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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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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毅跟随顾刀疤几人垂头丧气地回到潜龙寨的时候,二刀嫂正拉了张春华,迎上前来,殷切地询问他们:“如何?”
顾刀疤不答话。二刀嫂便看向自家夫婿,二刀子对二刀嫂摇了摇头。二刀嫂的面上露出悲泣之色。
顾刀疤反问她道:“绒花呢,还好吗?”
二刀嫂沉重地亦是摇了摇头,长长地叹息一声,片刻后才说道:“绒花如今只能躺着,偶尔坐起片刻,稍微说会话,都气喘吁吁。”
眼见二刀嫂红了眼眶,二刀子上前揽着二刀嫂柔声安慰。
张春华无奈地看司马毅,司马毅亦是莫可奈何地回望张春华。
五人之间一时寂静,静得只余山野间偶尔“沙沙”响起的风声。
半晌后,顾刀疤将手中装有些许钱银的布口袋交给二刀子,一边抬步欲走,一边吩咐:“拿这些钱,去给绒花买只鸡炖汤,再拿几副药。”
“我去看看绒花。”
顾刀疤的身影很快消失。
二刀子顺从地颔首,领着二刀嫂欲往山下去。整个宽阔的后院空场就只剩下司马毅和张春华。
司马毅静静地凝视张春华,张春华想安慰他,遂微微莞尔。
张春华笑靥明媚、温柔,但越是如此,司马毅觉得心中的悲伤更甚。他上前拉了张春华的手,握紧,怅声:“为什么我们离开许都没有带更多的钱。若是我们还有钱,就能救绒花了。”
张春华对司马毅摇头,想劝他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怪在自己身上。
司马毅又道:“明明顾刀疤他们是恶人,烧杀抢掠,就该恶有恶报。可是,绒花又做错了什么呢?她只是一个不满旬岁的孩童。倘若,拦路打劫都无法凑齐那些给绒花吃药的钱,顾刀疤他们又何尝不更可怜?”
“春华,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道,贫苦良善之人只能受到欺压。可欺压他人之徒也并非逍遥自在。他们每个人都有逼不得已的苦衷。那到底是谁,什么人才能安然地享受这世上的一切?”
“曹操吗?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
“想来曹司空也不能吧。”张春华微微叹息,努力装作轻松地回答,“他虽衣食无忧,不愁吃药、看病,但是在此之外,他要统领军队、掌管数州,定是日夜忧思。一个不慎,不仅全家全族遭殃,就连那些跟随他的部署也都将万劫不复。”
“陛下就更不能了。”张春华凄苦一笑,又道,“陛下如今虽居高位,可朝政把控在曹操手中,四野诸侯又虎视眈眈。他势单力薄,曾想诛灭曹操,却反被曹操害了妻儿。”
“想来,是从前的几位陛下享乐太过,又或者十常侍之乱彻底摧毁了整个大汉的根基,还或者这泱泱大汉四百年早就烂透了,到了如今才显现出来。总之,如今这个世道,谁都不敢说一声享受。”
张春华纵目望向这山野之间,四周除了破砖烂瓦和草木丛林,便没有其他。但饶是如此,她眼前仿佛已经显现民不聊生、哀鸿遍野之景。
张春华周身被悲慨萦绕,司马毅想上前带她走出这种压抑的氛围之中,可是他越靠近,越觉得自己也快被吸进去。
司马毅突然开口:“那我能做什么?”
