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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刀在石上磨 ...

  •   招商引资既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也是官场中人永远都绕不开的事情,天赋异禀而又雄心万丈的马开江自然也不能免俗,更何况在不少人眼里他本来就是个俗得不能再俗的政客,就算他的直接上级出于某种清新脱俗的原因不让他不计后果地抓这个事,不在形式和内容两个方面给他硬派任务和强压担子,他也会让他的下级马不停蹄地竭尽全力地抓这个事的,因为天下本无事,他一定要生事,而且主要是生好事,生大事,生大好事,要不然的话就有点对不起他的过人性格了。
      于是他在煞有介事地兴师动众地抓了一阵子所谓的医疗卫生系统和教育系统的大调整,并且取得了十分辉煌和骄人的成绩之后,终于腾出手来开始抓招商引资这个他早就想大抓特抓的工作了。
      和很多地方的主政官员一样,他也在青云县采取定任务、压指标、严考核、重奖惩等看起来很常规、很务实、很自然,而实际上却经不起仔细地推敲的,同时也没有什么法律依据的方法来大搞全民招商引资,而且还搞得轰轰烈烈外加尘土飞扬,带着显著的马氏风格。
      他似乎从来都不屑于从深层次来思考一下为什么要这样做,以及是否还有其他更好的方法来促进和发展地方经济,而只是特别热衷于一定要用这种短平快的办法来做大做强全县的经济体量,似乎不这样做就对不起他头顶上戴着的这顶乌纱帽,就是官场中的另类和异色,在以后的岁月里就难有大的发展和进步,就会逐渐地被淹没在茫茫人海当中,就会变成政坛里的一颗流行,从幽蓝色的夜空匆匆划过。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太过害怕平庸无奇的生活了,太过害怕被某种神秘的力量逐渐地淹没在茫茫人海当中了,他万万不能接受自己的籍籍无名和默默无闻,特别是在他坐上目前这个耀眼的位置之后。
      他几乎都把“在其位谋其政”这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刻在自己的脑门上了,以便于在弹冠振衣照镜子的时候能够提醒自己,一定要切实做到胸怀苍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给所有和他有牵扯或没牵扯的后人留下一段带有浓烈传奇色彩的佳话,一段完全可以写进像《创业史》和《青春之歌》那样的小说里的佳话。
      借着全面搞好全县招商引资和大力搞活地方经济的名义,他特别喜欢去视察县域内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一个个热闹上马的公司企业,特别愿意去出席各种开幕式、座谈会、论坛、论证会、茶话会等节庆活动,尤其爱好去参加工商业人士组织的高档次饭局和酒场,就像一个长相英俊的天生就喜欢热闹的半大孩子一样。
      是他爱出风头吗?
      不是。
      至少他本人不是这样认为的。
      任何一个和他近距离接触过一段时间的人都不难发现,其实从灵魂深处来讲他是一个对名和利都特别在意的人,他的这种在意有时候甚至都达到了丝毫不加掩饰的惊人地步,尽管他的嘴上说的全是另外的一套更加符合某种要求的东西,甚至是与他做的事情完全相反的东西。
      他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充分理由的,都是不得不去做的,都是要摆出一副风风火火的轰轰烈烈的架势去做的,而且谁也说不过他,谁也别想扭转他的意图,哪怕这个人口才再好也不行,如果谁真敢说他的话。
      他经常不厌其烦地设想有着一个类似央视知名记者的大人物,会闲着没事问他一些比较敏感和重要的问题,然后他就试着简明扼要地回答一下,如果他高兴的话,如果在正式接受采访时他有倾吐和解释的欲望的话,如果灯光、温度、摄像、音响、座椅等辅助条件都很好的话。
      有些别有韵味的场景,他早就幻想过无数遍了。
      比如,他真的想喝酒吗?
      不,他纯粹是为了工作才喝的。
      他真都想吃整桌子整桌子的精美饭菜吗?
      不,他是为了繁荣事业的需要才勉强下筷子吃的。
      他真的想当众讲话吗?
      他真想把自己的超群口才都当众展现出来吗?
