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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雍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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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阳侯府虽家大业大,但人丁并不算兴旺。
老寿阳侯崔敦做了一辈子国子监祭酒,见天地扎在藏书阁的书海里,以至于甚少着家。也因此一辈子只娶了一妻一妾,唯一的那个妾还是老寿阳侯夫人在生完两个儿子后给他主动抬的良家子。这位良妾在给老寿阳侯生了一个庶子后,便再无动静,是以崔家那一代未出一个女辈。
二十几年前,孟昭兰嫁给丈夫崔明时,老寿阳侯早已选定长子崔和来袭承侯位。当时的崔明只是老寿阳侯夫人生的第二子,本并未被侯爷寄予厚望,故而也才会选择虽出生江南书香大族却只是正房平妻之女的孟昭兰为联姻对象。
婚后,孟昭兰为崔明相继诞下两子一女,夫妻关系甚是和睦,以至于到如今崔明已承袭了寿阳侯的爵位后,家中后院仍旧只孟昭兰一人。
眼见前后两任寿阳侯后宅都如此简单,雍州城内前几年甚至还一度流传过“嫁人当嫁崔家郎”的说法。
只可惜新任寿阳侯嫡出的两位公子均早早娶亲,当年老寿阳侯那唯一的庶子崔延虽也生有二子,但不巧的是不是已婚配就是已订亲,众人便只好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这日早春明媚,寿阳侯崔明的独女崔嫣难得回了一趟娘家,寿阳侯夫人孟昭兰和两个儿媳于是便张罗着在府中的廊亭下摆了一大桌家宴。
申时三刻,刚刚到达雍州没几天的姜韫清和碧玉也出现在了这场宴席上。
“嫣儿,这便是你小姨生的表妹韫清。”孟昭兰牵过姜韫清的右手,拉着她走到一名长相明艳衣着华贵的年轻妇人面前,笑着介绍道。
姜韫清浅笑着向第一次见面的表姐崔嫣微微行礼,开口先道:“表姐好。”
崔嫣本正坐着饮茶,见状,忙起身相迎,双手顺势握住姜韫清的另一只手,上下打量了她一会,这才笑着说道:“我早前听娘跟我提过,说小姨打小就是家里最打眼的美人儿,我那时还不信。现下亲眼瞧见表妹这般模样,才知娘你当年那话确是没半点假的。”
她这番夸赞语气虽然夸张了些,但胜在真诚。只姜韫清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低垂了头。
“娘当然没有扯谎,当年你小姨可是临州数一数二的美人。要不是后来她为了姜尧康跟家里闹翻拼着也要嫁进那落魄的姜家,指不定会被哪个贵人瞧上,哪还至于最后被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害死!”孟昭兰说着说着便涌上气来,说到最后似有想起了因病亡故的妹妹,眼底也泛起了泪花。
姜韫清也被她说得有些难过,但见姨母伤心到眼眶湿润,忙递上一副手帕安慰,“姨母,我娘要是瞧见您为她伤心,必定也会难过的。”
崔嫣顺手接过姜韫清手中那一方帕子,亲自为自家娘亲拭泪,也开口安慰道:“是啊,娘。小姨虽然去了,小姨夫也固然可恨,但表妹却还需您照拂着呢。您要是觉得遗憾,不如干脆给表妹在雍州城找一门亲事,也好过让表妹回到那云州后又得继续受她那继母磋磨,到时候肯定也不会给她寻门称心的人家。”
