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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计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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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悄然收回一部分灵力,削弱了四周布下的结界。
宋成铭不明所以,只觉得气氛忽然紧张起来了,谨慎地挪到了一夕身后,轻问:“监正,现在是要做什么?”
监正扫了他一眼,言简意赅:“等。”
“等什——”
话未说完,一阵巨大的轰鸣声震彻洞穴,引得寒泉激荡,顷刻漫了出来。飞溅的水花扑灭了四周摇曳的火焰,铺天盖地的黑暗带着彻骨的寒意瞬间涌入洞内。
又是这招。
一夕本已做好了硬扛严寒的准备,奇怪的是,寒风凛冽,分明穿身而过,却不带半分寒凉之意,反倒夹杂了一缕细若游丝的…… 梅香。
可惜她来不及细究,下一瞬,杀气袭来。她下意识退后,没成想撞倒了懵然的宋成铭。他袖中的夜明珠掉了出来,霎时间明光倾泻,驱散了眼前黑暗。
只见万千蛛丝如练,却又利似飞刃,迅猛地刺向她。
“监正,小心!”夏官惊呼。
一夕反应极快,立马仰身弯腰避开攻击,白练堪堪擦过她的鼻尖,逶迤而去。透过薄如丝绸的缎面,她瞥见一道人影,翩若惊鸿,掠过她,悠然地落在前方。
起身再看,白练瞬成火蛇,眨眼间化为灰烬,落在朱雀身侧。
宋成铭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挨近监正,指着眼前伟岸的背影,小声说:“这位前辈甚是可靠。”
一夕没有搭话,不动声色地攥紧了腰间乾坤袋。
四下寂然,地上的灰烬无风自起,打着旋儿飘远了。
“好大的妖气……”
宋成铭眉头一皱,赶紧从袖中摸出了几张符纸,拔剑以待。
俄尔,妖风骤起,万缕蛛丝凝成千条白练,铺天盖地而来,煞白一片。寒风肆虐,一时卷起千堆雪,层层叠叠,几乎淹没了眼前的那一抹红色。
果然,蛛丝白练是冲着上神去的。
一夕凝眉望去,纵横交叠的白练如暴风雪一般,缠绵无绝。
她身形一动,却见他于风雪中回眸一顾,看向她,微笑着,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
入目皆白,妖风狂雪裹挟着他,不遗余力地将他拖向鬼川水中。无数白练随之钻入水中,一层覆一层,重重封锁,在水底织就一间独属于他的牢笼。
意料之中。
一夕收回视线,抵住持剑欲动的宋成铭,道:“寻常的剑砍不断这蛛丝,别白费力气了。”
但见她一手握住剑身,咬牙划破手掌,鲜血覆上利刃,银白瞬成赤红。
“监正,你……”宋成铭惊愕不已。
“这样应该有些效果。”她说着,抽出腰间配剑,将满手鲜血抹在了上面。
“小心!”
宋成铭一把拉开监正,挥剑斩向一道飞袭而来的白练。
血痕划过处,白练断成两截。
幸好有用,蛛丝的确能被她的血溶解。
然而,断裂的白练只扑腾了几下,竟干脆一分为二,再度扬起,攻速不减,杀气腾腾。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数道白练紧随其后,形成包抄之势,将二人团团围住。
宋成铭好歹同剑术大师学过几招,剑锋凌厉,加上监正一贯擅长用剑,剑气纵横交错,尚能抵挡白练围攻。
奈何蛛丝千丝万缕,无穷无尽,二人体力有限,且战且退,被逼至角落。
一夕双手持剑,掌心的伤口不得愈合,仍不断往外渗血。
她盯着交横的蛛丝,心道:看来是治标不治本,还是得一把火烧了。
宋成铭睨了一眼身边那把正在滴血的剑,眉头紧锁,一边挥剑斩击,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锦帕,丢给了监正。
透过白练交错的缝隙,他瞧见寒泉平静无波,心中一沉。
“看来那前辈也不是很可靠。”
一夕接住了锦帕,随意地裹在伤口上,随即召出火符,以熊熊烈火环绕二人周身,使白练不得近身,暂得喘息。
宋成铭以剑撑地,累得气喘吁吁,看来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一夕丢开染血的长剑,拿起木雕傀儡,朗声道:“你不就是想要无忧木吗?何必咄咄相逼,我们谈谈吧。”
乱舞的白练一顿,忽而如蛇竖立,昂首挺胸一般围在二人跟前。
巨大的白色幕帘后,倩影渐近,步步悠然。
“谈谈?”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对方乐道,“只要杀了你,无忧木就归我了,多简单的事,有什么好谈的呢。”
“我茕茕孑立,了无牵挂,死了便死了,却不能便宜了你。”一夕两指一并,赤符瞬现,流光四溢,“无忧木终归在我手里,毁了它也不过举手之劳。”
宋成铭闻言抬头,见监正神色决然,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对方默然片刻,略一扬手,降下了幕帘。
“我一向心慈,容你留几句遗言也无妨。”
幕帘缓缓落下,幕后之人弯着眸子,似笑非笑看向二人,正是陆云喜。
“你——”
宋成铭一时哑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不是陆云喜。”一夕侧首,告诉他,“她是魔,占了陆云喜的身体。”
对方耸耸肩,不置可否。
“那陆云喜她……”
“她还在。”
宋成铭安心地呼了口气,拄着长剑站起身来。
“我可以把无忧木交给你,但是有两个个条件。”一夕一手木雕一手火符,转头对她说,“第一,让一切回到正轨,多的拿走,少的补回。第二,不可再犯。”
对方嗤笑一声,挑眉道:“你还真敢跟我谈条件?”