      不,他是为了全县的经济社会健康发展才不得不出面讲话的。
      等等。
      只要有一点可以用来自由发挥的空闲时间,他就会忍不住地想这样的问题,一遍又一遍,遍遍还都不带重样的,直到把全部问题的答案都想得完美无缺、滴水不漏为止,好像有谁拿着摄像机一定要采访他,并且一定要把采访到的内容在央视黄金时间播放一样。
      他经常在无意中非常惊喜地发现,他的酒量最近又长了不少,大概长了有三分之一吧,他的口才最近又提升了不少,大概提了有三分之一吧,他的面容最近又年轻了不少,大概年轻了有三分之一吧,甚至有时候他在穿衣镜面前竟然觉得自己的身高最近又意外地增加了不少,大概增加了有两三公分吧,也不知道这个照镜子和身高增长之间有什么必然的逻辑关系,以至于他会经常性地产生这种迷人的错觉。
      在频繁的觥筹交错和热闹的迎来送往中,他变得更加潇洒儒雅和风流别致了,也变得更加自信和张扬了。
      他长久地沉浸在这种可以说是无处不在的,空前而不绝后美妙喜悦当中,难以自拔——或许,他根本就不想自拔。
      傻子才会和当下的自己过不去呢。
      憨子才会刻意地打破眼前难得的平衡呢。
      既然这种纯天然的喜悦是不请自来的,也是不需要付出某种弥足珍贵的额外代价的,更是不宜随心所欲地刻意躲闪的,那么像他这样一个早就看透所谓的世事人情的人,又何必非要难为自己呢?
      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高兴就高兴嘛,愉悦就愉悦嘛,人都有七情六欲,都有喜怒哀乐,坦然接受命运的礼物,这又有什么错呢?
      在尽情地飘飘然和欣欣然之余(尽管事实上的确如此,可是他未必就认为是这样的),他有时候甚至都会产生要立马出一本大厚书的强烈冲动和想法,就是那种非常接近于自传性质的畅谈各种独特领导经验的畅销书,并且觉得干成这个事一点都不难,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只要他能在百忙当中抽出时间执笔,哪怕是简单地一写,随意地一抹,尽情地一表达,就能顺利地达到心中的预期。
      关于这本书的大致框架和整体脉络他早就想好了,包括先写什么后写什么,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等等,只要在真正操作的时候他有针对性地往里边填东西,让已经搭建好的架子稍微丰满一下就可以了。
      他就算不是建筑师,也知道怎么盖楼。
      道理都是相通的嘛,这又有什么难的?
      俗话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多么经典的老话啊),他都干到这个万众敬仰的核心位置了,工作之余出本书还是比较切实可行的。
      常务副市长武剑锋前段时间不就出了一本书吗?
      有着强烈附庸风雅偏好和别样学者气息的武剑锋,根据他以前某段时期在英国的所学、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所悟,以《东方视角下的英国风情》为题,从政治、经济、文化、哲学、宗教、种族以及英国人的生活等很多方面,对英国社会进行了全面、深入、理性的分析和思考,特别是对英国发达与繁荣的另一面作了客观详尽而描述,对于一般公众辩证地认识和研究英国社会提供了很好的参考。
      吴剑锋能做到的事情,他为什么就做不到呢?
      除非他不做,要做肯定做得比吴剑锋好,好两倍都不止。
      另外,凭他现在具备的能力和水平而言,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多大的难活啊,他当然有这个信心了。
      这个坚定的信心当然不是从天下掉下来的,而是他一步一步磨练出来的,就像万里长城是用青砖一段一段垒砌起来的一样。
      他经常用这句他认为非常经典和深刻的话教育或告诫别人,那就是“刀在石上磨,人在事上练”。
      如此说得多了,他自己当然也得照着做了,要不然的话又怎么能服众呢?因为无论嘴巴说什么,都是自己的耳朵最先听到,如果最先听到的人都说话不算数的话,那他还有什么资格领着别人干事业呢?
      所以,他觉得自己若是真有机会的话,若是能够在功成名就之后自然而已地退隐田园的话,一定要把这本想象中书写完,写精彩,写深刻,写得流芳百世,永驻人间,成为后世官宦人物的典范之作。
      “其实,说句可能不太谦虚的话,要按我高中的学习成绩来说,是不该上西北林学院这种大学的——”他曾经在有几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陪伴左右的一个比较私人化的公家酒局上非常谦虚地向大家表明道,带着浓浓的谦谦君子的高雅做派。
      他以为自己的所有表现都是恰到好处的,和极端、偏激、执拗、片面这些词汇根本就不搭边,都是叫人感觉如沐春风和心旷神怡的,有人能在此等威严而又融洽的场合听到他的精彩发言,那都是听者的巨大荣幸,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当然,各位应该也能理解,我不是说西北林学院不好,我肯定不会这样讲,对吧?”紧接着他又如此描补道。
      “对,对!”
      “那是,那是!”
      “肯定了,还用说?”
      “因为那毕竟是我可爱的母校嘛——”他异常沉稳而儒雅地环视一周后继续抑扬顿挫地说道。
      “是的,母校嘛——”众人跟着附和道。
      “而且,那里也留下了我很多异常宝贵的回忆,充满无尽青春气息的回忆,留着多彩阳光和温热汗水的回忆——”他用一种较为严谨而专注的口吻说道,诸多思绪似乎已然飘回曾经的大学校园里。
      众人都痴迷地看着他的脸,那张熠熠生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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