站在姜韫清身后的碧玉听到表小姐这番话,差点就想抚手拍掌叫好,好在她最后还是忍住了。自家小姐虽没有跟她明说过,但碧玉觉得此番小姐能特意写信请姨太太向老爷开口要人,十之八九也是不想自己的婚事将来被新夫人陈氏拿捏住。
“她敢!那陈氏不过是个正六品通判家的庶女,要不是阿竹病故了,哪轮得到她来做这知州夫人。”孟昭兰语气愤愤,说着又拍了拍姜韫清的手,换了种更和缓的语气对她承诺道:“韫清,你放心,有姨母在的一日,姨母便定不会让你父亲和那陈氏插手你的婚事。”
姜韫清心里不可谓不感动,她此前贸然写信给姨母孟昭兰存的便是这样的心思,只是那时她还不确定与姜家一向来往不多的姨母是否愿意出手帮管此事。如今得了孟昭兰的亲口承诺,姜韫清心中的一块大石也总算落下大半。
“韫清先谢过姨母的厚爱。”姜韫清深深地对着孟昭兰鞠了一躬。
已掌管寿阳侯府多年向来雷厉风行的孟昭兰看着那张与妹妹孟映竹五六分相似的鹅蛋脸,心中突然也有些百感交集。
谁能想到,妹妹去世不到两年,她唯一的女儿便要沦落到自谋出路的地步。
这姜尧康可真真是个绝情之人,当年多少的海誓山盟甜言蜜语言犹在耳,妹妹更是为他姜家呕心沥血殚精竭虑。谁成想只因妹妹小产后再难有孕,便开始渐渐冷落她。
妹妹的死因虽对外说是久病不治,但在孟昭兰看来,却泰半是因着前些年连续两次的小产而落下了病根。她之前曾劝过妹妹早些看开给姜尧康纳一房妾氏,但她妹妹孟映竹却还因此跟她闹翻,以为她是故意暗讽自己管不住自家男人的心,不像寿阳侯与她这般琴瑟和鸣。孟昭兰倒是理解妹妹的执念,因着她们母亲与父亲“畸形”的婚姻,妹妹自小便信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妻关系,落魄书生姜尧康当年能打动名动临州的妹妹也是因为此。只是,妹妹不知的是,男人的心太过善变,而死守一个已经变心的男人终究只是徒劳。
想到这,孟昭兰心中又是一叹。好在这时,候府的几位孙辈跑了过来,围着她祖母祖母的叫着,孟昭兰这才心情渐好。
侯府家宴除了孟昭兰崔嫣和崔家的两位少夫人外,自然也少不了寿阳侯本人和世子崔安平以及孟昭兰的另一位嫡子崔安承。
寿阳侯崔明兵没有继承老寿阳侯对典籍的狂热,反而打小便对舞刀弄枪颇为上心,在先世子崔和意外堕马去世之前,寿阳侯甚至还曾上阵杀敌过。也因着这层缘由,寿阳侯如今在禁卫军里领了个指挥使的官差。
至于世子崔安平,也不知是承了老寿阳侯还是临州姜家的门风,从小到大一路循规蹈矩地读书进学,现下正在礼部当差。
而作为寿阳侯夫妇年纪最小的幼子崔安承,倒是没有在朝为官,而是选择在他祖父曾管辖的国子监做一名闲散的教书先生。
因着远道而来的外甥女姜韫清和许久未回娘家的崔嫣,寿阳侯还难得饮了几杯玉露酒。许是也因着饮了酒的缘故,在两位儿媳带着几位闹腾得有些困顿的孙辈回院后,寿阳侯不小心把今天的公事给说了出来。
“......圣上正月里刚封了这谢家孤女一个郡主名号,又给她赐下了一栋气派的宅院。本以为这般滔天富贵必能保其平安,哪知谢家灭门案背后的主谋竟还有漏网之鱼,这不,昨日夜里这位清晏郡主差点就被突然冒出的几名黑衣人给杀害了。好在那时裴家那位小将军尚在郡主府,这才没让那帮歹人得手。也因此,今日圣上就下旨让我们禁卫军调派一支队伍去郡主府守卫。”
姜韫清没成想,时隔三个月后,她会再次听到小裴将军的名字。
只是不知这位新封的谢家孤女又是何人?姜韫清隐隐觉得此人定与年前她在静若寺见到过的那位“裴家小姐”有些关联。
“父亲辛苦了。”崔安平率先接过话头,转而与母亲孟昭兰交换了个眼色,孟昭兰会意,随即招呼不远处的仆从,将已有些醉意的寿阳侯扶回他住的青松院去。
