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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孟青黛之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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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除夕夜那天开始,孟青萍就知道,父亲不会再偏袒她们姐妹俩,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果不其然,郑春玲进门还不到三天,就开始摆女主人的架子,整日里颐指气使,佣人们也是敢怒不敢言。
郑春玲有自己的亲生儿子,本就看兄妹四个不顺眼,加之四人在她进门时闹得那样难看,她是存了心思要报复这几个孩子的。
但年后,为了抗议父亲的所作所为,孟知秋直接住在了公司里,孟知远回了学校,只在节假日才回来。
偌大的家里,只剩下孟青黛和孟青萍面对郑春玲和那个小霸王一样的儿子。
孟青萍和孟青黛又过上了从前那种食不果腹的日子,只在孟九光回来的日子才能吃上一顿饱饭。
姐妹俩的异常很快被周姨发现,但现在孟家有了新的女主人,她也没有话语权庇护姐妹俩,只能偷偷过来给她们送些吃食。
好日子并没过多久,郑春玲很快就发现了周姨的小动作,她掐算准了日子,带着人蹲守在后门等着周姨到来。
周姨刚一靠近孟家,郑春玲一声令下,带来的几个保镖就一拥而上,拿绳子把周姨捆了个结实。
郑春玲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双手抱臂,眼神戏谑:“老太婆,我早就发现你在我家门口鬼鬼祟祟的,说,是不是想偷东西?”
周姨拼命挣扎着,大声辩解:“我不是贼,我是来...来看黛小姐和萍小姐的。”
郑春玲冷笑一声:“还敢胡乱攀扯两位小姐,真是嘴硬。来人,给我打!”
保镖闻言直接抬手给了周姨两个耳光,周姨年纪大了,被打的眼冒金星,差点儿跪倒在地。
“住手!”孟青萍像颗炮弹似的冲了过来,用力推开钳制着周姨的保镖,“滚开!都滚开!放开她!”
郑春玲假惺惺的凑上来拉孟青萍:“哎呦,阿萍你这是做什么,她是个偷东西的贼,要送去警察局的,你快离她远点。”
“别碰我!”孟青萍用力挥开郑春玲的胳膊,目眦欲裂的怒吼着,“周姨她不是贼,你少污蔑人!”
孟青黛也跑了过来,挡在孟青萍和周姨身前,用最大的声音对郑春玲喊道:“周姨是我们的家人,你不许欺负她。”
孟青黛身体本就娇弱,这几声吼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红着脸半天都没缓过来,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但依然张开双臂护着身后的妹妹和周姨。
郑春玲害怕事情闹大,连忙开口解释:“兴许...兴许是我看错了...你们几个,快放开她。”
郑春玲带着几个保镖灰溜溜的离开了,瞬间,门外就只剩下周姨和姐妹俩。
“周姨,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孟青萍担心的看着周姨,不知该如何处理伤口。
“不要紧的,只是两个巴掌,伤不到我的。”周姨安抚的拍了拍孟青萍的肩膀。
“周姨,都怪我们,要不是为了来给我们送饭,你也不会被打。”孟青黛垂着眼啜泣,哭得一抖一抖的。
“孩子,别说傻话,不是你的错。”周姨心疼的搂住孟青黛的肩膀,抱在怀里安慰。
家里的保镖手劲极大,孟青萍担心周姨的伤势,连哄带撒娇,终于把人送进了医院。她拿出了攒了许久的零花钱给周姨交了费,确定没什么大碍才放下心来。
姐妹俩从医院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天已经黑透了。
远远的,孟青萍好像看见有个人影在家门口晃荡,走近近一看,竟然是保姆王妈。
王妈一看见姐妹俩就直拍大腿:“哎呦,两位小姐,你们可算回来了,先生正生气呢。”
“怎么回事?”孟青萍困惑的看着王妈。
王妈压低声音凑到姐妹俩耳边:“太太跟先生告状,说周姐下午来家门口骂她,两位小姐还护着周姐,先生现在气的不行,你们可千万小心。”
王妈是周姨介绍来的,很心疼姐妹俩,这才特地等在外边给她俩提个醒。
“谢谢王妈。”孟青萍跟王妈道了谢,拉起姐姐的手就往门里走。
“阿萍,那个坏女人肯定和爸爸说了我们很多坏话,该怎么办啊?”孟青黛又红了眼眶,泫然欲泣的看着妹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孟青萍用着新学的成语安抚姐姐。
还没走进客厅,郑春玲的哭泣声就传了过来。
“光哥,我还是走吧,我辛辛苦苦的操持家里,结果随随便便一个外人就能欺负我,我还不如像以前一样住在外边...我不敢奢求什么,只求光哥每月能来看我和柯淳一眼就好.......”
