是不会死的，」阎罗王忽然说出一句毫无关系的话：「就算被石臼磨成肉泥、被刀剑砍成碎屑，也已经不会死了。」他脸上的笑容消失，稚嫩的脸庞上竟有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威严，他冷冷的说：「可是疼痛的感觉还是存在，很痛苦，却不会死，一直、永远。」他问：「你明白吗？」

　　──永堕无间，一日有亿次死生。

　　「我明白。」

　　司马超群脸上的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他并不是因为无知而自大，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事实上，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心中潜藏着卑劣的部份，期望藉由肉眼可见的痛苦，来逃避那些…那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东西。

　　「如果你现在答应去投胎，这些事我可以不追究，你不必受苦，也可以去享受那个不错的来世，而你想见的人，若是有宿缘，一样会再遇到的。」阎罗王说： 「你还是要为了不确定的结果，赌上自己的魂魄？」

　　「是。」

　　就算转世后再相见，他已不再是他，我亦不再是我，何必再见？

　　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