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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九千年落地佛(十一) ...

  •   常寿没有与秦少淮握手,在松开宋温峤的手之后,他很快转身,朝着大门扬起手,“请进吧。”

      秦少淮进门的那瞬间,被房间里的棺木吓了一跳,整个木屋只有四十多平,棺木贴着床铺摆放,仿佛同床共寝那般。房间的左手边是书桌和摇椅,右手边有几个柜子,厨房和浴室在外面,后门出去另有一块凸出的建筑。

      两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常寿指了指门背后的几张折叠椅,声音沙哑道:“随便坐。”

      宋温峤把折叠椅搬出来,打开后坐下,本想寒暄几句,却不想常寿看着他笑了起来,“经常听望山提起你,我从前就想见见你,你叫许鸩,鸩鸟的鸩。”

      宋温峤笑了笑:“一般没有人会叫这个名字吧。”

      “很威风的名字。”常寿把王岙送来的袋子搁在脚边,说话的时候从里面拿出几罐饮料,“知道你们要来,让小王给我拿了点年轻人爱吃的,我这里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请担待。”

      “客气了。”宋温峤从他手里接过可乐,滋啦一声打开,“常寿叔,我就不跟您兜圈子了,我想问问关于我爸的事情。”

      常寿坐回摇椅上,手里端着保温杯,掷地有声道:“天空古城。”

      宋温峤颔首。

      常寿笑意浓浓道:“所以我说你的名字很威风。”

      宋温峤不明所以。

      常寿轻轻地说:“鸩鸟屠龙。”

      秦少淮一直在看那樽棺木,闻言霍然抬起头,视线转向常寿。

      “这个典故我还是从望山那里听说的。”常寿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慢吞吞说,“这是天地之初的故事,不知望山从何处听来,真假难以考究了。”

      彼时羲天山脉有青雀与鸩鸟齐飞,鸩鸟之宏伟,展翅可遮日盖月,其毒甚剧,万物避之,惟青雀伏其肩头,不受其毒影响。

      北方有龙,盘旋于天,龙之永生,万物不能摧,偶有一日,龙啸千里,狂风吹散了青雀与鸩鸟,飞龙擒雀,生啖其肉。

      鸩鸟狂性大发,引生灵涂炭,最终以毒屠龙,毒性融入龙血之中,飞龙死于天际,化为磐石,腐朽在天。

      而那座古城,便是龙的化石,所以又名龙城。

      混入毒性的龙血滋养着那片大地,孕育出新的生命,造就了新的天地。

      “这就是鸩鸟屠龙。”常寿呷了口茶,“天空古城的来历。”

      宋温峤静静地听他说完,含笑道:“您对天空古城很了解。”

      “应该说,你父亲对天空古城很了解。”常寿垂下眼,低喃道,“出乎意料的了解。”

      秦少淮盯着那金丝楠木的棺木看得久了,常寿便问他:“小伙子,看什么呢?”

      “这是您夫人?”秦少淮问。

      常寿眼神柔和下来,笑容里有几分说不出的苦涩,他缓声道:“不是。”

      秦少淮一怔,那刚才王岙说......

      似乎是看出他的疑惑,常寿解释道:“我与他未成连理,我辜负了他,为此,我一直懊悔在心,想和他说声对不起。”

      秦少淮觉得不该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话锋一转,问道:“常寿叔,您最后见到许教授是什么时候?”

      “零四零五年吧。”常寿回忆道,“我看报纸才知道他失踪了,失踪前一阵,他来过我这里,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天空古城。”

      宋温峤脱口而出问道:“您也想去?”

      常寿指向棺木,淡然道:“传闻天空古城有妖名为引岁,可以复活亡灵。”

      宋温峤头皮发麻,执念这东西,真是越老越深。

      “哦对了,我给您带了点礼物。”他从背包里拿出一盒燕窝一盒虫草,还有两条烟,不管合不合适,上门总得带见面礼。

      常寿眼神木讷看着他,缓了好几分钟才笑说:“呵,你挺有人情味的。”

      宋温峤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总觉得他在讽刺自己,不过他不太在意,能让他在意的东西太少了。

      常寿把东西收下,笑说:“小伙子,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陪你们走一趟密林区。”

      “你?”宋温峤怔住,视线禁不住转向棺木,“和她?”

      “你不必担心,我会让我孙子开车,这些都是小事,我曾经去过密林区,虽然没有深入,但比你们都有经验,带上我一定有好处。”

      宋温峤笑说:“不是这个原因,常寿叔,实话跟您说,我们准备回程了。”

      常寿的脸上出现了稍许的怔讷,眉宇不由皱起,“回程?”

      “这趟出来太久了,公司里还有很多事情,找我爸虽然重要,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能抛下一切不管不顾。”宋温峤握住秦少淮的手,“还有许多人需要我照顾。”

      常寿转瞬露出笑容:“你说得对,这是个人的选择,我无权左右。”他不经意间看向两人手上的钻戒,轻笑问道,“你们两人?”

      宋温峤颔首:“他是我爱人。”

      秦少淮揉了下鼻子,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帘。

      常寿的眼底蓦然浮现起哀伤,那是他许久都不曾有过的情绪,他干笑道:“你们很般配,年纪也差不多吧。”

      宋温峤莫名地得意忘形,他松开秦少淮的手,将背包的拉链拉起来,随口说:“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秦少淮抿着嘴唇笑,拍了一下他的后腰,示意他收敛。

      常寿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他猛地攥起了拳头,舔舐着干涩的嘴唇,“你刚说什么?”

