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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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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你今天不该这么冲动。”
岭南随代明朝一同疾驰在雨水里,马蹄声声,无不宣告着他们此刻的肆意。
“为何?”
代明朝攥着缰绳骑得飞快,面色沉郁,连跑马都不能让他放松下来,时不时扬起下巴露出锋利的棱角。
岭南跟了上来:“微还明是皇上跟前儿的人,我们现在就跟他撕破了脸皮,怕是不好。”
“这有什么?”代明朝说:“一条狗罢了,今日能耀武扬威,明天说不定就苟延残喘了。”
“话是这么说,”岭南道,“可眼下我们势力日益壮大,早就成了皇上的眼中钉,不收敛的话恐会……”
代明朝猛地拉了缰绳,前蹄腾空,青年的身形就这样映照在雾气中。鸦青色的衣袍宛如流云,代明朝往后一仰,它便随风雨摇曳在侧,掀起高束的黑发。
“岭南,”他停下来道,“你觉得我们收敛,皇上就不会对代家下手了么?”
代明朝侧眸,英俊的眉眼含着零星的笑意,语气佻达:“显然不会。”
他说:“我们只有让皇上觉得我们行军打仗的人都是些藏不住气性的,直接明了地把情绪甩到他跟前,他才好把握。”
代明朝甩着缰绳,让马慢慢地走:“皇上心思缜密。他知道我和阿微的事儿,知道我这么多年都放不下,如今贺清流在席间嘲讽试探,我若按捺不动那才是让人起疑……更何况微还明还在场。他在场,便是皇上的眼线,我就是要故意针对他,让皇上知道,我心里虽不痛快,但勉强算个好拿捏的人才。”
因此这些年,他才拼了命地要成为夜郎无可代替的常胜将军,目的就是为了保护代家!如此,皇上就是想要他们的命,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皇位能不能坐稳。
他代明朝要做一件事,就要把它做到极致!不给别人留活路,自己才能有活路!
“主子……”
岭南在这呼啸的风声中感觉到了凉意,凝眉一瞧,代明朝已经彻底褪去了昔日的青涩,露出尖锐的锋芒。
他这些年跟着他领兵打仗,无不感慨着他的成长……自然也知道代明朝心中的怨恨其实从未减少,才会那么迫切地想要变强!
对主子来说,他的阿微是世上最好的阿微。他生前不允许有人说她一点儿不好,死后亦是如此!
他也劝过代明朝放下,可他却说自己做不到……
蹄声慢慢,两个人一前一后聊着天。
“岭南,你知道阿微会骑马么?”代明朝突然开口问他。
岭南点了点头。
代明朝含笑,继续道:“我教阿微骑马,她愣是摔了好多次才学会。”
岭南微微一笑,“这不怪阿微小姐,是您给她的马太烈了。”
是啊……所以阿微当时还骂他来着。
“代明朝!你这个……呕……”
微语卿哇地吐出一口水,生无可恋道:“阿昭……呕……阿昭你快让它停下来……呕……”
这该死的马害得她中午喝的粥都要吐完了。
代明朝双手抱拳,抿着唇笑道:“坚持。”
“这马太烈了……呕……我跟它合不来……”微语卿最终没犟过它,手里的绳子一松,整个人就摔了下来。
“阿微!”
代明朝瞪大了双眼,跑过来焦急道,“可有哪儿痛?”
微语卿摆摆手,雪白的衣裳沾了土,一双膝盖也磕青了。但她就是不说,强忍着不适,一瘸一拐地重新蹬上马。
“我就不信我驾驭不了它!”
微语卿奋力抽着鞭子,谁知道没跑出几步又被甩了下来……
“再来!”
她咬着牙又翻上了马背。
好几个回合都是这样,代明朝瞧着她滚下来,又爬上去,滚下来又爬上去……衣裳破了也不管,铁了心要跟这匹马耗到底。
骏马飞驰,阿微仍不死心,固执地攥着缰绳,连自己的手被磨出水泡了也不理会。
她眼眸明亮,一把扯掉发簪,任由头发散在身后。
“阿昭阿昭!我成功了!”
微语卿双腿夹住马肚,放松了半身跑了几圈,这次终于没有被它摔下来。
少女笑颜如画,坐在马背上不停地舞着手臂,眉眼弯弯,衬得这落日格外璀璨。
“阿昭!”她骑着马跑回代明朝身边,向他伸出手,道:“上来!”
微语卿发丝如瀑,凌乱又张扬,代明朝就这样望着她……夕阳西下,少女唇红齿白,笑起来仿佛照亮了穹苍。
微语卿的衣服和脸都沾满了灰尘,看上去狼狈不堪,唯独那双桃花眼异常兴奋。
代明朝被吸引住了,毫不犹豫抓住她伸出来的手,翻身上马,揽过她的腰坐到身后。
“阿昭!坐好了!”
