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城2》潇潇湘水

8、第一次全家大会

　　回到家里，一家三口坐在桌子前吃饭，梅氏拿了块干净的抹布垫在门墩上，夹两根酸豆角，用井水淘饭吃。柔曦问道：“爸爸，为什么我们家这么奇怪？村民欺负，叔侄不理，外家人不爱？”

　　梅氏道：“饭都堵不住你嘴巴是吧？”陈奉宣道：“你又骂她，女儿的问题你答得上来吗？”

　　梅氏道：“因为你爸爸不会做人。”陈奉宣道：“你看你这个婆娘，我是不会做人，饿霸会做人吗？为什么没人敢欺负他呢？”

　　柔曦问：“妈妈，为什么他们管伯伯叫做饿霸？他是受过饥荒饿瘦的吗？”梅氏道：“恶霸，善恶的恶。”

　　柔曦道：“噢，难道伯伯很坏，所以没人敢欺负他吗？”梅氏道：“那当然坏，你爸爸如果有他三分，地契也不会被全部抢走。”

　　陈奉宣道：“蠢婆娘，你扪心自问，没人欺负恶霸是因为他自己吗？”柔曦问：“那是因为啥？”一时之间，落针可闻。柔曦见爸爸不作答，便问梅氏：“妈妈，是因为啥？”楚翘见柔曦不会看人脸色，于是瞪了她一眼。

　　厨房下面的鸡舍忽然传来鸡叫，梅氏连忙提着煤油灯去看情况，原来是老鼠钻进去了。因为村里有鸡被老鼠吓死的先例，梅氏守在鸡舍旁，轻声呢喃以做安抚。

　　柔曦问：“哥哥，是因为啥？”楚翘道：“因为恶霸有十二个小舅子，二十多个外甥。”陈奉宣纠正道：“只有九个小舅子，另外三个不是亲的。”

　　柔曦道：“哥哥，你今年十二岁了，再有三年就该说亲了，到时你也说个多兄弟的嫂子。”

　　楚翘瞪了柔曦一眼，他要说亲，肯定找那种没有兄弟的人家。也就恶霸这种人，有进无出，换成别人，这么多舅子，家都要被搬空。

　　柔曦见妈妈久久不回来，爸爸也吃完饭去遛弯了，便问楚翘，“哥哥，妈妈为啥不承认她翻白眼的事？”

　　楚翘心想，这个妹妹真是太蠢了，妈妈就在隔壁厨房，她居然要伤妈妈的心，妈妈一天至少翻五百次白眼，她如此问，岂不叫妈妈难堪？

　　多年后，两人在楚翘的妻子方宝兰的劝说下和解。柔曦告诉楚翘，“我听力不及常人，大夫说，是长年累月受到冲击所致，所以，我听不到别人说的悄悄话，也听不到自己的，我以为别人跟我一样。”那时，很多细节在楚翘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掠过，很多细节终于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柔曦又道：“哥哥，既然我们家势单力薄，那就应该团结舅舅、姨妈、姑姑和表兄弟姐妹。”梅氏已经处理完鸡舍，“这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

　　柔曦问：“这个方法不行吗？”梅氏道：“你两个舅舅跟他们的丈人老子走得近，你姑姑是那种人。”

　　柔曦道：“你的意思是，没有一家愿意跟我们交好，是吗？”梅氏道：“是的，你才知道吗？”柔曦问：“那是不是你和爸爸的原因呢？”梅氏道：“确实是因为你爸爸，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柔曦问：“你结婚前，跟舅舅、姨妈合得来吗？”

　　梅氏道：“合不来。”柔曦问：“那是什么原因呢？”梅氏哽咽道：“是他们的原因，他们不喜欢我，我这个做大姐的，为他们掏心掏肺，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转眼间，到了下半年，楚翘开始升初二，老师说，班主任说，他的成绩已经吊车尾，要想提上来，必须寄宿。于是，陈家的存款捉襟见肘。

　　九月一号那天，柔曦问：“妈妈，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学校报到呀？”梅氏道：“明年再送你去。”

　　柔曦道：“不，你去年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梅氏道：“不可能，去年我说的是，等你八岁再去上学。”

　　柔曦心想，原来她的话，没一句可信的。她最喜欢《将进酒》中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既然撞上一个说话不算数的家长，那么，只能另辟蹊径了。

　　她知道，村里有个叫黄梅的姑娘，嫁去外地多年无所出，早就想从村里收养一个孩子，她每次回娘家，都要来家里闲聊。陈柔曦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闲聊是假，亲近自己是真。那种汹涌肆虐的慈爱，做不了假。按照惯例，黄梅每年中秋节回家探亲，还有一个月，当然也不能闲着。

　　柔曦一出现在红泥塘的村口，便有人向村内高呼：“清渠伯娘，你外孙女来了。”话音刚落，巷子里蹿出六个小孩来看新客，其中三人组成接力，往村子里跑去，“梅晓东，你表妹来了。”“文晴婶婶，你外甥女来了。”

