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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九千年落地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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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坐在小饭馆里,秦少淮看着墙上的菜单犹豫不决,宋温峤烫完杯子给他倒了杯茶,随口说:“想吃什么就点。”
秦少淮眼珠子没从墙上挪开,笑说:“没有钟擎给我们托底了。”
宋温峤也笑,托着下巴和他一起看菜单,“没有那三个家伙在身边,可真是清静,干脆甩了他们吧。”
秦少淮收回视线,凝视着宋温峤的眼睛,眼神柔软道:“我们私奔吧,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秦教授这花容月貌,不管去哪儿,两天就成名人。”
“又哄我。”秦少淮继续看菜单,“我要羊肉炖锅和酸奶,你再点两个吧。”
宋温峤招呼服务员过来,再添了三个菜。
这家菜量大,端上来就惊呆了,秦少淮扒拉着羊肉吃,嘀咕了一句:“田哥在这里肯定要数落我们。”
宋温峤哼笑,往他碗里夹菜。
吃过饭后,两人没有立刻回车里,牵着手散步消食,慢悠悠往湖边走去。
湖边有游客正在拍照,秦少淮也拿出手机拍了几张,他在拍照的时候,宋温峤在身后偷偷拍他,恰逢秦少淮转身,他忙不迭要把手机收起来,不小心按下了拍照键,镜头里出现秦少淮翩然回首的身影,风吹起他的衣衫,青丝飞扬,日光洒在他头顶,那张美轮美奂的脸沐浴在金光下,圣洁又高贵。
秦少淮走在不平整的草地上,脚步坎坷向他走来,笑容戏谑道:“拍什么呢?”
“拍我的漂亮老婆。”
秦少淮笑得弯了眼,“不许喊!你现在越来越没脸没皮了!”
宋温峤环住他的腰,抱着他的身体轻轻摇动,喟叹道:“你在我身边真好,老婆我好想你。”
秦少淮无奈道:“你干什么啊?不是天天见吗?”
“但还是想你,就是特别特别想你。”宋温峤收拢手臂,风中的寒意吹散了他脑海里的雾霾,他放空了大脑,却陷入一片茫茫无际的孤独。
秦少淮轻轻抚摸他的后背,柔声道:“我在这里,我一直在你身边,永远都在。”
宋温峤蹭了蹭他的肩膀,“嗯。”
*
他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紧紧拢住的厚重窗帘盖住了阳光,偶有风来,吹起窗帘一隙,金光落入室内,照在他的脸上,令他那张苍老褶皱的脸在阴影中清晰可见。
吴量推门而入之时,踩死了爬行而过的蜘蛛,他的目光在老人脸上划过,最终落到了床边那一樽棺木上,他蹑手蹑脚走去,在棺木旁跪下,轻轻将脸贴在其上,呢喃道:“他们来了。”
老人没有什么反应,漫长的岁月已经抹去了他的欲望,余存执念支撑他残活至今,他回头看了吴量一眼,沉重的身体有了一丝鲜活。
吴量慢慢支起身体,低声询问:“大人,是否要将棺木挪走?”
常寿喉头哽咽,那残存的意志突然活了过来,“你要把小虎带去哪里?我此生再也不会与他分开。”
“找块风水宝地埋起来。”吴量说。
“风水宝地?”常寿眼神中有了一丝明亮,“说起来,在龙城有一块风水宝地,可惜那里是禁地。”
“禁地?连大人也不能去吗?”吴量茫然道。
常寿嘴角含笑:“我没什么了不起的,在那里,我也不过是无名小卒。”只是,来到这人世间他才发现,无名小卒之下还有众生蝼蚁。
“哦。”吴量百无聊赖把脸靠在棺木上。
“吴量啊,他们把乾帝铁杖带来了吧。”
“我不怕,它杀不死我。”
“躲一躲吧,还没有到大动干戈的时候。”
吴量正襟危坐:“大人害怕吗?”