少女斗志昂扬,骑着马狂奔在落日下,洋溢的笑容快要把代明朝整颗心填满了。
他好想好想阿微。
代明朝双眼湿润,这些年他在外面厮杀,没有一刻是不希望自己死在战场上随她而去的。
每每握起腰间的弯刀,心里念的全是阿微。
念自己还没完成她的夙愿,还没替她报仇,还没替她把该杀的人都杀了!
“岭南。”
代明朝拔出刀,用它抵住太阳折射出来的光,凶狠道:“我发誓,一定要掀了夜郎这片天!踏破红色的宫门,用他的血做祭奠踩着他做人梯!一步一步走向我的阿微!”
身下的马儿气势雄伟,代明朝束发飞扬,一双眼如星火燎原般烧出了血色,桀骜俊朗的面容令这片天地也黯然失色。
另一边,在人前做足了表演的微还明离开贺府时,还能听见里面推杯换盏的动静。
好似他和代明朝离开,这场酒席才算真正开场。
他挑唇,不徐不疾地上了马车。
厢内,微还明安静地复盘着贺清流府邸的结构,在脑子里仔仔细细地琢磨着每处小路。
皇上这几年培养的心腹太多,为了相互制衡,不惜把权力都下放到这些人手中,以至于现在想把权力收回来,无疑是难上加难!
微还明想到这里,难免仰息轻叹。
要抓到这些人的把柄可不容易……比如最近才升上来的贺清流,看上去没几滴墨水,实际上观察入微,笼络人心更是有一套。
才短短几日就和这些官员打成了一片!
思索间,车外一动,有人缓缓靠近。
“如何,后院有什么异常?”
帘子被沈孤鸿掀起一角,透过窗刚好能看见他的侧脸,闷闷不乐的,微还明就猜到他肯定一无所获。
果然,沈孤鸿说:“没探出来。”
微还明弯唇,重新收回了视线,合上眼皮准备闭目养神。
“你这样子像是知道我会无功而返。”
沈孤鸿倏地把帘子挑开,有些不乐意地瞪着微还明。
“要是这么容易,我又何必设宴?”微还明睁着一只眼睛对他挑了挑眉。
“那你岂不亏了?”沈孤鸿道。
“不急,还有机会。”微还明不甚在意,今日设宴没探出来贺清流的赃物,不代表永远都探不到。
他要真是一股清流,又何故找人看着后院不许人进?那如流水般送进来的礼品,他当真一五一十填报清楚了?
这可说不准。
毕竟买官卖官的生意越做越大,流水交易也不往国库走,朝廷官职不以实力取胜,反以明码标价引起竞争,如果这些拍卖的钱能用来充填国库,武装补给军力,也用不着他来管了。
主要是官位出售,钱权交易朝廷没有收到一点好处,反而导致国家人才匮乏,朝堂风气恶劣。
大臣全是些滥竽充数之辈,一不为国效力,二又贪赃枉法,这样的夜郎迟早会被他们消耗殆尽,走向灭亡。
沈孤鸿瞥见他眼角的厉色,忽地想起来今日在席上,微还明对代明朝脾气好得不像样……
“他就是你梦里常喊的那个人吧?”沈孤鸿走在外边低声道。
微还明没想到他会问起代明朝,一时间没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垂着眸许久也不接话。
“我以为见到他你至少会开心一点,”沈孤鸿望着潮湿的地面,心情也随他变得沉重:“可为什么你还是不开心?”
他真以为他把情绪藏得很好么?沈孤鸿生硬地扯了扯嘴角。
打从贺府出来微还明眼底的水雾就没散过,诓骗别人说是雨水浸的可还行,这可骗不了他。
但他不懂。
不懂微还明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为什么双眼还是酿着悲伤,甚至愈发浓了。
明明从代明朝踏入堂前的那一刻开始,他的手就一直抓着杯子没放过。
“你可以告诉他你就是——”
微还明立马打断:“微语卿已经死了!”
他眼圈泛红,面上还是冷着一张脸,固执道:“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多说无益!”
微还明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痛苦,但又害怕被人抓住把柄,很快就掩盖掉了。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以前的微语卿已经死了。
可是她多么想要‘她’活着。
明明在那个冬天之前,她还没死,她还好好的,如春日酿的酒,如夏日送的风,如秋日结的果子一般,鲜明璀璨的活着。
然而这样的日子却被人无情打碎了……
沈孤鸿放下帘子,冷眼望着前方的路,“既如此,阿姐也不必再念着他,权当他也死了吧。”
车轮与地面摩擦出哐当的声音,一如她现在的心。
回忆骤起,她忽然就想起了那年自己与阿昭初见,春日满棠的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