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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真真假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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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倜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天解阵中写,妖狐之困,在乎渟澍。”
听闻此言,姚杏和崔宝应同时回头去看元照。
对方仍然深陷噩梦之中,游离于现实世界之外。
勉强休息了一会儿,周倜又勉强自己坐起来:“麻烦师兄找一个罗盘来,我想算一算阿燃的去向。”
“好。”
两个病人都要静养,崔宝应也不便多打扰,正好借这个由头走了。
“肯定能恢复的,汀愫师伯马上就会过来,别担心……”姚杏说的是周倜的修为。
周倜却斩钉截铁:“不会再恢复了。”
那块骨头融进身体的时候,周倜能感受到体内盛着真气的经脉在极速地枯萎溃散。
若他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取出这块骨头也还能抓住入门时机的末尾,但他已经好几百岁了,莫说重新修炼,这种成人身体,取骨便会要了他的性命。
正如壁画上画的那位先祖。
“……”姚杏被他噎了一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良久,她叹了口气,移了移周倜的枕头,让他枕得舒服些:“你的骨头都断了几根,别逞能了,掌门师伯马上就能带着阿燃的长明灯到了。”
“好。”周倜眨了眨酸涩的眼,把马上要夺眶而出的水憋了回去。
两人一时无言,姚杏最终败下阵来:“我去看看崔师兄的罗盘怎么还没拿来。”
就这样僵持到夜半,周倜始终没开口。
他不知道怎么跟姚杏说,说我突然配不上你了?他说不出口。
不是他,还有谁能配姚杏?谁来他都觉得不好,可是……他自己已经做不到了。
周倜能怎么办呢?
效仿人间皇帝求长生,整日炼药制丹访仙岛吗?这世上没有一种药,没有一个地方是真的能让一个凡人长生不老的。
秦掌门脚程很快,又是轻装出发,除了喻燃的长明灯什么都没带,因而在事发的第二日就到了望京城中。
虽是轻装而来,实际上云褚仙门几乎是把老底都搬出来了,秦掌门一进房中便一挥袖设了一道界。
“怀火师弟收到了信,他离得远一点,已经在赶来的路上,白玉京不知敌友,其余道友恐怕也不知道这中间的事,我们需要一位分神期修士镇场子。”
说着,秦掌门看了一眼仍在昏睡当中的元照:“汀愫师妹也快到了,她有一株救命仙草,只再需一日便成熟,到时候会一并带来。”
看着屋内愁眉不展的的几个小辈,他勉强笑了笑:“不必害怕,天塌下来,有我扛着。”
“师父……”
崔宝应弯腰行礼,秦掌门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宝应已经做得很好了,师弟也是,杏儿和小倜也是。”
他的目光最后在几个人面前扫了一遍,从元照、崔宝应到姚杏、周倜。
“你们都是好孩子,这些事情,原本该我来扛。
“师父的四个弟子当中,论天赋、论实力,我其实都难堪掌门大任,师父要我做这个掌门,无非是因为我年岁最大,想让我护着你们这些孩子。
“我做掌门以来,其实有负师父所托……云褚仙门之中各派系纷乱不断,怀火师弟躲出师门,汀愫和渟澍两个人也是能让则让,不想让我夹在中间为难。说到底是我失职……
“这些事情,原本便该我来扛。”
秦掌门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用他慈爱而温暖的目光把在场的人都看了一遍,他还是中年人的模样,按元婴修为的寿数,也不过人生刚过半而已,却已经有了垂垂老矣的暮气。
秦掌门出门的时候,姚杏托了一下他的胳膊:“师伯。”
“无碍。”秦掌门拍了拍她的手,笑着出去了。
崔宝应跟在秦掌门身后,两个人走了半天,等到离元照的院子有好大一段路的时候,秦掌门才重又开口:“宝应,你是大师兄,按理说,我应该一路护持着你一路走到我这个位置的,可惜这世道变得太快,我未必能到那个时候。”
“师父多虑了。”崔宝应的眼睛有些红,急忙说。
“好,我不说了,但你要记得,不必强撑,云褚仙门倒了就倒了,你鸿师叔和汀愫师叔都未必心疼,你不必强撑,到时候,跟着你师叔他们几个游山玩水去,总比当掌门好。”
又是如罗浮山小浩劫那时的样子,几位掌门齐聚望京城白玉京的分处,一直到深夜也没出来。
白玉京分处的门口,穿着各门派制服的弟子或站或坐,偶尔也交谈几句。
这几天,望京城中的尸傀已经逐渐被清理干净,这种东西,不怕疼不怕死,四肢掉了三个,也能在地上挨蹭着上来咬你一口,着实费心力。
忙了好几天,几乎可以说是筋疲力尽了,坐下来闲聊一会儿天也算作排遣。
崔宝应也在其中,他静静地站着,只是听着。
还有一个人跟他同样沉默,和崔宝应离得很近,手中握着一截断刃。
他穿的是白玉京弟子的服饰,可能是因为某种心照不宣的原因,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
控鹤府和破军山的位置离望京城很近,所以来的人也多些。
两派之间似乎也相互熟识,话也多一些。
“上次这么多门派聚到一起,感觉还是罗浮山浩劫的时候……”这人说着沉吟了一下,“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很快就有人反驳他:“你忘了,小浩劫之后还有一次修真界大比呢。”
“那次大比?”一道女声的人插进话题,“罗浮山小浩劫各门派都损兵折将,修真界惨淡得不行,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办。”
这是一位春花门的弟子,有和林春红掌门如出一辙的结实身材,她蹲在廊下,双臂撑在膝盖上,手臂肌肉显出孔武有力的样子。
“‘惨淡得不行’说得是你们春花门吧?区区罗浮山,怎么没见我们白玉京伤筋动骨。”
春花门弟子反唇相讥:“是是是,你们白玉京当然好得很,临阵脱逃,弃罗浮山民于不顾,我们春花门可学不会你们明哲保身那一套!”
