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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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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氏意味着什么,尚且年幼的小白并不知晓,她只看见自己随着这位荆将军进了好大的一个宅子,古朴又不失典雅,她不知道这是多少能工巧匠花费了多少心思才得以筑成,她身处其中,却又像是割裂其外的渺小尘埃。
她被带到了一个院子中,听荆将军说,要她安心的住在这里,以后,就跟这里的主人一起生活、习字。
她从来没有想过读书习字。
这几年里,光是活着就已经很难很难了。
她也曾想过,若是生在不错的人家,她是否也能像那些穿着干净衣裳的孩子一样承欢于父母膝下。然后听父母的念叨,去读那些圣贤书。
但是她没有机会,现在纵然有这样的机会,她好像也没有那么想要。
可是如果死在这么漂亮的大宅子里,给荆将军一家人寻了晦气,总也不好。
她想,死也得死的干净些才好。
和她住一个屋的姐姐叫清芷,是一个很和善的人。她知道她不太愿开口说话,便每天和她说很多很多,希望她有一天能对什么提起兴趣,饶是引得她多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她说:“小白,竟然来了荆府,就把这当做家吧。我们荆府的丫头们,以后到了年龄,由主子们做主,都能许给不错的人家。”
她说:“更何况,你原就生在书香门第,是大公子特别带回来伺候三公子笔墨的人儿,光是月钱就能领不少呢。”
她还说:“我知道你失去了家里人,总是心里难受的,但人呀,得向前看,你还活着,不就是一种幸运吗?”
小白疑惑地看向她,却没有同她解释。
她不是什么书香门第的小姐,她是一个流落街头的乞儿。
她更不懂什么叫伺候笔墨,她甚至大字都不识一个。
可是纠结这些,也没有更多的意义。
日子浑浑噩噩的过着,因着这位三公子此时不在金陵,她也便没有被派遣别的差事,倒是真像个娇小姐一样被养着。
荆将军偶尔会来探望她,她学着府中的人向他行礼,端的是乖巧模样,却仍是少言寡语。
荆云川很是无措,哄小姑娘这件事他是真一窍不通。故而寻了小厮频繁给小姑娘送些吃的用的还有一些小玩意,希望她能够随着时间的流逝转移注意力,从阴霾中走出来。
而这些天,一直是清芷看顾着她。
清芷同她说,三公子要回来了,她需要去备些三公子惯用的物什,问小白要不要同去。
小白自然是没什么兴致,她便也没有勉强,左不过出去半日,出不了什么问题。
她走后,小白一人坐在屋子里,呆呆地看着院子里那棵掉光了叶子的树,萧瑟而孤独,一滴泪晕在眼眶里,竟是又模糊了视线。
直到,她听到脚步声踏入院中。
这样的脚步声极其陌生,不同于她在荆府见到的任何一个人。
入目的是一位约莫长她三四岁的阿姊,神色匆匆,当是来找清芷的。
看见院中的小白倒是明显地愣了一愣。
她打量道:“新来的丫头吗?”
小白迟疑地颔首。
“跟我来帮忙!”她拉住小白的手腕将她往出带。
小白下意识地有所抗拒,但终归是寄人篱下,左不过也不会离开府中,也便随着她去了。
她听见这位阿姊在同她抱怨:“也就三公子这儿的丫头能躲了清闲!”
“岁末年关,有多少活要做,清芷也是的,作为大丫头需有点儿眼力见,今日有贵客来府,少说也要来问几句。”
小白虽没有读过书,许多道理还一知半解,但此时也能体会到这位阿姊话里话外的不满,她斟酌着,说了来府之后的第一句话:“清芷阿姊去置办东西了,平时也没有偷闲。”
声音异常沙哑,咬字发音也很是奇怪。
“小丫头倒挺维护你们院里的人。”听罗撇她一眼,“还听不得人说啦?”
“不是的,阿姊,清芷阿姊她……”
“叫我听罗。”
“此时我也没有功夫与你在这里掰扯,记住了,待会向大夫人献寿桃时,要说几句吉祥话,但切不可太多。献寿桃的丫头突然腹痛,实在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手。”
她又打量了一下小白,“本想着清芷倒是个长得讨喜的,没成想这还来了个你。”
小丫头白白净净的,一双眼睛更是扎眼的好看。虽说少了几分灵气,小小年纪倒像是一潭死水,但添些脂粉,定然也喜人。
小白摆手,“听罗阿姊,我不行……”
她那些规矩都是照猫画虎,上不了台面的,她不想做的不好,还要清芷被人戳脊梁骨。
“眼下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你也看见了,阖府上下女婢本就不多,有些颜色的就更少了,就当是帮我个忙,我到时候同你、同你的清芷阿姊赔不是。”听罗本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此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荆氏一族,府中男子一正妻一良妾没有更多,全金陵城但凡是有名号的世家大族,女婢皆多于荆氏。故而到这种要用人的关头,居然还需要东拼西凑。
也是她不好,没有提前找到补空的丫头,现在正巧有个合适的,她再怎么样都不会放了人去!
