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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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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奕合了电脑,起身来到病床前,看到了双眼微睁的莫从,于是立刻按响了床头的铃,很快病房中站满了医护人员,一通检查后他们喜气洋洋地告知沈奕,病人瞳孔对光反应正常,神志清醒,可能需要几天恢复,但已经大致无碍了。
医护们潮水般拥满这间病房,又潮水般褪去,只留下了几句医嘱,如同散落在沙滩上的小贝壳,零碎又让人不是很想捡。所以沈奕挑着听了几句,决定看着莫从大致清醒了,聊两句就可以把他交给护工,自己继续写论文了。
结果莫从可能因为刚醒,而且一下子要接受快半年的记忆,脑子懵的厉害,半晌没有再出声。护工细心地用棉签沾了水给他湿了湿干裂的唇,将病床摇到了合适的角度,就又给沈奕让出了空间。
沈奕驻足看了片刻,也不太知道该说什么,见莫从好像没有什么说话的欲望,便不准备再等,刚想回身,莫从突然开口了,声音还是一样的嘶哑低沉,甚至有时说着说着就涩住了,但还是勉强开口,“我头好疼,我怎么了?”
沈奕愣了,他以为莫从应该能记得一点,怎么看起来像失忆了?不过这也算是合理的的后遗症,深度昏迷植物人了近半年,还能醒过来,就已经是万幸了,丧失一些记忆和一睡不醒相比,还是前者好接受得多,已经得了很大的好了,付出些代价也是应该的。
于是他开口解释:“你出车祸了,才醒过来,所以头会疼。”顿了片刻他又开口补道,“好好休息,会好的。”
莫从没有接话而是继续问:“这里是哪啊?我为什么在这里?”
沈奕觉得有点奇怪了,莫从好像并不接他的话,但还是回答道:“你在医院,南城一院。”
莫从保持一脸茫然:“我睡了很久吗?这算工伤吗?现在是什么时间?”
沈奕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妙了,一边回答道:“你睡了半年,算不算工伤可能要问你妈妈,现在已经九月初了。你还记得什么事情吗?比如你是谁?或者你还认识我吗?”一边又将床头铃按响了。
“哦哦,我我,我不记得我是谁了,我也不认识你,我,我现在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沈奕看着刚醒来还没有什么情绪的莫从肉眼可见的慌了起来,甚至想直起身来找手机,立刻眼疾手快地将他轻轻按了回去,“你别动,躺好,我叫医生给你看一下,一会就不疼了。”
医生还没到,莫从被按回去之后好像立刻忘了要找手机的事情,眨巴眨巴他那双清澈到只有愚蠢的眼,呆呆地环顾了一下周围,对着唯一一个可能会搭他话的沈奕:“我头好疼,我怎么了?”这是他的嗓子或许因为说了不少话,已经打开了,能听得出来虽然还是略带嘶哑,但是一副很有磁性的嗓音。
轮到沈奕盟了,好像才问过一遍?但还是耐心地回道:“你出车祸了,才醒,所以头疼。”
莫从就像刚刚没发生过一样,又开口:“这里是哪啊?我为什么在这里?”
沈奕这下确定,莫从可能撞坏脑子了,一边继续耐下性子回答他,一边等待医生们又呼啦啦潮水般涌进来。
在重复单调的一问一答中,医生们围着莫从打转,做了能做的各种检查,扒拉扒拉眼皮,吐吐舌头,拿手电筒晃晃眼底,甚至拉去拍了核磁,结果显示都是正常,可能因为人脑太精密复杂了,而目前的逆向意识传输只能算是刚起步,可能过程中出现了一些未知的问题。
最后发型一看就很强悍的老主任下了诊断,“看症状病人应该是出现了短期正逆双向失忆,简单来说就是旧的记忆读不出来,新的记忆存不进去,所以会陷入循环,但是家属放心,这个过程一般不会很久,持续时间超过三天考虑使用脑波矫正,但是一般都是可以自愈的,我们推荐在医院再观察几天,好了就可以带回家做复健康复了,哎呀你是他哥哥吧,挺上心的,你家父母有福了,走了走了,有事按铃哈。”
沈奕还是没有来及解释自己不是家属,医生们就又潮水般哗地退了出去。沈奕只能干楞一刻,无言地回到病床边。
莫从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被医生们摆弄了半天,一脸空白地望向沈奕,怯怯开口:“我头好疼,我怎么了?”