那刚才出言嘲讽的白玉京弟子刚要发作,被旁边的一位同门按了下来,在他耳边耳语了一句;“仙人极好面子,你打输了丢人要挨罚,打赢了是主动挑衅也要挨罚。”
大概是自在仙出来得急,并没有带几个弟子,方才这人开口第一句便触怒了在场大部分人,两边比下来,他们实在势单力薄。
“好男不跟女斗。”这人忿忿地扔下一句话,走到一边去了。
春花门弟子集体翻了一个大白眼,说什么“好男不跟女斗”,还不是打不过:“这算起来都有六七年了,白玉京临阵脱逃的毛病还没改啊。”
一阵骚乱之后,现场便更显沉默,有人换了一个话题:“说起来,那年大比确实穷得很,我们门主空着手就去了。”
有另一个熟知时事的人突然笑起来:“李山主那是因为穷吗?不是因为望京城老家被白玉京占了生气,才故意给人添堵的啊。”
被调侃的破军山弟子也不生气:“还说我们?你们控鹤府那礼物,芙蓉玉螭龙玉瓶……肯定是扣了一块留音壁上的石头当成芙蓉玉送给白玉京了。”
“怎么可能?留音壁上的石头在我们控鹤府掉地上都没人拾,怎么会拿那种东西来糊弄?”
这人说着,突然被身后站着的人拍了一下脑袋。
“师兄?”
那站着的男子温声说了一句:“少惹事。”
“哦。”
崔宝应的眼皮抬了抬,望向那个说“少惹事”的男子,这人是林阳,控鹤府左控鹤薛怀义的亲传弟子。
看他这反应……
那个和崔宝应离得很近的白玉京弟子突然站了起来,崔宝应眉头一跳,以为他要发难。
手里握着一截断刃,那人气势汹汹地出门朝大路去了。
崔宝应:“……”
刀刃一直搁在手里握着,到底是白玉京的哪路修炼之法?
姚杏在门口坐了半天,一下也不想动。
师父一直没醒,周倜比以往沉默了不少,屋里气闷得很,她不时出来透口气,看看院里走动的门内弟子,想想喻燃在哪儿,想想周倜的伤,想掌门师伯的话是什么意思。
说来也奇怪,修炼是个苦差事,要排除杂念,她拜师这么多年,一直都做得很出色,只是不知为何如今烦躁得连打坐入定都不能。
壁上鸣的剑柄撑着下巴,她愁眉苦脸地坐着,眼前放的是喻燃的长明灯。
云褚仙门内门弟子的长明灯,非至身死不灭,一直是由崔宝应秘密保管的。
不知是用什么做的,离得近了,好像闻出来一股异香。
姚杏眨了眨眼,眼皮逐渐沉重,困得倚在廊下的红柱上闭眼养神。
“师姐?”
角落里,一个穿着普通百姓衣服的人握着半截断刃缓缓走过来。
喻燃蹲下身又叫了一声:“师姐?”
姚杏没有应,他对丹药的使用已经可以说是炉火纯青,现下姚杏已经睡熟了。
喻燃推门而入,门轴发出刺耳的一声响,屋内却没有一个人有反应。
喻燃放缓了脚步,慢慢地靠近床帐的位置。
薄被之下,元照的胸膛缓缓起伏,喻燃观察了一下他的气色,又去探脉搏。
元照体内的真气虽然薄弱,但已经在缓缓复苏,在他冲出去接住元照时给他喂下的那颗丹药起了作用。
“喻燃……”
元照的声音吓了喻燃一跳,抬眸看他才发现不过是梦中呓语。
把脉的手被元照于梦中反握,喻燃皱了皱眉,这是他临时在街上找的一套粗布衣裳,会不会硌着元照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