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鸩鸟归》沉默的戏剧

81、九千年落地佛（四）

　　两人被请到了一间厢房内，有个年轻和尚正在敲木鱼，看上去二十多岁，听小师父传话后，专心致志敲了半晌才停下，沉声道：“二位请坐吧。”

　　宋温峤环顾四周，没看见价目表，不知道是个什么套路，这和尚似乎也不太情愿，神色很勉强。

　　秦少淮问：“大师，刚才听方丈大师说，你是华三通的后人？”

　　“我叫华随风，华三通是我先祖。”华随风不耐烦道，“不用称呼我大师，师父说我心不静，没有收我当徒弟，我在这里只是借住，生辰八字给我。”

　　宋温峤平静地说：“生辰八字不清楚，都是孤儿。”

　　华随风愣了愣，抬头仔细打量起两人的面容，顿时就懵住了，这面相是真的苦啊，一个是苦尽难甘来，一个是富贵短命鬼。

　　华随风舔了一下嘴唇，暂时按着没说，只道：“出生年月总有吧。”

　　宋温峤说：“九二年二月二十九日，都是。”

　　“都是？”华随风疑惑。

　　“同年同月同日生。”秦少淮露出一抹羞赧的笑意，很快又敛去笑，只有耳廓泛着红。

　　华随风顺口就说：“二位真是有缘，上辈子同年同月同日死，这辈子还能相遇。”

　　“什么？”宋温峤与秦少淮不约而同出声。

　　华随风摊开手，笑容笃定道：“九千年一道轮回，分秒不差，你们上一辈子同年同月同日死，这一辈子才会同年同月同日生。”

　　宋温峤揣摩了一下，这倒是有可能，他问：“九千年落地佛，按你的意思，落地佛来自上一个轮回？”

　　“人类文明史公认的数字是六千年，如果公众相信落地佛来自于九千年前，那么人类文明史将拉伸至九千年，也就是一个轮回的时间，如此，落地佛就存在于同一个文明同一个轮回中，但同时，这个文明将到此终结，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华随风说，“如果公众不相信落地佛来自于九千年前，那么人类文明史仍然是六千年，如此，落地佛才存在于上一个轮回中，听懂了吗？”

　　二人颔首。

　　华随风眨眨眼：“真的听懂了？不用再解释一下？”

　　宋温峤说：“扯远了。”

　　华随风恍然回神，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龟壳，问道：“二位想算什么？”

　　宋温峤问：“寻人可以吗？”

　　“只问自身，不问他人。”华随风道，“这是我的原则。”

　　宋温峤信灵异志怪却不信命，姻缘他也有了，既然如此，他就没什么想算的了。

　　秦少淮问：“算算我能活到多少岁吧。”

　　华随风便替他卜了一挂，他看着卦象莫名有些出神，眼前这人孤苦无依，晚年无人陪伴却能活到一百岁，也不知是否幸事。

　　华随风只说：“长命百岁。”

　　宋温峤笑了：“帮我也算算。”

　　华随风又卜一卦，眼神突变，他看出这人短命，却没想到短成这样，他呼吸不紊，低声道：“还有一年。”

　　秦少淮赫然拧起眉：“你算错了。”

　　华随风收起龟壳，淡然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他只能活到三十岁。”

　　宋温峤沉下脸，揽住秦少淮的肩膀，“走吧，别理他。”

　　秦少淮起身往外走，临出门回头瞪了华随风一眼，“神棍！”

　　华随风足愣了一会儿，人都走远了，他才回过神，怒道：“活该你命苦！老了没人陪！”

　　*

　　秦少淮抱着手臂站在长廊上生闷气，宋温峤坐在廊椅上看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都看笑了，忍不住说：“还是得给你买核桃。”

　　秦少淮闷声闷气道：“他算错了。”

　　“他肯定是算错了。”宋温峤拉着他的手坐下，戏谑道，“我要是死了，你给不给我殉情？”

　　秦少淮哑然失笑，神情低落道：“别闹了。”

　　宋温峤苦笑，捧着他的脸，用大拇指指腹蹭了蹭他的颧骨，这个动作仿佛在擦拭他不存在的眼泪。

　　不远处的空地上突然传来一阵鼓掌声，游客们围得层层叠叠，正在起哄鼓掌。

　　宋温峤扭头看了一眼，“好像是捐功德的地方，走，过去看看。”

　　两人走近后，在屋檐下看到一个功德箱，上面还贴了个二维码，宋温峤掏出手机，笑说：“还真是与时俱进。”

　　秦少淮按住他的手机，冷冰冰说：“不许捐。”

　　宋温峤正襟道：“不捐！一分都不捐！”