旋即脸色大变,凶相毕露,手一挥卷起万千蛛丝化为白色飓风,以排山倒海之势袭向二人。狂风大作,焰火摇摇欲坠,微不可见,显然抵挡不了多久了。
山石动荡,洞顶尖利的钟乳石被罡风掠下,纷纷砸落,掐灭了最后一点火光。
一夕拽着宋成铭,紧靠洞壁,躲过了落石,却避不开蛛丝织就的天罗地网。
如绸白练崩解成丝,丝如银针,密密麻麻,好似万箭齐发,势不可挡。
一夕捏紧手中赤符,一声令下,忽闻惊雷震耳,霎时间风起云涌,山外一道闪电刺破夜空,恍如白昼,只见万钧雷霆骤然一击,生生劈向山体,直入地心。
顷刻间,山崩地裂。
那魔女一时失措,千丝万缕乱作一团。
宋成铭眼疾手快地释放护盾,却没来得及拉住监正,眼睁睁的看着她跌入了乱石湍流之中。
“监正!”
千钧一发之际,金光瞬现,凝为光球,笼住了她。
这保命金光是国师送给她的,只在命悬一线之时响应,护她周全。
一夕闷咳了一声,心道:这雷符还真是烧命,累死我了。
山体缓缓裂开一道巨口,惊得禽走兽奔,声震百里。
天雷这一劈,那一汪寒泉全泄了,裹挟着山石倾泻而下,不断冲击着她的光球。
奇怪,怎么不见上神……
莫非那谭水沟通了魔界的鬼川,直接把他挪移过去了?
正思索着,忽觉身子一沉,有人接住她了。
一抬眸,上神皱着眉,似是忧心又似责备:“你不要命了吗?”
说话间,他凝神加固了周身护盾。
一夕正想开口,奈何血气上涌,她实在憋不住,猛地吐了一口血,溅在了上神价值不菲的华服上。
“抱、抱歉。”一夕目光游移,翻身落地,迅速远离“犯罪现场”,顺便转移了话题,“上神不该在此时现身,被她发现了,可就坏了计划。”
可上神只抓住了前两个字,蹙眉道:“抱歉?”
“回头我赔你一身新衣裳。”
一夕若无其事抹掉了嘴边的血迹,顺便理了理散乱的碎发,忽然手一顿——她摸到了一支不属于她的发簪,确切来说,那是一段花枝。取下来一看,是一枝红梅,暗香浮动,灵气盈盈。
朱雀气极反笑。
“你就这么不惜——”
“雀羽幻化的?”一夕捏着花枝,回身问他。
朱雀微怔,别过脸,淡淡道:“借你御寒。”
“多谢上神。”一夕恭敬地将雀羽呈还给上神。
朱雀一时无语,默了片刻,好笑道:“有谁拔了根头发还能续回去的,监正你见过吗?”
一夕哑然,一双手悬在半空中,进退不是。
他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送你了”,长袖一挥,隐去了身形。
“那……小民却之不恭。”
一夕不再客气,将花枝重新簪回去,心里嘀咕着:早知道雀羽这么容易得到,当时就不跪了。
少顷,山体的震荡渐渐平息下来,她仰头去看,这一道惊雷生生劈出了一线天,月光顺着狭缝挤了进来,落在石壁上,如覆冰霜。
这雷符好大的威力……
一夕暗自惊叹,不愧是国师的手笔。
冷白月光间,有一绿色光点迅速飞近,愈来越大,渐成光团。
“监正!”
又惊又喜的叫唤声,原是宋成铭。
一夕正要抬手招呼,却见数道白练紧随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追上了他。
“小心身后!”她惊呼,旋即脚一蹬,飞身跃起。
宋成铭闻言回身,夺命白练近在咫尺,他慌忙挥剑,突觉背后一痛——突如其来的一掌直接把他整个人推进了丝缕之中。
蛛丝瞬间收拢,将他裹成一团,麻溜地卷走了。
“监正你——”
宋成铭仓皇扭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一夕。
只见他家监正一脸的惊慌失措,大声疾呼:“宋成铭!”