孟青萍听得恼火,不管不顾的冲进客厅里,指着哭得梨花带雨的郑春玲就开始怼:“你少装可怜,明明就是你在打周姨,还在我爸面前胡说八道。”
孟九光狐疑的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郑春玲,他实在不相信一个七岁的女孩会说谎,但又不想伤了郑春玲的心。
郑春玲闻言哭得更伤心:“光哥,我跟着你这么久,什么时候说过谎啊?”
孟九光刚想说些什么,郑春玲突然又转向孟青萍哭诉:“阿萍,郑阿姨知道自己比不上你妈妈,可是...可是我毕竟进了孟家的门,也从来没有苛待过你们兄妹,你怎么能帮着外人污蔑我呢?”
孟青萍冷了脸,突然说道:“那你为什么不给我们饭吃?”
郑春玲作势捂着胸口,哎哟哎哟的倒了下去,斜跪着攀附在孟九光腿上哭诉:“老爷,阿玲冤枉啊,你看看阿萍,多好的一个孩子,被那个老婆子挑唆的,现在竟然会说谎了,您可不能再让她影响孩子了......”
孟九光面色阴沉,看着孟青萍的目光里也满是怀疑:“家里怎么可能缺你们姐妹俩一口饭,说,是不是那个老虔婆叫你撒谎?”
“没有!我没撒谎!”孟青萍像是暴怒的小狮子,恨恨的盯着父亲,“你宁可相信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女人,也不相信我和姐姐,老师讲,虎毒还不食子,你连畜牲都不如......”
孟九光忍不住给了孟青萍一个巴掌,这是他第一次打这个女儿,看着女儿仇恨的目光,他的心忍不住颤了颤,但还是恼怒于她敢侵犯自己大家长的权威。
“滚回房间去,不是说没吃饭吗,那就明天也别吃了!”孟九光丢下这句话,愤然离场。
孟青萍没有掉眼泪,从妈妈死去的那天开始,她就明白,眼泪是没用的,那什么是有用的呢?
孟青萍想不明白,幼稚的大脑还不足以独立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思考需要成长,但反骨是天生的。
孟九光给家里的佣人下了命令,不允许周姨再到家里来,孟青萍去他面前闹了多次都没用,次数多了,孟九光索性直接避着她走,父女俩经常两天都见不上一面。
眼看父亲不妥协,孟青萍就开始绝食,她不赌别的,就赌郑春玲不敢真的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把自己饿死。
孟青黛也只比孟青萍大两岁,小小的一个人儿每天拿着好心厨娘给她们留的吃食急得团团转,想尽了办法劝孟青萍吃一口。
孟青萍也不知随谁,脾气倔强得很,每每只是语言安抚姐姐,然后继续绝食。
一个七岁孩子的倔强是无法打动孟九光这个活了几十年的老顽固的。孟青萍绝食到进了医院,孟九光也没同意解除周姨进出孟家的禁令。
医院的病床前,比孟青萍高不了多少的孟青黛正小心翼翼的举着粥碗,一勺一勺的往妹妹嘴里喂,努力扮演着妈妈的角色。
“阿萍!”孟知远满头大汗的冲了进来,身上还背着来不及放回家的书包,“你还好吗?”
孟知秋随后进来,颤抖着摸上孟青萍几乎瘦成锥子的脸庞,心疼得像要被搅碎。
“阿萍没事了,我刚才给她喂过米粥了。”孟青黛捧着空了的粥碗安慰大哥和二哥。
孟知远红着眼把孟青黛搂在了怀里,摸着妹妹有些凌乱的头发:“阿黛做的很好,你已经好辛苦了,让司机送你先回去睡觉,这里有大哥和二哥陪着,好不好?”
