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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勒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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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域动作很快,不到一个时辰,便沐浴着月色回来了。
他脸上挂着一丝得逞的坏笑,对众人说:“我闹出的动静很大,万桐山派不一会儿就会发现。我们先别走,留在原地,用隐息符隐匿身形……我请你们看场好戏。”
凌恨月闻言,手腕一翻,凭空绘制出绚丽的符文图案,将众人包裹在内。
符文闪烁的间隙,四人的身形消失不见。
“搜!给我狠狠地搜,一定要揪出那个混账——”
不到半刻钟,便有许多人举着火把、夜明灯冲出山林。
为首的男人一手捂着脸,一手用力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剑。
在他的指挥下,门人涌往四面八方,像倾巢而出的蚂蚁一般,使用各种方法探查着周围,亮如白昼的视野,很快散作星星点点的火光。
终究难寻踪迹。
听着属下的回报,为首的男人气得用力摔出长剑,两只手都挥舞起来,身体前倾,厉声怒骂着。
属下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吭一声,也不敢看男人一眼,恐惧之余,嘴角却压出一丝难忍的笑意。
太滑稽了。
只见那高声怒骂的男人脸上,赫然长出了一根根五颜六色、长短不一的羽毛,伏在他光滑黢黑,没有一根头发的脑门上,愤怒让他的五官扭曲,凸起变长的鼻子更是显眼,活像只怒发冲冠的公鸡。
在他裸露在外的脖子上,还一左一后写着四个漆黑大字——此乃天谴!
半空中,长域看着那人暴跳如雷,如临大敌的模样,捂着肚子几乎笑出声来。
凌恨月见状莞尔。
————
四人没有在万桐山派过多停留,乘着夜风,沐浴着月色,悄无声息地朝着西南方向飞去。
夜空中,长域一边御剑,一边还在回味:“……我悄悄潜入万桐山派掌门人的住处,正好遇上他在批文书,当下撒出一把迷香粉,把他放倒在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身上叠了几道符文和麻毒……没有休养七七四十九天,不可能恢复,也算给他吃点苦头,哼哼!”
小菇君认真点头,声音被风撕扯得有点飘渺:“会不会太轻松了,不杀了他吗?”
长域说:“得饶人处且饶人,点到为止,让他长长教训就好——万桐山派在仙门中地位颇高,贸然结仇,容易招惹仙门与渊界之间的矛盾。况且,附近只有这一个仙门,周遭遍地毒瘴,野兽乱行,百姓们还要靠他们庇护呢。”
凌恨月闻言点头:“师尊说得对。”
小菇君却说:“仙主这次做事轻飘飘的。”
长域回头,冲他眨眨眼睛:“人活越久心越大,仙君肚里能撑船......更何况,方停归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人,等他养好身体,亲自把这笔账讨回来,不是更好?”
说完,笑眯眯地转身,挥了挥手,示意众人专心御剑,继续赶路。
长域身后,小菇君望着皎洁月色下,他飘渺的背影,眉头却渐渐拧在了一起。
总觉得......
总觉得仙主有些不对劲,从前遇到这样的事,他不会这样轻而易举地放过别人......难道是有什么顾虑吗?
好奇怪。
小菇君忽然有些茫然——自从仙主在登仙大会救下方停归,两人醒来后,事情就变得有些古怪。
方停归那样逾矩,仙主居然不动手教训他吗?
奇怪......
还有那颗古怪的仙道石,自从仙主拿到它,事情就不对劲起来。
小菇君猜想,仙主应该是动用了探演术,探究了它的过往——但是只有第一天,洞窟内的灵气有所波动,之后十天毫无动静,简直一潭死水。
不对劲。
长域闭关时,小菇君每次等得心急,想要做些什么,就能听到那雾蒙蒙的结界中,传来他平静的声音:“我没事。”
小菇君只好作罢,把长域的消息传递给洞窟外的其它人——仙主没事,继续等。
终于,十天后长域出关,看起来神采奕奕。
他写了一封密信传给凌恨月,接着便迫不及待让小菇君收拾行李,准备下山游历。
之后进展顺利,小菇君也不疑有他。
可是,万桐山派一行,长域的表现、举止,却让小菇君感到茫然。
似曾相识,又似不识。
小菇君想,仙主从前果决潇洒,依靠喜好行事,将一切规则视为无物,仿佛一只自由高飞的鸟儿。如今却有了顾虑,尽管这顾虑来得合情合理,但依然像是鸟儿脚上的勒环,束缚行动……
罢了——小菇君甩甩脑袋,把这些杂乱无章的思绪抛之脑后。
他只是一个小蘑菇,偶然获得天地灵气的滋养,开出灵智,甚至修炼出了人形——但是说到底,他只是木桩下生出的一朵小蘑菇,实在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
仙主去哪,他就去哪,跟着仙主走吧。
————
长域雪山。
漆黑山脊载着白雪,皎洁的月色下,映照出山巅上两道漆黑的影子。
发色雪白、面容年轻的陈墨追穿着一身蓝色长袍,背着药箱,像个初出茅庐的读书人,只是抬眼看着对面人时,神色冰冷如铁。
“王章,再说一遍。”