他就这么落到了“陆云喜”手中,来不及害怕,只觉得诡异极了。
魔女拎着被裹成粽子的他,不急不缓地着陆,饶有趣味地盯着脸色煞白的一夕,微微笑道:“我倒是小瞧了你,没想到你竟能招来天雷,可吓了我一大跳。不过,你也不好受吧。”
一夕捂着心口,胸腔气血翻涌,忍不住又啐了口血。
宋成铭心一紧,奈何嘴被裹严实了,他只能呜呜咽咽地表达对监正的关心。
脸上毫无血色,面上却如无其事,她从袖中掏出另一张雷符,道:“放了他,否则……我不介意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我也不怕,大不了用他来替我挡雷。”魔女无谓地耸耸肩,美眸一转,嬉笑道,“你把无忧木交给我,我就放了他。”
“你把他放了,我就把无忧木交给你。”
魔女叹了口气,故作可惜道:“哎,看来我们是谈不拢了。那这样,我先把他杀了吧。”
她略一握拳,缠在宋成铭脖子上的蛛丝便跟着勒紧了,挣扎的呜咽声更大了。
“慢着!”一夕急忙制止。
魔女松开拳头,笑盈盈地看着她。
一夕握紧手中木雕,攥着雷符,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眼色决然地望向宋成铭,正色道:“宋成铭,你可知她是何魔物?”
宋成铭动不了,也开不了口,只是闷哼了一声表示不知。
“世有五魔,由心魔所化,曰贪、嗔、痴、慢、疑,不死不灭,祸乱苍生,被封于虚妄之界。”一夕沉声道,“五魔出则天下乱,生灵涂炭,万物凋敝。”
“哦?”那魔女笑意不减,掩嘴惊道,“被你发现了。”
“能操纵心魔之境,除了心魔本身,别无他人。”一夕直言,“不过,所幸你并没有完全突破封印,连个实体都没有,不然我还真就束手无策了。”
“可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对方依旧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唉,宋成铭,这魔物没有实体尚能为祸一方,若真叫她得了一副如意身体,那可就不好办了。”一夕摇头叹道,“你既入了司天监,当做好随时为苍生百姓牺牲一切的准备。”
她两指一并,竖起雷符,将它对准木雕,凛然道:“包括你的生命。”
霎时间,乌云翻涌,遮天蔽月。
见此情形,对方瞬间乱了阵脚,仓皇失色道:“你疯了?!”
本以为监正自有计谋,没想到她是真玩命啊!
可如果有其他办法,监正绝不会出此下策,到了这个地步……
风云变色,雷声滚滚而来。
宋成铭心一横,干脆闭上了眼,心道: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眼见着天雷将近,无忧木马上就要被彻底毁了,“陆云喜”也顾不得那么多,立即抽身离体,魂灵化为一道黑气飞快地钻入木雕之中。
强行占了这具傀儡也不过是多废些气力,总比没了好。
但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完全无法驱动这具身体?
雷声渐息,天雷终究没有落下。
一夕握着手中发烫的木雕,其上金色符文流光溢彩,映照着她笑意洋洋的脸。
“怎么样?”她不复方才决然,莞尔笑道,“这具身体你可满意?”
木雕一震颤栗,对方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你做了什么?”
“无忧木既可涵养魂元,自然也能锁住它。”她对着木雕说,“再加上神明刻下的封印,你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听到这话,宋成铭顿时松了口气,拼命呜咽着示意监正快来给他松绑。
一夕正要动手,朱雀适时出现了。
只见火光一闪而过,层层蛛丝断裂绷开,夏官终于解放了。
心魔离体,陆云喜渐渐恢复了意识,只是仍觉得头晕,摇摇晃晃地差点摔了,幸好宋成铭及时扶住了她,将她带到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歇着。
见上神来了,一夕便把木雕递了过去,道:“劳烦上神了。”
她可没力气再引一次天雷,把这魔物彻底灭了,交给上神处理最为省事。
“你倒是聪明。”朱雀拿过木雕,“寻常法子对付不了心魔,更遑论尽除。你把它困在无忧木里,魂木相融,木毁则魂灭,一劳永逸。”
“上神谬赞了。”一夕拱手道,“无忧木坚不可摧,只惧天雷与神火,最终还得靠上神出手。”
朱雀看着跟前人这低眉顺眼的模样,心中郁气终究化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轻声道:“你这一招请君入瓮太过凶险,往后……还是惜命些吧。”
“是啊,监正。”宋成铭凑了上来,跟着附和道,“你这回差点把我害死了。”
“我若不下狠手,将你我逼至绝境,怎么让她放下戒心,何谈请君入瓮?”一夕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一掌把你送过去,就是让你去送死吗?”
宋成铭自知说不过监正,只好讪笑道:“监正自有计谋。”
朱雀摇了摇头,不再多言,将木雕置于掌中,手心火焰骤起,点燃了无忧木。
烈火灼身,苦不堪言,那魔物不住哀嚎。
“别杀我,若杀了我,他们都会死的!”
一夕不为所动,道:“生死有命,因你而偷生于世的人终归要死。”
“陆云喜!”对方不甘就此湮灭,拼命嘶吼着,“我若死了,宋景棠也会没命的!”
头晕脑胀的陆云喜瞬间被这句话惊醒了,失声喊道:“别!别杀她!”
“监正,快停手!”听见兄长的名字,宋成铭也急了。
朱雀与一夕对视一眼,见她犹豫着点了下头,便收了手。
然而,三昧真火非同寻常,又是上神本命之火,不过几息,无忧木便已成焦炭。
陆云喜瘫坐在地,不禁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