沈奕接受了这个病的特征,带孩子一样耐心开口答道:“你出车祸了,才醒。”
然后就是之前的问题再来一遍,只是多了一两个新增问题,比如:“现在是什么时间了?”“明天我还能上班吗?”“我渴了,我想喝水。”
沈奕只能耐着性子跟他一问一答,满足他一些小小而又不违背医嘱的要求,比如每隔一刻钟小小的喝一口水,比如拿手机查看邮箱有没有新的工作任务,比如检查一下胳膊腿是否都还健在,然后再从“我头好疼”开始,以“我有点困,能睡一会吗”结尾,无限循环。
沈奕已经很疲惫了,但是又不太敢让莫从睡太久,他很怕莫从现在大脑还不稳定,一睡就不醒了,他很难确定这项技术是否稳定了,而且莫从的意识芯片囿于技术问题,并不能承受多次传输,做完复写后就寿终正寝了,小于和其他数名技术员仔细检查后,宣布这枚芯片彻底报废。因此如果这次不成,莫从大约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沈奕又担心护工不上心,毕竟那两名护工已经开始在墙角欢乐斗地主了,所以他只能强打精神,自己努力应付现在的莫·阿尔兹海默·复读机·从。
终于在这么问问答答,喝喝水中,时间到了午后,窗外的蝉鸣有气无力,但坚持滋儿哇滋儿哇,一如病床上已经气若游丝,却依旧不厌其烦地:“我头好疼,我怎么了?”的莫从。
沈奕也只能一边坐在床边放空自己,一边有气无力地搭着莫从的话,莫从突然跳出循环:“我有点恶心,我好想吐。”
沈奕立刻起身拿起床边的垃圾桶等着,莫从脸色变了变,好像在忍耐什么,终于没忍住,俯身将之前慢慢喝的水一起呛咳出来。
又咳了几声,他慢慢坐直,在沈奕的轻扶下靠回病床,“咳咳,不好意思。”
沈奕给他端杯水漱了漱口,才将垃圾桶再放回去。
莫从又开始了新一轮循环,不过这次又多了一些问题,让已经答的漫不经心的沈奕愣了一瞬,“我们什么时候吃饭?今天吃什么?我不想喝营养液了。”
听起来好像清醒了很多,沈奕略加思索,“你今天可能不能吃饭,肠胃还不太适应,今天应该还是营养液。”
莫从立刻萎靡了起来,一双杏眼中立刻溢满了泪光,不过还没有来及情绪上头,立刻就忘了,“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沈奕觉得自己简直像以前看的公益广告中,带着孩子看风景,一个问题回答了二十几遍的家长,捏捏鼻梁继续回答。
终于在沈奕已经背得了所有的问题和答案,可以预判莫从所有的反馈之后,莫从自己困了,在一句迷迷糊糊的“我不要营养液”中,渐渐没了声音,歪头睡着了。
沈奕探头看了看,莫从真的睡了,双眼紧闭,两排浓密的睫毛在医院冷硬的日光灯照射下,在久不见日光略显苍白的皮肤上投下一片阴影,头明显歪成一个不舒服的角度,嘴微微张着,做没心没肺的睡过去了。
沈奕见状,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问答了大半天,他脑子也一片浆糊了,论文也写不下去,他轻轻将莫从的病床摇平。今天好像就早饭对付了点,现在已经口干舌燥,他感受了一下,不饿不想吃了,于是挑剔地打量旁边的陪护床片刻,为了自己的研究受试,还是翻身躺下了。
一躺下他睡得比莫从还快,立刻跌入了沉眠中,疲惫七手八脚地将他拉扯进了梦乡。月亮爬上梢头,连窗外叽叽歪歪的蝉也睡了,夜慢慢深了,但是将近半夜时,莫从醒了。
他又一次经典出场语音包,一声低沉嘶哑又长的“草……”他觉得头和脖子好重,就像灌满石头一样,沉沉地陷在枕头上,勉强转了转脖子,还好,脖子没断,应该也没有高位截瘫。头好疼,脑瓜子嗡嗡的,为什么……
莫从努力回忆,好像记忆中最后一幕是泥头车闪瞎眼的远光灯,然后轰的一下被创碎了,那现在是什么,救回来了?莫从轻轻咳了咳,茫然地看着病房顶上的婆娑树影,那现在是什么时间了?我的手机在旁边吗?