眼见已近戌时,孟昭兰正要开口劝女儿崔嫣赶紧归家之时,崔嫣夫家袁府刚好派了人来接她回府。
“大少爷回府见大少夫人不在,便要差人来侯府请。后来我们家老夫人给他解释说侯府这边来了位大少夫人的嫡亲表妹,大少爷这才没有早早打发我等来接人。只不过现下是府里的小少爷小小姐哭着闹着要找娘亲,老夫人和大少爷这才差老身来请大少夫人回去的。”
袁家派来的是一位看着有些年纪的老嬷嬷,说话甚是得体。
崔嫣听到自己两个孩子在找她,在侯府哪还坐的住,与众人一番告别后,便急匆匆地踏上自家马车走了。
只临走前,又附耳在母亲孟昭兰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因着划拨的院子离姨母住的兰馨院正好挨着,姜韫清便陪着孟昭兰一起慢慢散步往住处走着。
“韫清,这两天姨母忙着别的事,也一直忘了问你在府中住的可还好。”
“姨母挂心了,韫清虽刚到雍州没几日,但一切都好。”
“那就好。你那听风院之前本是你表姐的闺房,她出嫁好几年了,也久未打扫,姨母还怕你会住不惯呢!”
“怎会,听风院里样样都是上好的物件,还种了许多花木,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你还真跟你娘亲一样,是个爱花之人。我记得你娘未出阁前住的院子便种满了花,比起你外祖母满院的草药倒是好闻许多。”
说到最后,孟昭兰语气中满是笑意。
姜韫清瞧着夜色下面色温柔的姨母,心中也一派柔软,语气中便也多了几分笑意,“小时候去外祖母院子玩耍时,我还曾不小心踩坏那院子里的一盆天麻。我娘那时还吓唬我,说那可是外祖母最喜欢的一株药草,如今被我踩坏了外祖母可得狠狠地责怪我。但后来外祖母看到了,却只是摸了摸我的头,给我抱来一本厚厚的药典,教我辨认天麻的品色和药用价值。我这才知道那株
天麻有多么贵重。”
“你外祖母那是疼你,不忍心责怪你。你娘那却也不是在吓唬你,你不知道我跟你娘小时候也曾打闹间踩坏你外祖母的药材,你外祖母那时不仅狠狠地责骂了我们,还罚我和你娘抄写药典呢。我至今呀都还记得那药典的第一页上面写的每一个字。”说到最后,孟昭兰语速渐渐慢下来,似乎陷入了从前的回忆。
姜韫清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孟昭兰却又开口看向她问道:“我之前听你娘在信里跟我提过,说你后来在你外祖母那学了一两年的药典,有时还会跟着你外祖母去自家药店观人看诊,可是真的?”
姜韫清点了点头,扶着孟昭兰踏过一块高高的台阶,缓缓地答道:“小时候觉得外祖母甚是厉害,闻一闻就能说出是什么药材有什么药用,便央着在外祖母身边学了几年药典。后来娘亲因为落胎身子落下病根,我又从外祖母那要了好几本药补的典籍,学着给娘亲调养身子,久而久之,便也略懂几分药理了。”
“你是个有心的孩子,阿竹能有你这么个贴心的女儿也是她的幸事。只是她福薄了点,没能多享几年你的福。”
孟昭兰说到这的时候,一行人刚好走到兰馨院门口。见一路夜行而来,自家外甥女的衣裙底下已有些脏污,她于是又换了话题开口道:“过几日我要带你去各家府宅里转转,没两身称人的衣服可不行。这样,明日我便唤珍秀轩的绣娘来府里给你量身定做几套,你且宽心在院中等着便是。”
“谢谢姨母。”
“好了,姨母也到院门口了,天色已晚,我便不留你在院中用茶,你便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孟昭兰对姜韫清挥挥手,在一众奴仆的拥护下进了兰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