张春华闻言,回眸望他,郑重回答:“以一己之力,尽力博弈,寻志同道合者,改变这个乱世。”
“我可以吗?”司马毅并不自信。
张春华稍稍莞尔,“我也不知晓,但总要去试过才清楚答案。以及,也不必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去再到处走一走,看一看。”
“好,再走一走,看一看。”司马毅也总算勉为其难地微笑起来。
这日傍晚,二刀子和二刀嫂前往新野城中,买了鸡和汤药回来。张春华帮二刀嫂给绒花煎药,二刀嫂则专心地烹煮鸡汤。
闻着浓郁的香味,二刀嫂欣然,“好些年没吃过这些了。如今,沾着绒花的光,即便还是吃不到,能闻闻也是好的。”
张春华不知该不该安慰她,迟疑了片刻,遂没多言,只附和:“是啊,这鸡汤真香。绒花一定也很喜欢这口。”
“肯定的。”二刀嫂笑意更甚,一边用手搓着衣摆,一边又道,“我去问问绒花、顾大哥他们,今夜想在哪用晚食。”
张春华答应:“你去吧,我帮你看着火。”
二刀嫂对张春华感激一笑,而后匆匆地跑远,朝着那间张春华最初被绑来待着的简陋屋室。
屋室里,司马毅、顾刀疤和二刀子,都在陪着绒花。里面点了灯,烛光昏昏黄黄,又被晚风吹得摇摇曳曳。
绒花靠在顾刀疤怀里,面容平和且宁静。顾刀疤在同她说,山下的人都是什么样子的。不远处的新野城又是怎样的繁华。
“待我们绒花病好一些,阿爹就带你去新野城内瞧瞧。”顾刀疤扬声道。
绒花高兴地回答:“好。阿爹可要说话算话啊。”
“一定算话、一定算话。”顾刀疤喃喃。
二刀子更附和:“绒花,到时候二刀叔也陪着你们一起好不好?让你阿爹领着我们,二刀叔就扛着你,你想去哪里,二刀叔就往哪里走。”
说到后来,二刀子一个男子汉竟有些哽咽起来。
顾刀疤回眸瞪二刀子,绒花却是没有注意,或者注意到了也没在意,更愉快地答应:“好啊好啊。绒花不仅要二刀叔陪,还要雪娘姊姊陪。姊姊总说下山的市集可热闹了,有许多璎珞、花绳,还有胭脂水粉。”
“绒花也想抹胭脂水粉。”小姑娘已到了爱美的年纪。
顾刀疤又道:“好,阿爹都给绒花买。”
“那仲哥哥,你也去过新野城吗?”绒花年纪小小的,已颇能照顾所有人的感受,不仅与自家父亲、叔父说过话,还不忘与一直待在旁边,没有开口的司马毅,闲谈几句。
司马毅克制着内心的情绪,也努力雀跃地回答她,“仲哥哥可没有去过新野城。仲哥哥还是第一次到荆襄来。”
“那仲哥哥从前在什么地方。”小姑娘好奇但虚弱地询问。
司马毅粲然一笑,故作骄傲地又答:“你仲哥哥我啊,可是从都城许昌而来。那是一个远在鹊尾坡之外,千八百里的地方。”
“都城很繁华吗?”小姑娘继续询问。
司马毅颔首,“繁华,不仅繁华,来往皆是行人,那些行人的穿着打扮可富贵、时髦了。”
“时髦是什么意思?”
“就是很漂亮的意思。”
“那有机会,仲哥哥可以带绒花也去许都看看吗?绒花从小还没有离开过鹊尾坡,去到都城呢。”小姑娘满怀期待地望向司马毅。
司马毅自是立刻就想答应,可他又不忍欺骗一个单纯的小姑娘,说自己或许做不到,就算自己想要践诺,绒花的身体已不允许。可他又不忍心让小姑娘失望。
司马毅磨蹭了良久,最终还是点头如捣蒜,嗓音低低的,带着哀伤,“好,等绒花病好了,仲哥哥一定带绒花去许都。带绒花去看看皇宫的城墙有多高,都城的酒肆有多少种酒。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瞧见公主、皇妃。”
“好诶,绒花要去。”绒花兴高采烈。
二刀嫂不忍心,但还是没有办法地打断他们,堆着满面的笑意,只望向躺在榻上的绒花,询问:“那绒花今夜是想在哪里喝鸡汤呢,是就在房里,还是去新野或者许都?”