王章穿着一身漆黑的夜行衣,双手抱拳举在身前,闭紧嘴唇,传音道:
“回禀师尊,师尊出山七天后,那人越狱而出,带走了《启渊录》下半卷,只留下一封密信。信上说,不得向雁门派泄露他的存在,否则立即将《启渊录》撕毁,若想得到它......必须拿丘远山和丘瑾去换。”
陈墨追面沉如水:“偌大一个南怀岛,岂能任他来去——你管教不力,自罚三针。”
“是。”
王章毫不犹豫,翻手取出三枚银针,撸起左手衣袖,对准穴位,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难以言喻的麻痒混着剧痛,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王章顿时跪倒在地,肩膀抖如糠筛,额头爬满冷汗,硬是咬牙没有吭声。
陈墨追越过他:“收拾好人马,明日启程回岛。”
“......是。”
王章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声线。
夜凉如水,惨白的积雪上,黑衣青年不住翻滚、抽搐着,喉间不时溢出一两声压抑的闷哼。
不知过了多久,彻骨疼痛化作万籁俱寂。
王章在雪地里躺了一会儿,才颤抖着起身,拍净身上的污雪,压住粗重的呼吸声,深一脚浅一脚,一步步走向下山路。
————
三刻钟后。
山风吹起积雪,抚平凌乱痕迹,几粒细雪落在远处鼓起的雪包上。
忽然,雪包“扑簌簌”裂开几条缝隙,缝隙中窥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左右转了转,确定周围没有任何人,才小心翼翼地拨开积雪,匍匐着爬出雪洞。
丘瑾。
他提着长剑,左右环顾之后,拎着衣摆,悄无身息地回到自己的住处。
长域给他准备的,位于雪山上的一处隐蔽的小洞窟。
一路上,他的心脏都在勃勃跳动,时不时猛地回头一看,生怕背后有人。
总算有惊无险地回到洞窟,他合拢结界,拉着丘远山走到角落里,语气急切地说:“爷爷,我方才练剑的时候,偷听到一些事情……”
丘远山面色一沉,抬手下按,示意孙子冷静下来:“慢慢说,仔细说清楚。”
丘瑾拧着眉头,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仔细说了——由于王章当时用了传音,他没听清楚,但是直觉地感觉到,此事与自己和爷爷脱不开干系,否则陈墨追为何要动怒?他之前就打过雁门派的主意!
爷孙俩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担忧。
丘远山沉吟片刻,问:“阿瑾,他之前给你配的那些药,喝下去感觉怎么样?”
丘瑾双手握拳,又松开,有些迟疑:“确实有几分用处,我的经脉似乎被打通了?能感觉到灵力的长进,但是和以前不能比。”
丘远山负手沉思:“这位‘毒手医圣’纵横修界多年,一药难求,想来名副其实……可是,可是我雁门派势薄力微,又能付出多少代价,去求他这副天价药方呢……”
丘瑾几乎是下意识:“可是长域仙尊不是说——”
“阿瑾。”丘远山打断他,苍老的眼眸无比清明,“我也相信长域仙尊,相信他会出手相助,可是他如今不在。”
丘瑾哑然。
“从前的两百年间,他的徒弟们将深渊魔族和修界仙门,甚至人间帝王家,都搅了个天翻地覆——以他的性格,不可能坐视不管,唯一的解释是闭关多年,隔绝世事,不知道徒弟们的所作所为,否则他不会坐视不管。
“哪怕现在,他的徒弟们对他尊敬有加,言听计从。可是,谁能保证,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些大人物不会翻脸呢?谁知道他们真正想做什么呢?
“阿瑾,你应该明白,这种事情赌不得。”
丘瑾抿起嘴唇,抓紧膝上长剑:“爷爷,我明天和他们一起去南怀岛,你把药渣带回门派,看能不能研究出什么……”
“不行,我去。”
丘远山用力摆手,斩钉截铁道:“我的儿子儿媳失踪十几年,我只有你一个孙子,绝不能让你冒险,你必须好好地待在安全地方,等我回来。”
“可是,可是我一个人回门派吗?爷爷,我——”
“你待在方停归身边,让他看在长域仙尊的面子上,指点你的剑法,你可以照顾他的起居——如果可以,一定要拜他为师。”
丘瑾闻言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又觉得不解:“爷爷你不是,你不是看他不顺眼吗?”
丘远山沉声道:“一码归一码,方停归的私德,整个修界都是心服口服的。执掌深渊二十五年,他从未给世人留下任何话柄,否则隐退之后,不可能被尊为渊界上尊——我相信他的人品和能力,而且他还是陈墨追的师兄,有他庇护,你才会安全。”
“啊……”
丘瑾也无话可说,愣愣地点头。
心头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酸溜溜地想,要是让那个人听到,肯定又要嘲笑自己是“一朵娇花罩金钟”了……
跟在他的徒弟身边,靠他徒弟庇佑,在他面前又要矮一个头。
真是稀奇,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他原来是那样一位传奇大人物呢?
丘瑾心想,大约是自己没想到,居然有大人物会一脸无所谓地坐在一株榕树下,偷听两个过路人的闲天,还笑得兴致勃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