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上传中》模糊的葱头

25、第 25 章

　　“哦哦那还蛮久的，现在都九点了，十二个小时了，那他昨天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没有，就是不断地问问题，每次还都多一点，感觉可能记忆在恢复了，”沈奕沉吟片刻，仔细回忆，“他主要就六七个问题，问了大概57次到60次的样子，隔一刻钟想喝点水，后来吐过一次，吐完很快就睡了。”

　　“还不错还不错，”老主任频频点头，一旁的实习生在电子屏上手指翻飞，迅速记录整理了病案，老主任提了几句注意事项，最后总结道，“那再观察观察，五天之后如果一切正常就可以准备出院了，家属这段时间再辛苦辛苦。”老主任脸上每道褶子里都盛着喜悦，笑呵呵地带着一帮医生护士实习生出了病房，而沈奕已经不再想着纠正自己不是家属的事情了，算了不重要。

　　“您的外卖已送达”沈奕的手机上跳出提示，抬头看去，一名护士敲门进来，手中提着他的早饭，“沈先生，刚刚有个外卖员说是您的，我就给您送过来了。下次您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和护士站说，我们有食堂，家属也可以点的。”

　　“谢谢，麻烦你了。”沈奕知道莫从的病房高级，没想到高级至此，谢过护士，目送她出去关门。沈奕用自带的酒精喷拭桌面，才将外卖拆开，面对那个猎奇的包子，他有一点无从下口，稍微抿了两口豆浆，吃了半个鸡蛋，和包子面面相觑半天，准备先撕一小块尝尝。

　　他还没动手，旁边的莫从就突然出声了，“草……头好疼……”

　　听着这熟悉的开头，沈奕有点怂了，他不希望莫从再像昨天晚上那样，来个五十多遍头好疼这是哪怎么了大循环，放下包子，他走到莫从床边，回忆着老主任教他的引导式问题，“你还好吗？能记得自己是谁吗？你能认识我么？”

　　莫从晕晕乎乎，不仅因为脑子睡太久又经历了意识传输，不太清醒，还因为一直打营养针，只能维生，饿的脑瓜子嗡嗡的，不过好像闻到了很香的肉包子的味道。莫从嗅嗅鼻子，不是幻觉，于是立刻睁开眼，“我饿，我知道我是谁，我要吃东西。”

　　“你等一会，我去帮你点。”

　　沈奕估计水煮牛柳包他应该是没指望了，只能去护士台帮他点了个牛奶燕麦粥，还是打成糊的，医生说他可能这一周都只能吃流食。出去再回来的路上，沈奕一直在思考，莫从到底认不认识他，要是不认识，他就可以假装自己是莫从意识传输过程中的科研人员，不对，自己本来就是这个项目的研究员，要是认识可能反而麻烦一点，毕竟应该没有谁会喜欢围观自己黑历史全程的人。

　　莫从歪在床上，离他还是个智能伴侣时幻想的靠谱成年男性差着十万八千里，反而有一些他曾不耻的精神小伙的风貌，病病殃殃萎靡不振气若游丝半死不活，全靠一边桌上包子香吊命的样子，“你回来啦，我可以吃饭了吗？我好饿啊……”

　　沈奕还是很难判断他到底认不认识自己，于是又问了一遍，“你还能记得我是谁吗？”

　　莫从勉为其难将眼神从包子撕下来，转到沈奕身上，“啊？我们认识吗？你不是护工吗？”话说了一半，眼神又黏了回去。

　　“……我不是护工，”他不记得，还不错，沈奕按照自己想好的说辞往下讲，“我是你做手术的研究员，你的术式很新，很值得研究，所以我来收集数据的。”

　　“哦哦，我就说呢，护工比我还瘦，忒不靠谱了。”莫从进行了一些无脑发言，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沈奕的面色逐渐僵硬。

　　好恨，现在为什么没有办法静他音。沈奕气了两秒，决定吃口包子平复平复心情，虽然包子猎奇，但是味道却很传统，感觉就是辣味牛肉包。在莫从羡慕嫉妒到滴着口水的眼神中，沈奕小口啃完了整个包子，喝掉了最后一口豆浆，将垃圾都收拾好，酒精喷拭桌面和双手，才安心打开电脑继续写论文。