二刀嫂有意与绒花开玩笑。
绒花嗔怪,“二刀婶说什么呢,绒花又不会飞,怎么能就在新野和许都吃晚饭、喝鸡汤?”
“阿爹,绒花今夜想在院子里吃饭,可以吗?”下一瞬,绒花便轻轻地拽着面前顾刀疤的衣袂一边摇晃,一边撒娇。
顾刀疤刚想摇头,回答说外面灰尘太大了,绒花已是委屈巴巴地央求,“阿爹,绒花都好久没有出过屋子了。绒花想出去,闻闻树和花的味道。绒花还想与阿爹,二刀叔、二刀嫂,还有仲哥哥、雪娘姊姊一起开开心心、说说笑笑地吃饭。”
“好不好嘛,求求阿爹了。”小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睛。其实,绒花的眼睛本不算大,但因为瘦脱了相,显得格外清晰、璀璨。
顾刀疤不忍拒绝,又看绒花的脸色已经惨白到几无血色,唇瓣也干燥起皮。顾刀疤最终还是沉沉地颔首:“好,去院子里,今夜我们就都陪着绒花在院子里喝鸡汤。”
大半个时辰后,鸡汤炖好了,二刀嫂还简单做了些菜,以两三张长案拼接着,摆了不少破破烂烂、起着毛边的苇席,邀顾刀疤等人带着绒花入座。
绒花坐在顾刀疤的右边。她刚坐下,便伸手向司马毅,笑说:“绒花也要仲哥哥陪着绒花坐。”
司马毅自然无有不从,即便觉得位置太高了,顾刀疤也悄悄向他颔首,催促他就都听绒花的吧。
于是,二刀子气愤地坐在了司马毅之下。
二刀嫂特意将第一碗鸡汤盛给绒花,撇去了上面的浮油,还放了一只鸡腿。
浓香传来,绒花顿时口涎欲滴。
她拿起木勺,舀了热汤就往嘴里送,不出意外被烫了一遭。绒花吐出鸡汤,然后疯狂地咳嗽起来。
顾刀疤仓皇地为她抚背、顺气,眼眶都绯红、氤氲了。
但等绒花好一些,顾刀疤还是笑她,“你这丫头慢一点,又没人同你抢。”
绒花不以为意,又去舀了鸡汤,递到顾刀疤嘴边,认真:“阿爹,吹。”顾刀疤给她吹了两三下,到确定鸡汤已是温热,绒花一把将鸡汤喝了下去。
小姑娘沉浸在鸡汤的美味中,笑嘻嘻地说着:“阿爹,这鸡汤真好喝。下辈子,绒花长大,也给阿爹买鸡汤喝。”
小姑娘虽然之前什么都没说,但她又好像什么都懂。
顾刀疤瞋她,怒斥:“胡说八道什么!”
绒花却是摇头,依旧坚持,带着哭腔道:“阿爹,绒花下辈子还要做阿爹的女儿,做阿爹的亲女儿。”
“你本就是阿爹的亲女儿。”顾刀疤一把将绒花揽进怀中。
绒花笑靥如花,拍了拍她阿爹,娇嗔,“阿爹,你弄疼绒花了。绒花还要继续喝鸡汤呢。”
顾刀疤赶忙又松开了绒花。
绒花垂下头去,静静地一勺一勺地舀着鸡汤。她先是微微地咳嗽,而后不停地喘息,到最后整个后院只余她愤力却还是没有办法顺畅、平复的呼吸。
“绒花——”顾刀疤声嘶力竭。
司马毅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抓着每一个人,郑重地询问:“药呢,汤药呢,快给绒花喝药啊。”
每个人回答他都是不停地摇首。
司马毅又转身要跑,高声嚷嚷着:“绒花的药喝完了是吗?我去给她买。没有钱,我去抢,即便是打人、伤人,我也可以的。我也可以去新野的药铺抢。”
“仲达。”依稀间,好像是张春华在唤他。
还有顾刀疤沉重且疲累的嗓音,“仲兄弟,弟妹,你们明日就下山,离开潜龙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