孟青黛不舍的看了眼病床上的妹妹,回过头对上二哥有些期待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好,我先回去。”
孟知秋看着床上小小的一团,鼻尖酸涩的要命:“阿萍,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呢?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出了事,我以后死了都没方法和妈交代的。”
孟青萍虚弱的摇了摇头,垂下眼睫:“我以为爸爸会心软的。”
“他就是个冷心冷血的混蛋,怎么可能心软!”孟知秋气愤的捶了一下墙。
孟知远上前拉住孟青萍的小手,温声细语却又坚定的说道:“阿萍,别伤害自己。二哥向你保证,一定好好读书,以后有出息了,保护你和阿黛。”
“可是...我想自己保护自己。”
孟知秋和孟知远同时愣住了,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教只有七岁的妹妹保护自己。
孟知远率先反应过来,认真的看着孟青萍:“要保护自己,就要先对自己好。”
“没错!”孟知秋接话道,“还要自己足够厉害,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孟青萍用尽力气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虽说孟九光不想对子女妥协,但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亲生儿女的,也对郑春玲进行了警告,让她安分一些。
即使活了几十年,孟九光还是没有明白,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道理。
郑春玲是一个母亲,还是情人上位的母亲,她的儿子孟柯淳要想获得孟家的继承权,就要先铲除前面的四个兄长和姐姐。
孟知秋和孟知远年岁大,离家又远,郑春玲一时无法下手,但孟青萍和孟青黛不一样,两个小姑娘,容易掌控,还方便下手。
(1951年)
又是一年冬天,公司处于上升关键期,孟九光整天带着孟知秋在外谈生意,几乎要一个多星期才能回来一次。
家里几乎成了郑春玲的一言堂,佣人见了她活像老鼠见了猫,都不敢吭声,郑春玲也越发得意。
孟青黛因为是早产,身体孱弱,每年冬天几乎都要病一场。从前有妈妈的悉心照料还好些,去年有周姨也能熬过去,可今年,就只剩下了姐妹俩相依为命。
今年香港的冬天格外寒冷,孟青黛的病症也比往年更重些。
已经是腊月中旬,可孟青黛还是只能盖着薄的可怜旧被子御寒,哪怕孟青萍把自己的被子给了姐姐,孟青黛每晚还是冷得发抖。
孟青萍一狠心,低声下气的去求郑春玲给姐姐置办一床新被子,可郑春玲却以最近家里资金不足为由反复搪塞。
孟青萍想自己拿着攒下的零用钱出去自己买被子,又被郑春玲以最近外边不太平为借口拼命阻拦,家里的佣人也迫于郑春玲的淫威不敢帮着姐妹俩。
小年将至,郑春玲立了新规矩,给全体佣人放假三天,自己带着儿子跑到交好的太太家里去玩。
孟九光带着孟知秋去了马来西亚,一个星期之内赶不回来,孟知远在学校上课,也不会回来。郑春玲临走之前找人切断了家里的电源和电话线,她这一次是铁了心要弄死孟青萍和孟青黛。
临走前,郑春玲以忘带礼物为由,拜托孟青萍和孟青黛去库房帮忙拿一下。姐妹俩想着家里的佣人确实都不在,也没多怀疑。
姐妹俩进入库房的一瞬间,大门猛地被关上,任凭两个人怎么喊叫都不开。
库房阁楼只有一扇窗户,玻璃还被打碎了,冷风呼啸着往里灌。
孟青黛本就发着烧,眼下更是冻得瑟瑟发抖,脸色由惨白转为青紫。
“姐姐你坚持住,我去砸门。”孟青萍脱下了身上的衣服给姐姐披上,迅速在屋子里寻找着能砸门的东西。
库房是放日常用品的,根本没什么趁手的工具,孟青萍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一根不知从哪里歇下来的旧水管。
木质的房门被砸得哐哐作响,孟青萍不断挥舞着铁水管砸门锁,脚下用力踹着门板。孟青萍再有力气,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砸了十几分钟,大门依旧岿然不动。
“阿萍...萍......”缩在角落里的孟青黛虚弱的喊了几声。
孟青萍丢下铁棍跑到姐姐面前,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头一次落泪,抱着姐姐泣不成声:“对不起...姐...我砸不开门...我没用......”
孟青黛清楚的感觉到,生命正在从这具小小的躯壳里流逝,她用尽力气回抱住妹妹,附在妹妹耳边艰难发声:“好好...活下去......”
孟青黛的声音戛然而止,孟青萍忽然觉得肩膀上有了重量,那双抱着她后背的手却消失了。
空气静止片刻。
孟青萍感觉怀里的温度在一点一点的消失,她颤抖着手从姐姐的怀里挣扎出来,那张永远对着她笑的脸仿佛被冻住了,正凝滞着一个浅淡的微笑。
见证过死亡的孟青萍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代表着什么,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僵住了。她想哭,却忘记了眼泪该怎么流下,想叫喊,嗓子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一缕月光穿过破碎的窗户,落在孟青黛的脸上,为有些青紫的脸庞镀上一层银辉。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想最后给妹妹留下一个笑容,希望她不要怨恨姐姐丢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