常寿阖上眼帘,轻言道:“吾乃凡人也。”
*
常寿住在山里,家里没安电话,也没有手机,只给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地址。
宋温峤把车开到附近,找了几个老乡问路,被告知山上有间小木屋,有个老人住在那里,他孙子住镇上,偶尔会去看他。
宋温峤把车停在老乡家,花了点钱,请老乡帮忙找人带路。
两人下车后等了一会儿,在老乡家喝了碗茶,快两点的时候,老乡找来一个男人,请他领路,带两人进山。
那人叫王岙,人高马大,皮肤黝黑,性格很沉闷,据老乡说,他时常进山捡菌子,偶尔也打猎,对山里很熟悉,让两人放心跟他走。
宋温峤没什么不放心的,二话不说跟着王岙上路。
秦少淮有时候也觉得很惊奇,宋温峤身上总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好像全世界都该以他为中心,哪怕他在山里迷路了,也该是山水围着他转。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自大,却让他显得尤为迷人。
高高在上的神,屈尊降贵弯下了腰,虔诚地跪在信徒面前,反复倾诉着爱意。
无论多少次,秦少淮总会为他心动。
宋温峤从车里拿了件外套,“山里冷,穿上吧。”他不由分说地抬起秦少淮的胳膊,直接往袖子里塞,穿好后又替他拉上了拉链,秦少淮甚至都来不及说一句‘我不冷’。
三人午后进山,未修缮的山路泥泞,秦少淮走了两个小时开始气喘,宋温峤却如履平地,还能时不时扶他一把。
王岙回头看了两人几眼,挠挠脸说:“休息一会儿吧。”
他话很少,手里提着个大包,一路上没有说几句话,坐下后就默默拿出水瓶喝了几口水,敞开的包口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有蔬菜瓜果,也有胶布洋钉。
宋温峤坐在对面的石头上,指了指袋子,问道:“给常寿叔带的?”
王岙点点头:“常寿叔不下山,让我给他带东西。”
秦少淮问:“他孙子呢?”
“忙。”王岙言简意赅。
宋温峤喝了口水,拧上盖子问:“山里生活不方便,常寿叔总待在山里干什么?”
“夫人死了,陪夫人。”
这还是个痴情种,宋温峤没再继续问下去,请王岙继续带路。
他走在后面,摸了一下秦少淮的脸,问道:“累不累?我背你?”
“不用了吧,不至于。”
“我又不累。”宋温峤把背包挂到胸前,在他面前蹲下,“上来吧。”
秦少淮满面通红,看了眼王岙的背影,小声说,“让人看笑话。”
宋温峤反手摸了一把他的脚踝,秦少淮叹了口气,俯身爬到他背上,才走了两个小时,称不上多累,但宋温峤精力太旺盛了,秦少淮多少有点心里不平衡。
秦少淮接近一米八,他体型纤细,但是有肌肉,体重不算轻,宋温峤背着他却仍然身轻如燕一般,连王岙都啧啧称奇。
宋温峤自己也说不上来,他最近精力确实很旺盛,大脑逐日疲惫,身体却日渐强健,仿佛有团火,在他四肢百骸里窜,燃尽了身体里的污泥浊水。
“快到了。”王岙指了一下前方,几百米远的小山丘上有座小木屋,除了那红色的屋顶颜色鲜亮,整体的造型很有年代感。
秦少淮拍了一下宋温峤的肩膀,宋温峤会意将他放下,并肩往前走去。
有位老人拄着拐杖站在木屋门口,似乎等待已久,尨眉皓发,身形佝偻,精神却矍铄,让人一时间看不出他年岁几何。
但宋温峤记得,钟隋曾经和他提过,常寿应该是八十多岁。
他穿着一身蓝色棉麻长袍,颜色洗得泛白,宽松的衣摆在风中飘摇,令他消瘦的身体显得不堪一击。
他双手交叠扶着拐杖,在秦少淮靠近之时,他下意识挪开了一只手,似乎是想要向他招手,少顷,他又挪回了原位,微眯的双眼看不出眼中的情绪。
宋温峤向他走近时,常寿那颗腐朽的心发出了轻微的震颤,那是和许望山交流时从来不曾出现过的感觉,恐惧与欲望交织疯长,刺破了他的胸膛。
是他,是他。
宋温峤伸出手,笑容温和道:“常寿叔,你好,我是许鸩。”
常寿握住了他的手掌,枯木重生般的喜悦从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
九千轮回,他的宿敌终于回来了!
“你们好。”老人握住他的手,“我是常寿,你们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