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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黑脸变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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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马开江一行人满面春风地走上二楼外科病房的走廊以后,一大群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各色人等立马就欢腾起来了,尽管他们的嘴里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而且各自站立的地方选择得也很巧妙。
这群配角里面有某某部的当家笔杆子黎凤贤,永远长着一张布满粉刺的瘦长脸的报社主力干将贾晴女士,长得像个竹竿子一样的来自电视台的记者兼二混子盛闻景,个字不太高的一看就比较忠厚老实的信息中心骨干时传军,这几个人干的活都差不多,他们所肩负的任务也是不言而喻的,主要就是负责拍照、录像、采访和写稿子。
此外,还有李士燕的办公室主任徐新飞,他刚才是孤身一人坐在李士燕的小车上,亦步亦趋地跟在马开江的小车后边来的。
现在他左手拿着一个棕褐色的印有单位名称的牛皮信封,信封里面装着整整2000块钱现金,厚厚的一小摞,右手落落大方地托举着一个大约有以前的黑白电视机屏幕那么大的红牌子,牌子的前面印有一行特别显眼的亮黄色黑体字:见义勇为慰问金2000元。
他虽笑得一脸灿烂,金光闪闪,很好地烘托了当前的热烈气氛,但是又显得有些浮夸浅薄和虚张声势,看起来很是惹人厌恶。
半个脸肿得和个猪头似的,一边的大腿根部还扎着白色绷带的唐礼坤此时早就憬激得受不了,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
他老婆此刻也站在病床旁边,等候马开江一行的到来。
这两口子的体重,加起来估计得有400斤以上。
县长朱得远这次没来,他原本就不想来,而且也不该来,马开江也认为这个场合没必要喊他来,于是他就没来,一切都很好。
噢,对了,在这个流光溢彩的万众瞩目的时候,绝对不能没有院长武秋实的戏份,他也找了个恰当的位置展现在镁光灯下了。
另外,武秋实的忠实跟班,医务科的王图夫也抢抓机会跟着院长在马开江面前露了露脸,这伙计笑得比徐新飞还假,还惹人烦呢。
这是一间最为普通的三人病房,和医院绝大多数病房一样,屋里没有独立的卫生间,患者如果想上厕所的话,要么把脸面一拉在病床上直接解决,要么想办法去走廊东头的公共卫生间处理。
唐礼坤住在中间的床位,可谓是左有青龙,右有白虎。
青龙的位置轰轰烈烈地躺着一个身材非常魁梧的,一看就是来自附近农村的年轻小伙子,这个小伙子的一颗门牙掉了半个,一个牛腿一样的胳膊打着厚厚的绷带,他是因为骑摩托车摔伤的。
小伙子身上有着浓烈的腋臭味。
白虎的位置安安静静地卧着一个还算干净利索的老头,这老头是南边河涯镇中学的退休老师,基本上属于知识分子的行列。
老头伤的地方是胯骨,骨折了,完全不能动。
也就是说,嗯,整个病房的味道很重,熏鼻子。
不过比较幸运的是,唐礼坤病床左手边的灰白色铁皮床头厨上摆了一个很大的花篮,花篮里的各色鲜花开得正盛,每个花朵都竭尽全力地往外散发着浓浓的香味,也不知道是前边哪位前来探视的人送的,真是太会办事了,好像在来之前就知道这里的气味比较刺激一样。
屋里唯一能穿着拖鞋到外边解手的患者就是左边这位小伙子了,偏偏他身上的味道最重,最难闻,真是太有意思了。
废话少提,还是说说正事吧。
马开江大踏步地走进阳光绝对无比灿烂的病房,一眼就瞧见体型庞大的唐礼坤了,因为屋里三位患者只有他的嘴巴咧得最大,眼睛看起来最有神,而且整个精神头最好,简直院长的心气还要高出几分。
“老唐,感觉怎么样了?”马开江十分爽朗地问道。
“谢谢马书记关心,感觉好多了——”唐礼坤连忙笑着回道,同时还象征性地做出一副想要起身的架势来以示礼貌。
“哎,不要动,不要动,你只要好好地躺着就行——”马开江连忙走上前去,一边用手轻轻地安抚着老唐的肩膀,一边宽慰道。
于是,唐礼坤就心安理得地把上半个身子靠在了枕头上。
现在来到这个屋的人里面没有一个傻子,众人都明白得很,按理说唐礼坤该板正地称呼马开江一声“书记”的,但是他却硬生生地在“书记”两个字前面加了个“马”字,这就稍微有点擅自托大的意味了。
不过呢,他一贯就是这样一个表现,别人也就无所谓了。
然后,唐礼坤又主动伸手,要和马开江握手。
其实,就算他不主动伸手,马开江也说要和他握手的,这是最基本的程序和礼貌,可是他还是伸手伸得有点早了。
伸得有多早呢?
早了大概半秒钟!
在日常生活中早行动半秒钟虽然看似微不足道,但要是放在卫星发射这样的重大科研活动上,就是特别严重的安全生产事故了。
不过幸好,马开江并未在意此事,照样谈笑风生。
一番春意融融的寒暄之后,马开江又十分幽默地并且是很有针对性地开了几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把现场的气氛活跃到了顶点。
比如他说:“抽空再弄两杯,可能会好得更快一些。”
比如他又说:“你这回总算能名正言顺地摆脱日理万机的高强度工作状态,好好地休息一下了,这也算是一种有益的补偿——”
比如他还说:“好人,就是靠着一身正气活着的!”
再比如:“战友和同志们都离不开你,你要尽快恢复啊!”
