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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他不是追求大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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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主,我们就这么走了……接下来去哪儿?”
“事情都告一段落了,走呗,难道你想留在雪山上吹风?”
洛水城外,枝繁叶茂的大榕树下,长域抱臂靠在树干上,正望着天际外的雪山之巅出神。
仁至义尽了。
他想,自己对方停归这个徒弟——八年的师徒情分,自己为了那逆徒出生入死,经脉断了一次、鬼门关走了两遭,才保住他岌岌可危的小名,已经仁至义尽了。
至于方停归的种种执念妄想,情丝缠绕,长域通通抛之脑后。
那逆徒自个儿的事,他凭什么搭理——他又不是大明湖的□□,一戳一蹦跶!
更何况,手上有更重要的问题,等着他去探寻。
仙道石到底是何来历,有何作用?
明明是呈现过往的“探演术”,在仙道石身上,却爆发出了近乎“回溯时光”的效果,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师尊。”
长域回过神来,看见身着玄衣的凌恨月正牵着一名红衣少女,朝自己走过来,于是笑着走上前:“时间正好——东西都带齐了?我们走吧。”
“好。”
于是,凌灵被凌恨月单手抱起,端在身前。长域、小菇君、凌恨月三人各自御剑,凌空而起,朝着西南方向急射而去。
剑光划破苍蓝天际。
他们要去青城山,找一个人。
出身烟花之地,曾经拜入长域门下修行,以散修侠女之名纵横修真界,引得无数青年才俊倾倒,却片叶不沾身的“赤霄灵女”——张逃燕。
她精于刀法,成在灵道,继承了长域独创的“探演术”,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凭借强大的灵性感知,她上问天道,下渡亡灵,万事万物中凡有灵者,都无法逃过她的感知,甚至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推演未来。
与大多数人想象中,温柔恬静的灵女形象不同,张逃燕活得浓墨重彩,风光洒脱,宛如修真界天边最热烈的一抹晚霞。
她潇潇洒洒过了几十年,某日灵塞顿开,大呼人生无味——抛下俗世风光,找了处僻静山野,隐居去了。
时过境迁,她的姓名埋没在时光长河里,只有少数人知晓她的踪迹。
凌恨月说,上次与二师姐通信,还是七年前,她说自己在青城山下,某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里,不打算走了。
他原本打算,参加完方停归的登仙大会后,便带着凌灵去找二师姐——因为凌灵同她一样,都是天生灵体,他想让玄孙女拜在师姐门下修行。
“天生灵体么?”
长域闻言,侧头看了凌灵一眼,只觉得小姑娘虽然气质安静,眉眼间却有一种别样的韧劲,当下摇头道:“依我看,她若能修行剑道,必有一番成就。”
凌恨月闻言一怔:“师尊的话……嗯,改日我给她教习剑术。”
长域哈哈一笑:“这么相信我?”
“师尊眼光毒辣,两百年前我便领教过了。”
“是啊,我运气好,碰上你们四个……你们四个都是好样的。”
长域说话时,脑海中掠过方停归的眉眼,不禁有些不自在——但是抛开私情不谈,不可否认,方停归是修真界开天辟地的一代传奇。
“到万桐山了。”
就在这时,小菇君出言提醒道。
“万桐山?”凌恨月侧眸,“师尊要去……”
长域压眉轻笑:“我去找万桐山派的掌门人,与他算算旧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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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桐山附近的一处野地。
暮色融融下,众人纷纷翩然落地。
“万桐山派人多眼杂,我快去快回,你们在这里等我就好。”
凌恨月把凌灵放在地上,一抬头,便看到师尊独自走向夕阳下的山林。
望着师尊年轻萧落的背影,凌恨月微微一怔。
一瞬间,他仿佛被拉回到两百年前,在师尊门下学艺的日子。
符纸和丹砂在阳光下散发出陈旧的味道,师尊抱着臂,靠在一株柳树下,低头看着少年伏在案上画符,不时出言指点:“手腕甩出去……笔尖,笔尖往外勾……收尾,不要停顿,一气呵成……对。”
一符落成,少年凌恨月只觉得胸闷气短,灵气耗尽,握笔的指尖在打颤。
就在他眼前发黑,身体往前栽倒时,肩头传来一道有力的支撑,鼻尖嗅到干燥温暖的草木清香,是师尊扶着他的肩膀,指尖轻点符纸,替他指出不足之处。
“画符如画人,要筋骨有劲,皮肉均匀才好。你画的符文太紧张,框架规整有余,整体不够舒展,你看这里……”
凌恨月认真听着。
忽然,他眼角余光注意到师尊骨节分明的手,压在符纸上,和自己的手掌竟然差不多大小,不由得走了走神。幸好师尊已经说完了,他没有错过什么要点。
“听明白没?”