　　另外三个小孩则给她指路，一路引着她往李文晴家里来。

　　由于来了新客，大人们端着手里的家伙来到李文晴的阶前。众人都说：“文晴，早就听你说，你外甥女特别聪明，就是这个吗？陈秀才的女儿？”

　　李文晴十分得意，“是啊，就是她，去年来我家，才六岁，教我儿子做数学题，她没上过学，平常有空就去学校偷听。”

　　众人想着，梅晓东已经上过三年学了，既然这个表妹的算术在她之上，那答案呼之欲出了——

　　有人说：“应该是她哥哥教的。”李文晴记得，柔曦曾抱怨过哥哥从不搭理她，于是道：“她哥哥寄宿，寒暑假也不在家，没有时间按教她，她去学校自学的。”

　　有人说：“那肯定是陈秀才教的。”李文晴说：“我外甥女去年来指导我儿子的时候，我姐夫还没回来。”

　　有人说：“看来她家住在学校附近。”李文晴说：“不，住得远，要走半个小时的山路。”

　　有人说：“看来她妈妈疼她，不叫她编炮仗。”李文晴说：“不，你们看她的手指，手指都长歪了，每天编三十七八饼。”

　　终于有人忍不住说出李文晴最想听的话，“你们还不明白吗？她是个天才，天天在家干活，走半个小时去听课，听得比人家上三年学还有用。”

　　柔曦摆摆手道：“不，是我舅妈夸张了，我也就只会数数。”李文晴说：“不，一点也不夸张，你们快出题给她做，我敢保证，没人算的过她。”

　　众人争先恐后地出题，大人们话音刚落，柔曦就给出答案来了，大人小孩无不惊呼，纷纷信了李文晴之说。有村民听说来了这么个神童，都慕名而来出算术题给她做，一个小时内，她的名气传遍方圆两里，几十个人家听说了这样的神童，纷纷过来一试真假。

　　众人又问：“柔曦，你妈妈叫你过来的吗？”柔曦道：“我妈妈说，家里养不起了，要把我送到隔壁的萍水县，给一个熟人养，那家会供我上学，妈妈让我临走前来看一下外婆和舅妈。”

　　林清渠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心中骂道：“蠢货！”李文晴也有些尴尬，根据她对柔曦的了解，这绝对不像她说出来的话。她抬头找儿子梅晓东，发现梅晓东已经朝瑶湾那边走去了。

　　一时，现场有些混乱，大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家丑。有个富农道：“文晴，你跟你姐姐说一下，这孩子我要了，我来供她上学。”立即有人跟他争：“你家已经两个孩子了，我家就一个，我老婆不愿意生了，给我养吧，两个孩子有个伴，我供她上学。”

　　李文晴道：“你们不要乱抢，我姐姐开玩笑的，她就一个女儿，怎么可能送给别人养？柔曦，你是不是惹你妈妈生气了？”

　　柔曦道：“不知道，她亲口说的。”

　　梅晓东在田间拔步狂奔，不一会，远远看见姑妈向她跑来，他于是哼哧哼哧地站在原地等。梅倩影看侄儿的情形，估摸着出大事了，连忙问：“那个娼妇怎么了？”

　　到了李文晴家门口的时候，依旧有人在出算术题给她做。林清渠始终坐在门口一言不发，今日的陈柔曦，与昔日的陈奉宣有什么两样？她活这么久，从没有看见哪家的小女孩自行走亲戚的。

　　村口的接力传话又开始了，“清渠姥姥，你大女儿来了。”“文晴婶婶，你姐姐来了。”“文晴婶婶，晓东回来了。”

　　梅倩影哭笑不得：“骂你几句跑这里来了？我说把你卖了，那是气话，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当真？还不快回去，在这里丢人现眼。”

　　回去的路上，梅倩影找了个僻静处坐下来，问柔曦：“你想去红泥塘大展身手，重新找个妈妈是吧？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你给我解释下，今天你去别人家发疯做什么？”

　　柔曦道：“你说话不算数，我觉得，你会耽误我，像我这样的神童，百里无一，如果好好栽培，将来你不会吃亏。我觉得，你总是低估我。”

　　梅氏道：“我没有低估你，是你自己不争气。你不要觉得大人傻，这个世上只有你聪明，如果你真是百里无一的神童，我不会亏待你。但是，你很可能跟你爸爸一样，有点自以为是了。你爸爸也天天说自己是神童，他现在连送你读书都做不到，他神在哪里？”

　　柔曦道：“今天有三户人家，表示要收养我，如果我不是神童，你怎么解释？”

　　这种话，梅氏从前在陈奉宣那里也听过，正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骄傲，让陈奉宣误入歧途，最终变成一个另类。“你信这种客套话，迟早害了你。他们说收养你，他们的配偶同意了吗？四个老人同意了吗？家里的孩子同意了吗？你怎么这么天真，这么好笑？”

　　柔曦摇头，不要听，一个字也不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