当然,他还一脸笑容地讲了一些不是玩笑话的正经话,就是那种专门说给旁边的记者听的话,比如:“老唐,我就非常佩服你身上所表现出来的这种敢于和坏人坏事作斗争的勇气,一股子英雄气概。”
比如:“要是大家碰到不文明的行为,都选择视而不见,都想着明哲保身,都指望别人出头,那这个社会风气还能有个好吗?”
再比如:“你虽然因为这个事,付出的代价有点高,但是你的这个行为绝对是无价的,绝对是值得大力表扬和高度赞赏的,这就是一个鲜明的导向,一种无声的号召,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好好学习!”
当然了,久经沙场的唐礼坤也不忘乐呵呵地跟着附和一两句,以示感谢和尊者,类似“是的”“嗯”“一定”“放心”这样的话他说起来也是相当流畅的,几乎用不着怎么思考,根本就累不着他。
其实呢,借着这个大好的时机他完全可以提一些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就行,毕竟一大圈人都围着他呢,大家的心情都很好。
于是,这位早就出名多年的大仙就真的当众张口了。
“我说马书记,有个情况我得给你反映一下。”他等马开江把场面上的话说得都差不多了,很有涵养地专门说道。
“哦,什么情况啊?”马开江听后表面上笑吟吟地问道,心里却忽然“咯噔”了一下子,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标新立异的事。
“我最想说的就是这个120救护车的救援问题,咱以后能不能好好地梳理一下,总结一下——比如说,像我这样受到严重外伤的,最好是直接送到鹿矿集团总医院去,按理说还是那里治外伤最专业了,断胳膊断腿都能接上,肯定不会耽误事的——你像这个中医院嘛——当然了,这不武院长也在这里——我不是说咱中医院的医疗水平不行,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至少120接线台得大体上分析一下,患者具体是什么情况,哪些病适合往中医院送,哪些伤适合往人民医院送,哪些情况需要往鹿矿集团总医院送,哪些情况又需要往市里医院送——”
“噢,你说的是这个问题呀——”马开江呵呵笑道。
众人见状都跟着笑开花了,怎么能不笑呢?
唐礼坤眼瞅着大家都忍不住笑崩了,也只能跟着尴尬地笑了笑,然后立马又不笑了,因为他认为自己说的都是实打实的大实话,而且还是为了广大群众的切身利益发声的,并不是单纯为了自己考虑,大家完全没有任何理由用看笑话的心态对待自己。
没错,大家都被他的高风亮节深深打动了。
想想也是啊,唐礼坤的小命差点都没有了,他老人家保住命之后见着马开江了,一心想的却还是120资源的合理分配问题,感人,着实感人啊,谁要是单纯地觉得他的话有点胡扯的话,谁才是胡扯呢。
“好,回头我安排人专门研究研究这个问题。”马开江再度十分爽朗地答应道,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毕竟这个事情还不算太棘手。
“哎,老唐也算是个好同志了,为了保护一个灯柱子,为了弘扬社会正气,受了这么大的伤,都没提出什么私人要求!”马开江在心中不禁如此暗想着,顿时对眼前的伤者生出几分敬佩之意。
好,下一个环节就是李士燕送出2000元慰问金了。
几位眼明手快的记者朋友“呼啦”一下再度围上来,拍照的拍照,录像的录像,举话筒的举话筒,活干得都很专业。
话要简短,闲言少叙。
“哎,卫真,我怎么觉得唐礼坤的脸变白了呢?”在回去的路上马开江随口感慨道,充分展示了一种在官场上司空见惯的智慧和幽默。
“真的。”他又愉快地补充道,顺手把效果加强了一下。
他不仅需要把自己搞得平易近人一些,随和亲切一些,而且还要让身边的人清楚地知道他的记忆力还非常好,哪怕是对于像唐礼坤这样的明显属于官场“边角料”的人物,他都记得住其主要的相貌特征,因为这是更高层次的成功人士必须具备的基本能力之一。
“那是啊,书记,这回大抢救光血就给他输了好几袋子呢,再加上他这回肯定也吓得不轻,所以脸白点也很正常——”依然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余卫真不紧不慢地半回头答道。
他安静地等待这种搭话机会早就形成习惯了,因此说话的语调也是不急不缓的,再加上李士燕已经不在车上,他就感觉更为轻松了。
“嗯,我看他都有点不太会说话了。”马开江又淡然地笑道。
“是的,他这个人本来就不太会说话,性格过于耿直了!”余卫真不失时机地自认为非常精准地补充道,笑着补充道。
这个略微偏向于负面的观点他其实早就想表达了,只是苦于没有抓到合适的机会而已,虽然他并不想刻意地评论唐礼坤这种人。
马开江不再说话了,而是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对今天的主角和大红人唐礼坤来说,后来发声的事情相对来讲就比较暖心和流畅了,甚至是让他感觉喜出望外的,就是他本人还没恢复能够利索地出院回家的地步呢,县公安局那边就传来消息说,那三个干坏事的鸟人被逮住了,这让仍然躺在病床上的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马开江随后再度指示县公安局和县电视台,务必要让那三个心狠手辣的不知好歹的家伙上电视公开认罪,而且这个事要连播放一个星期,彻底给受到伤害的唐礼坤同志和广大人民群众出出气,同时也狠狠地打击和震慑一下那些明面上的和潜在的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
尽管全县上下各界人士当中也有不少人采用不同形式,对马开江的这种个性做法提出过异议和批判,认为他在某种程度上严重侵犯了这些犯罪分子或者犯罪嫌疑人的肖像权、名誉权等权利,但是他仍然毫不动摇地坚持这样做,并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从来就没有改变过,而且他也没想着要改变什么,直到有一天他自己都觉得确实没必要再这样做了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