　　莫从茫然地盯着他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他以为自己应该会吐槽此人龟毛的厉害，但实际上确实也吐槽了，但还觉得莫名熟悉。嗯？为什么？我从不用酒精喷来喷去的，易燃易爆炸的，多危险啊。嘶……

　　莫从龇牙咧嘴捂住了脑壳，为什么会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场景似曾相识啊，为什么本就隐隐作痛的脑子更疼了，他眉头紧蹙蜷进了枕头里。

　　沈奕刚刚打开文档，还没来及捡起上次的思路，就被莫从的低吟打断了，一抬头，电脑屏幕后面莫从病殃殃歪在那，他立刻又丢下了手上的工作，疾步来到床前，“你怎么了？头疼吗？”，同时手就伸向了床头铃。

　　莫从只是脑内一下多了好长好奇怪的记忆，一时无法适应，脑子里像有无数只麻雀叽叽喳喳横冲直撞，又像那种十多年没人理过也不敢动毕竟碰了就报错的网线箱，眼前什么也看不见，脑中纷繁复杂的画面不断闪过，最后一帧是一个空旷巨大且白的房间，面前几个巨大圆圆红红的东西，中间一张清秀年轻的面孔，正皱着眉不太满意地望着他，啊……周扒皮……。最后一个微弱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莫从就又断片似的砸进了枕头里，刚刚还紧绷的肌肉骤然放松，虽然躺了快半年也没什么肌肉了，完全陷入了不省人事的状态。

　　“你还好吗？莫从？莫从？”沈奕的声音愈发焦急了起来，看着和马拉之死一个动作的莫从，他有点担心，但又不敢动他，只能由着他仰靠在那儿，毫无形象。

　　莫从没有回音，但是医生们突然出现，溢满了房间，一通检查后向沈奕表示并无大碍，安心让他睡一觉就好，毕竟现在大脑受到的冲击也差不多缓过来了，也不重复问问题了，等莫从大脑慢慢自愈就好。在医生们的详细解释反复保证后，沈奕勉强安下心，坐回桌前，想继续赶论文，可是没写两个字就又心神不宁，抬眼望望一旁的“马拉”，确认还是“死”着的，再勉强收回心绪，继续动笔，不出半刻钟再次反复。

　　沈奕无奈放下电脑，看这个工作效率，莫从醒来之前是不指望能写出什么东西的了，不过虽说如此，莫从几点几分表现什么症状他还是详尽原本地做了记录，以便后续查用。

　　莫从晕过去没多久，医生们刚离开病房，小护士就把沈奕点好的餐送了过来，都是清淡营养又符合康复指南要求的餐点，包括一些极具营养未加调味的糊糊、米汤、肉蓉、菜泥，颜色倒是五彩缤纷，但大约都是好看不好吃的主。

　　沈奕看了眼那一桌婴儿辅食，房间里空调很足，至少摆到下午是没问题的，可惜莫从口福小了些，嚷嚷了半天要吃饭，却倒在上菜前。实在是定不下心写论文，又不知该干什么，沈奕有些百无聊赖，最终点开了床头的电子病历，想着了解一下被试的病程也很重要，于是细细阅读。

　　不看不知道，病历挺触目惊心的，从3月2号在落霞谷附近遭遇车祸，多处粉碎性骨折，脾脏肝脏破裂，头骨受创骨裂，医护人员赶到时已经陷入失血性休克，直接拉进急救室，手术17个小时，输血近一万毫升，其间下发病危通知书三次，因大脑受到撞击，主治判断可能会植物人，于是闻讯赶来焦急等待的莫家父母，当机立断使用了自家公司研发但尚未公开的技术，尽可能将莫从的意识最大程度保留，或许是想着以后技术发达了可以再给他传回去，或许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一个念想，沈奕不得而知，但莫家父母的心情他也能稍有体会。