他费劲伸出手在床头柜摸索着,确实摸到了一个硬硬方方的东西,他几乎咬紧牙关,将那个物件攥在手里,收回手来,他点开手机,嗯?!都八月底了?我到底躺了多久?莫从现在处于一个怀疑人生的状态,为什么老妈不在?老爹向来醉心学术对自己放养就算了,怎么姜女士都弃自己儿子于不顾了?自己就这么孤孤单单凄凄惨惨地一个人住院吗?没想到啊,小半辈子呼朋引伴结交下的居然都是些酒肉朋友,醒来一看居然沦为孤家寡人。
嗯?有一条新消息?来自姜阿姨:“小奕,阿姨这两天开会谈项目实在抽不开身,麻烦你多盯这小……”后面的显示不全了。嗯?这谁的手机?姜阿姨是我妈吗?亲娘就这么把自己丢给这个小奕了?小奕是什么人?护工吗?莫从满脑门大问号,然而一个也没有答案。
“嗯……”沈奕可能因为饿狠了,胃不太舒服,在睡梦中轻轻按住了小腹,像一只蜷缩的虾,全然抛弃了刚入睡时的板正。
莫从被声音惊到了,努力转动滞涩的颈椎,甚至连眼睛都在用力,努力瞟着旁边,想看旁边是什么情况。结果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躺在旁边,嚯,这谁啊,莫从不认识这人,但是心中略不爽,怎么回事找护工找个比自己还瘦弱的,还睡得比自己都熟,这也太不敬业了。
莫从想用眼神严厉批评这个摸鱼划水的护工,但是对方完全不为所动,睡得依旧很熟,甚至越蜷越紧。莫从瞪了片刻,觉得再瞪眼睛就要翻不回来了,不能随便让这世上的帅哥-1,遂作罢,重新调回一个舒服的状态,放松的躺回枕头上。他绞尽脑汁想弄清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大脑空空,还没缕出一条靠谱的线,就又沉入了睡眠。
清晨,几只鸟被晨曦惊醒,梳洗一番后,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昨晚梦见了啥。沈奕在闹铃和鸟鸣的双重夹击之下,清醒了过来。他这段时间太疲惫了,精神压力一直很大,直到现在都不能完全算是放松下来了,但好歹算是有了一些进展,至少莫从醒过来了,大脑也勉强算健康,已经算是好结果了,再配合着治疗,现在的状态也不会持续很久,反正实在不行也可以治。
沈奕难得犯了懒,窝在小小的陪护床上不想动,一边知道医院的床齁脏的,一边就是不想起,偶尔赖一次。他还稍微想了想一会早饭吃什么,终于决定不能这样啊沈奕,这太堕落了,要支棱起来!终于奋力伸出胳膊在床头柜上摸索手机,点开,看到了一条姜阿姨的信息,由于有时差,所以收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睡熟了,沈奕简单回复了一下,又躺平了,躺着躺着又陷入了回笼觉的温柔乡。
终于在医生们查房之前,沈奕垂死梦中惊坐起,唾弃了一下自己荒度光阴的错误行径,迅速洗漱后点个外卖,继续写他的论文。虽然他之前纠结了好一阵早上点什么,是煎饼还是锅贴,是中式的还是西式的,结果最后还是包子豆浆水煮蛋的经典套餐。沈奕还特地为了不那么一成不变的无趣,翻了半天找到了一个“新·水煮牛柳包”,激情下单后就后悔了,或许还是该老老实实吃普通包子的。
医生们来查房时,莫从还在睡,老主任和沈奕不太加控制的聊天都没有吵醒他。
“他睡了多久了?”
“昨天九点不到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