      “我和少淮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宋温峤背起包,“叔,时候不早了,我们该下山了,下次再来看你。”

      常寿拧起眉,声音急促道:“确定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吗?”

      “可能有点误差,差不了一两天,证件上是一样的。”宋温峤问,“怎么了?”

      常寿敛起所有情绪,笑容僵硬,“你们很有缘。”

      宋温峤颔首,重新握住秦少淮的手,“我们走了。”

      “我就不送你们了,下山路小心。”

      “王岙在,没事。”宋温峤牵着秦少淮的手,头也不回往外走。

      常寿目送他们携手离去的背影,缓缓扶着门蹲了下来,双目血红,瞳孔与眼白融为一体,“错了,全部错了,他不是慕容长天,他不是慕容长天,为什么......为什么......”

      他尝试着站起来,却被门槛绊倒,整个人扑倒在地,他攀爬到棺木旁,伸长手臂抱住棺木,将脸贴在棺木上,声声泣血:“小虎,那不是你,所有人都轮回转世,只有我还在爱你,秦少淮不是你,宋温峤也不是慕容长天,他们都错了,只有我爱你......只有我对不起你......”

      *

      “要不要背?”

      “天黑了,太危险了。”

      “来嘛。”宋温峤拽了一下他的衣服。

      秦少淮忍俊不禁道:“你什么毛病?”他慢慢趴到宋温峤背上,环住他的脖子,低声说,“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到,那樽棺木的图案很特别。”

      宋温峤沉吟道:“好像在哪本书上看过,是佐骞朝时期的图案,距今有两三千年了。”

      “是佐骞朝时期,画棺匠周青柏的图纹。”秦少淮回忆起刚才的画面,喃喃道,“那棺木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说不定真有几千年。”

      “常寿叔是走南北货的,手里有些好东西也不奇怪。”宋温峤把他往上掂了掂,“不过常寿叔长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吗?是不是小时候见过?”

      宋温峤摇头,他绞尽脑汁想了一路,下山后去老乡家取了车,导航到附近镇上的旅馆,办入住手续的时候,两人把证件拿出来,宋温峤看着上面的出生日期,想起他们前世同年同月同日死,忽然一个激灵,他想起来了,常寿像谁。

      宋温峤惊疑不定,秦少淮打开房间大门,四处看了一圈,“还行,挺干净的,我再擦擦桌子。”

      “我想起来了。”宋温峤捏了一下眉心,“他像姚大叔。”

      秦少淮从他背上接过包,放在椅子里,问道:“姚大叔是谁?”

      “秦小虎的义父,姚、姚什么来着,我在梦里见过他画像。”宋温峤摆手,“叫什么不重要,姚大叔,不过姚大叔个头矮,常寿叔看着也有一米八,不是他。”他顿了顿又迟疑道,“不会是姚大叔的儿子吧?”

      “人有相似不稀奇。”秦少淮拿出湿纸巾擦桌子,语气平静道,“倒是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前世的事情完完整整告诉我?”

      宋温峤去沙发里坐下,淡然道:“没什么好说的,就那点事情。”

      “哦,那你睡沙发吧。”

      宋温峤忙不迭改口,长臂捞住他的腰,将他抱进怀里,“告诉你。”

      秦少淮定定看着他,“好好说。”

      “缙国战败,国君将其子秦云舞送去虞国当质子,你前世名叫秦小虎,原本是山间猎户,自小是孤儿,义父原本是国君暗护,因为你容貌出众,又会武功,被选去顶替了秦云舞的身份,成为了缙国质子,后来就遇到了我,再后来我去龙城为虞国国君取药,回来后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宋温峤语气轻松,可其中那些跌宕坎坷的经历,又岂是一言两语可以描述的,一个容貌出众的质子,要在敌国受多少委屈,其中的酸甜苦辣又怎能一言蔽之。

      “原来如此。”秦少淮揉了一下太阳穴,恍然道,“落落搞错了。”

      “什么?”宋温峤问,“那蠢货怎么了?”

      “我该是生于山间,生于山间,我和你同年同月同日死。”秦少淮组织了一下语言,揣测道,“烧死应该是诈死,你战死沙场也是谣言,我们归隐山林,死在了山间,这才是结局。”

      “有道理。”宋温峤忖了忖,“这才是结局......”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他抱着秦小虎的尸身,将他埋葬进棺木中,而那时的秦小虎已是古稀之年。

      宋温峤头疼欲裂,慕容长天埋葬了秦小虎,那么又是谁埋葬了慕容长天?慕容长天与秦小虎同年同月同日死,他该是殉情了才对。

      秦少淮说:“去车里拿音笼花粉,看看就知道了。”

      宋温峤一把抱紧他,沉着脸说:“别去。”

      秦少淮被他攥得胯骨疼,挣了挣说:“疼,轻点儿!”

      宋温峤板着脸松开他几寸,转而按住他的后背,将他整个身体抱在怀里。

      秦少淮无奈,打趣说:“你是不是上辈子对我不够好?”

      “我怕你看过之后爱我不能自拔。”

      秦少淮嗤笑,仰头亲他的下巴,低声道:“我现在已经无法自拔。”

      宋温峤眼神柔和下来,低头吻他的额头,“阿淮,现在这样就很好,上辈子的事情,无论好坏,都随他去吧。”

      无论多少往事,都让他随风而去,让记忆凋零,让岁月如梭,让时间定格在相拥的这一秒。

      那一夜的宋温峤回到了梦里,那双骨骼分明的手充满了力量,手指插入泥土,刨开一座坟,筑起一道碑,为一个轮回划上了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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