凌恨月认真点头:“我明白了,下次不会犯错。”
“哈哈。”师尊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走回柳树下,“倒不是犯错,只是我觉得呢,你画符不必太追求规整,随意一些也好,左右都能用,还能轻松一些。”
凌恨月一默,忽然想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师尊……您这么年轻有为,除了我们师兄弟四人,为什么不多收几个弟子,开宗立派呢?”
话一出口,凌恨月便感到一阵懊悔,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显而易见的,师尊生性潇洒不羁,不喜规则束缚,怎么会主动创立宗门,把自己套进规则里呢?
真是一句废话。
出乎意料的,师尊沉吟许久,才淡淡地摇摇头,说:“阿月,你是有抱负的人,那你认为开宗立派的目的是什么呢?追求大道吗?追求大道的尽头又是什么?守卫苍生吗?”
凌恨月拧眉沉默。
此前,他很少思考这个问题,他当然知道修道者应该以守卫苍生为己任,惩恶除凶,匡扶正义——但都是虚话,有多少人会心甘情愿,为陌生的黎民百姓出生入死,抛洒热血?
大部分修道者,他们之所以踏上这条路,只是为了爬上更高的位置,争夺更多利益,过上养尊处优的日子。
偌大一个修真界,上千年来人丁兴旺,却是人才凋零,无人得道飞升,连一个叩问大道的强者都没有出现——还有多少人心向大道,执着苦修?
那我呢?
凌恨月问自己,我一开始修仙的目的,是活下去,我现在活得很好,那以后呢?以后又要朝着怎样的方向,在这条茫茫坦途上走下去呢?
“……”
就在少年拧紧眉头,认真思考时,他听到师尊轻松带笑的声音:“你啊,就是太较真,凡事都要刨根问底,追究一个结果——其实,有些问题本不需要答案,追寻过程的本身就是答案。”
凌恨月闻言微怔,他想了想,忽然抬头问:“那师尊你的答案是什么呢?”
师尊的笑容一顿。
紧接着,他看到师尊淡淡垂眸,像柳枝轻触荷塘,荡漾出光怪陆离的幽深。
师尊摇了摇头,说:“我还在找。”
说完,师尊摆摆手,转身离开,清风拂动河岸细柳,阳光朦胧温柔,落在淡青衣摆上,恍惚间仿若少年。
凌恨月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余光忽然捕捉到一截玄色衣角——
是大师兄方停归,正抱剑站在不远处,默默望着师尊离开的方向。
他的神色沉静,唇角却微微勾起,透出淡淡的欣赏和愉悦。
大师兄也听到师尊的话了吗?
他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少年凌恨月想。
许多年后,大师兄仰头问天,踏上登仙金梯的那一刻,会想起师尊曾经说过的话吗?
——凌恨月回过神来。
他忽然理解了不久之前,山风渺渺的夜晚,自己登上雪山之巅,试图劝说方停归放弃登仙时,对方眼中近乎决然的偏执。
方停归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他的目标从来不是追求大道——他只是在苦苦追寻着那个遥不可及的人。
真蠢啊。
凌恨月垂眼看着自己枯瘦的手,指尖动了动,心中却划过一丝艳羡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