“好妹妹,我也是急了,一时趁口头之快,左右我同你和清芷赔不是,帮帮阿姊吧!”
“无论今日我是否帮了阿姊,阿姊都该同清芷阿姊赔不是。”
小白皱眉,她不太认同听罗的话,人后议论是非,这样的行径原本就不妥。
但在这里,确实是受着荆将军的照料,吃住都依赖着荆家,她没有太多视而不见的理由。
她犹豫道,“听罗阿姊,我该如何做,该说些什么,还请阿姊教教我。”
小白没有来过这一处的院落,听罗说,这是荆家大夫人的院子。
荆大老爷执着于钻研古书,是个老学究。但古板又固执,虽桃李天下,却始终不入仕,现下在书院里讲学。现任荆家家主是官居高位的二老爷,兄弟二人感情甚笃,荆氏又重血缘亲疏,至今没有分府的说法。
荆大夫人亦出自名门望族,和她夫君不同,向来是个喜爱热闹的,膝下独女出阁以来,常宴请宾客于府做些风雅之事,
她的生辰,凡是金陵于荆家有些交情的世家女眷,无一不出席。
比起现在的荆家主母二夫人,她显然更有人缘。
听罗是二夫人的丫头,大夫人办生辰宴一贯亲力亲为,但二夫人还是指派了她来帮忙打理,结果这大夫人这次居然宴席的一应流程也都交给了她。
如果出了岔子,听罗很难同二夫人交代。
她一遍又一遍地叮嘱着小白:“记住我同你说的那八个字了啊,声音清亮些,上去之前润润嗓。”
她捧着上了脂粉的小姑娘的脸端详着,又将口脂拿来在小姑娘的嘴唇上淡淡晕开:“真水灵!”
小白有些羞赧,她不曾在意过自己的相貌,也很少听到这样直白的称赞,她转头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这是连梦里都不曾出现的样子。听罗将很好的料子做成的裙子送给了她,这是她,荆氏主母的大丫头得到的赏赐。这样
的布料是如此的细软舒服,却又不轻薄,在这初冬时节,穿上也可抵御从门缝透过来的冷风。
一点儿也不显臃肿。
听罗帮她梳了一个她从未梳过的双发髻,这下,倒和之前无家可归的那个小乞儿截然不同了。
她抚上自己这些天来变得软嫩白皙的脸颊,却没有在自己的眼中看见更多的欢欣与惊喜。
若是此时的阿江在,若是他还活着,是否也会同自己一样,也能拥有这样的时刻?她想。
“听罗阿姊,对不起,我走神了。”她将眼中的哀伤藏去,同听罗道歉,“到了时候,阿姊唤我便是。”
她不识字,记忆力却是极好。那八个字已然倒背如流,她不会出错的。
只是待会宴席上不知是否会见到荆将军。她应该知会一声的。
阿江走后,荆将军予她有大恩,是他将阿江厚葬,又给她安身之所,她无以为报,若能帮上荆府,也算是全她一点微不足道的报答之心。
而后无论如何,也能多点儿心安。
荆大夫人的寿辰果然热闹非凡,入目的红绸,高挂的灯笼,在白日里也亮得喜人,处处皆是欢声笑语。
小白看见许多衣着华丽的妇人与小姐们,她们身后的随从捧着备好的厚礼鱼贯而入,是在颍州城中不曾见过的场面。
她突然有点怯。
她觑见忙着打点招呼的听罗。忽然有些钦佩这样游刃有余的她。
在她这个年纪的听罗,定然和这样无所适从的她是不同的。
她同这里,格格不入。
即使穿上了好看的衣裙,被打扮成了这样鲜活的模样,却仍是注定不能融入这里的外来者。
“待会等所有的宾客都呈完礼,你便从这边端着蒸好的寿桃上去,双手举盘过头顶,再将我交代好你的话说与大夫人听,得了赏要拜谢大夫人,之后便可退下了。”
“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小白颔首。
“注意要多些笑容,大夫人可不喜欢板着脸的小丫头。”听罗叮嘱道。
小白将听罗教给自己的话在心中默念了许多遍,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在登台之前满心都是那样一句话。
殊不知,时间还有过得这样快的时候。
小白的手脚有些发冷,但却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稳稳地踏上高台,将那句此刻已倒背如流的话念给这位荆大夫人听:“愿夫人,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她听见坐在上首的夫人噗嗤一声,声音里都染上了笑意:“这丫头说话中听!”
她让侍候在身边的丫头接过寿桃又取了小福袋来,递给小白,“良辰同乐,为你这句美言。”
“多谢大夫人。”她依照听罗所说,规矩拜谢。
“这小丫头倒是长得稀罕!”户部侍郎家的夫人姓张,气质雍容,周身打扮得气派极了,和荆大夫人常有来往。
她是个再爽快不过的性子,说话向来直来直去毫不遮掩,“今日是荆大夫人您的好日子,我也想在这讨个巧,沾沾喜气。”
“不知荆大夫人可愿割爱,将这丫头给了我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