　　秦少淮拿走了他的手机。

　　两人站在台阶上，伸长脖子往人群里看，实在挤不进去，等十几分钟，人群才散开一波，宋温峤顺势走了进去，挤到了最前排。

　　人群中央，是刚才替他们捡鞋的小和尚，双手合十正在表演金鸡独立，脚边的石墩上放了一个计时器，显示五十三分钟，群众起哄倒计时，想见证他站满一个小时。

　　何逐月双眼紧闭，额头上布着密密麻麻一层汗，绷紧的脖颈青筋暴起，显然也已经到了极限。

　　五十九分钟的时候，秦少淮说：“现在的和尚确实与时俱进，化缘也要凭本事，待会儿再来个胸口碎大石。”

　　也不知是真站不住了，还是被秦少淮笑到了，何逐月噗得一声泄了气，身体斜斜摔了下去，然后又很快爬起，笑吟吟朝着功德箱比了个请姿。

　　群众一哄而散，部分往功德箱去，扫着二维码捐了香油钱。

　　何逐月擦着汗，走到秦少淮身边，朝功德箱努了努下巴，笑容狡黠。

　　秦少淮把手机还给宋温峤，看在小和尚不容易的份上，还是扫码捐了两万。

　　秦少淮问道：“你这个工夫练了多久？”

　　“从小就练，也有二十年了。”

　　秦少淮忖了忖又问：“华随风算命准吗？”

　　何逐月笑说：“准啊，你们见过我大哥了？”

　　“他是你哥？”秦少淮打量起他，“亲兄弟？”

　　何逐月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他使劲用毛巾抹脸，将脸搓得越发通红，“是啊，我跟母亲姓。”

　　“你也是华三通的后人？”秦少淮急促问道，“你会算命吗？”

　　何逐月摇头：“这里面有些讲究，不是人人都能学的，我大哥算命从来不出错，他说什么了吗？”

　　秦少淮抿了抿唇说：“百密总有一疏，凡事总有例外，你大哥未必都算得对。”

　　何逐月性格随和，不与人争长短，闻言只笑说：“人定胜天。”

　　宋温峤捏了一下秦少淮的后颈，“走吧，去看落地佛。”

　　秦少淮心情沉重点头。

　　两人离开寺庙，继续往上走，攀登台阶之前，宋温峤拍了好几张照片，转发给钟擎，让他帮忙分析一下照片。既然传言这座佛会长高，一百米分摊到九千年间，每年增长的高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如果情况属实，深入钻研，兴许可以发现蛛丝马迹。

　　宋温峤咔嚓咔嚓拍了一路，走到莲台底下的时候，又对着细节部分拍了好几张，正拍得投入，突然听见一道气呼呼的哼笑声，那声音很空灵，仿佛直接穿进了他的脑海。

　　哼哼——

　　像是孩子的声音。

　　宋温峤左右张望，附近有几个孩子跑来跑去，他掏了一下耳朵，定定地看着那几个孩子。

　　秦少淮踩了他一脚，眼神淡然看着手机。

　　宋温峤噗嗤一笑，“差不多了，回去吧。”

　　秦少淮面无表情点头。

　　两人并肩往回走，宋温峤几次想牵他的手，都被他狠狠打开，还被批评说：“佛祖面前请自重。”

　　宋温峤无可奈何，双手插兜，跟在他身后。

　　坐缆车前，两人又遇到了华随风，他站在一棵老榕树下来回走圈，手里拿着一串古铜板，念念有词说着什么，突然抬头看见秦少淮，不经意间冷哼了一声，后来又似乎觉得这样没礼貌，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两位，又见面啦。”

　　何逐月也在旁边，高高扬起手朝两人挥了挥。

　　秦少淮蹙起眉，迎着风走向他俩，欲言又止道：“能不能再帮我算一卦。”

　　华随风这就来劲了，懒洋洋道：“你不是骂我神棍吗？”

　　何逐月在他腰上拧了一把，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捐了两万香油钱，两万！”

　　华随风立马变得正经起来，阿弥陀佛道：“施主请问。”

　　秦少淮指了指身后的宋温峤，沉声问道：“麻烦你算一算，他命中有没有孩子。”

　　华随风素来是不说谎的，可那一日，风吹得猖狂，风中的声音清晰可闻，他掰着手指，言辞恳切说道：“有一个四岁的孩子，男孩儿。”

　　华随风说完就后悔了，扑面而来的煞气令他寒毛直竖。

　　那个名叫宋温峤的男人，深邃的眉眼里充斥着阴冷之气，仿佛随时要将他千刀万剐，华随风感觉吞咽困难，额头上滴下汗水。

　　秦少淮却说：“你果然是个神棍。”他转身朝宋温峤笑了一下，“他算不准。”

　　宋温峤敛去怒气，露出温柔的笑容。

　　华随风手脚发冷，待两人走远后，他才喃喃说道：“孩子是假的，命数是真的啊......”

　　何逐月纳闷道：“大哥，你为什么说谎？”

　　“去告诉方丈大师，天生异象，今夜香山县有地震，之后几日闭园休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