　　所幸，除了意识一直没有回复，手术后莫从就渐渐处于恢复状态，虽慢，但一直向好，终于在时隔近半年后，重新睁开了双眼，这已经算得上是生命的奇迹了，就是这个奇迹现在不太美观。沈奕逐字看完病历，除了幸运不知道能说点别的什么，万一车祸更狠一点，万一父母不是这方面的大佬，万一芯片没被送到自己这里，万一自己的研究课题不是意识回传……这桩桩件件巧合，差一个都达不成今天的好结局。

　　沈奕捏了捏鼻梁，他最近精神还是崩得紧了，总是在担心焦虑，现在不困，可是也写不下去文章读不进文献做不了实验，他点开手机，逡巡一圈，除了那个外卖软件，其余简直是白茫茫一片，意兴阑珊按灭了手机，他终于决定要不给莫从列个复健计划吧，虽然肯定莫家还要找专业团队，但就当写作业，打发打发时间也好。

　　说干就干，沈奕查看了一些相关资料，根据莫从的实际情况，列了短中长三个时期的计划，再细细填上具体训练项目，复健注意点，每项时长周期等等细节，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列完了一份满满当当事无巨细的复健指南，虽然他也知道这个最后并不一定为康复师所认可，但是总算是帮他捱过了这漫漫白昼。

　　计划完成后，沈奕抬眼看时间，惊觉距他动笔已经过去近十个多小时了，那这一桌辅食糊糊多半是不能吃了，病人要是刚醒就又被菜泥撂倒了简直得不偿失，沈奕于是出门，诚挚地向护士们道歉，再将一口未动的辅食还了回去。护士们自然是全不在意，还和沈奕又客套了两句，让有需要尽管提。

　　毕竟难得有一个斯文清秀又彬彬有礼的家属，住这层楼的非富即贵，那种夫人指头破了一点再不来包扎就痊愈了，结果丈夫还暴跳如雷一副治不好就满门抄斩的；那种我不管反正必须立刻治好不然我就一个电话让你们医院破产的，天可怜见这是一家公立医院啊；那种自己动手打的打完又后悔对着夫人低三下四对着她们装若癫狂的，这人不是你自己打的吗家暴狂。世间百态她们见多了，大多只能表面“是对好的”，心里大翻白眼“沙比滚呐！”，再凑在一起指指点点疯狂吐槽。

　　因而对沈奕这样年轻帅气、温柔礼貌又不胡搅蛮缠的家属，立刻好感度upup，在能力范围内有求必应，超出能力范围的努努力也尽量给他办到了。她们七嘴八舌：不就是饭没吃人就又睡了吗，这有什么的，瞧这勺子筷子多干净，帮后厨极大降低了清洗难度，帮了大忙了简直是，一会要是再醒了就再送一份就是了，多大点事儿还劳您再跑一趟，回去歇着吧。她们笑眯眯地将沈奕送回了病房，热情的甚至让沈奕有些迷茫，知道这家医院服务好，但没必要这么殷勤吧。

　　但好歹是完成了两项任务，现在就是等着莫从醒来了。沈奕闭了闭眼，努力力给自己找活也找不到了，思索片刻，他没有回到桌前继续无意识看电脑，而是站到了窗前，莫从的病房很高级，落地窗大且透亮，轻轻撩开一点纱帘，这扇窗朝西，现在正是仲夏，是盛产晚霞的季节。窗外天空墨兰，远处层峦叠嶂寂静无言，肃穆守望着整座古城，近处高楼林立，已经到了点灯的时间，楼内星星点点万家灯火，玻璃幕墙反射着正挣扎散发余辉太阳的光，一抹抹赤金橘红。但都不及西边群山身后，那一轮灿烂的落日，虽然即将下山休息，天空被金橙、白金、浅青、墨蓝渐次溢满，绝美的画布上，零星随性散落了些粉色碎云，像凤展翅飞过留下的片羽。

　　沈奕定定地站在窗前，真的很漂亮，能摄人心魄的美。他从一片明亮立到暮色四合，从太阳不肯退场看到火烧云燃尽天空，一直到有几颗伶仃的星子与地上灯火遥遥相望，一直到马路上路灯全亮起，车灯也都打开，一直到城市出现一条条光织出的路，一直到莫从又一次“草……头疼……”的醒来。

　　沈奕立刻回首望去，床上的“马拉”丧尸觉醒一般，抬手抵住额角，努力支起上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