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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天意不许 ...

  •   “天解阵……”周倜嗫嚅了一下,眼里忽然有了光亮,他伸手拽住姚杏的袖子,“师父,师父。”

      姚杏被他弄得糊涂,以为他要问元照的状况:“师父好着呢,你别担心,别激动。”

      “是师父。”一时激动,周倜咳嗽了好几声。

      姚杏忙追问:“什么?”

      什么?

      在天解阵中,喻燃问他的时候,他也说:“什么?”

      喻燃的神情有些严肃,看他的脸色,是明知这样冒犯却还是问了的别扭感:“‘一个少年,一个女人,一把刀,一滩血’,少年是谁?女人是谁?”

      周倜的神情古怪,几次张口不知该作何回答。

      “那‘少年’是师兄?‘女人’是周伯母?”

      “我不清楚,”周倜摇了摇头,“我没看清。”

      周倜的声音有点哑,喻燃的目光射过来仿佛要看穿他。

      但他也没说谎,他的确看不清那女子的面目,也看不清那少年的样子。

      之所以让他那样害怕,是因为那女人穿的衣服,是母亲生前极爱穿的一件,入殓时他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只以为是周家那些人故意偷走了恶心人。

      所以,穿着他母亲的衣服,也未必就是他母亲,那女人不是母亲,少年就未必是周倜。

      “师兄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

      周倜不言语也不动作,等着喻燃往下说。

      “我看见真人将我逐出师门。”

      他站在翠微堂的高台上,身边有师姐,掌门,崔师兄,却唯独没有我。

      喻燃言简意赅,周倜一下便领悟了:“你是想说,当时的幻境让我看到了最害怕的东西?”

      喻燃点点头。

      周倜很快就找出了喻燃推理当中的破绽:“只是害怕的事而已,就像师父没有将你逐出师门,我看到的事也未必就发生过,没有发生的事情,跟我打不开天解阵有何关系?”

      喻燃往后退了一步,他身后正是方才两人走过来的那条甬道。

      “壁画。”

      周倜将信将疑地跟着喻燃走回甬道之中。

      这画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人画就的,周倜伸手摸了摸墙壁,捻了一点细末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这材料的时间应该很长,看画上的笔触,并不像近时画师间流行的风格,用笔极尽节俭,已经到了抽象的地步。

      周倜只能半看半猜其中的内容。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成群的小人,草草用线条勾勒,便表现出苍老的面容和悲戚的表情。

      “这应该是死了人?”周倜指着其中被围在中间的一个小人,这人横躺着胸膛处画着一道简易符文,在周家的符咒当中,这代表了“死”。

      周倜的手指随着视线往后移,一具简易的人体图出现在眼前,这张图上别的部分都简单略过,只是在人的心脉处画得格外精细。

      丹、药二道相通,周倜还没看出来,喻燃指给他看:“多一块骨头。”

      周倜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这是把刚才那人剖开了看骨?”

      无怪周倜震惊,对于周氏这种巫觋之家来说,死生亦大矣,人的尸身绝不可轻侮,发生了什么事,竟逼得祖先们剖尸?

      喻燃不言,示意对方继续往下看。

      又出现了成群的小人,表情凄苦得生动,身上缠着一种符文,是用某种红色的燃料画就的,颜色接近朱砂,是吉祥之色。

      让周倜奇怪的事,用这种吉祥之色化成的符文竟是一种恶符。

      这样矛盾的表达,好像有些印象,但周倜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周倜皱眉闭口不言,继续往下看。原本在画中三五一群聚起来的小人,突然围成规矩的一圈,最中心是一个祭台,祭台上九龙载日。

      “这是在祭祀娱神……可能在请求神明的原谅。”

      脑海中的猜想渐渐明晰起来,很有可能是因为剖尸招致了诅咒,周氏整个族群都为咒术所累,只是这咒术的作用周倜却摸不透。

      下一幅壁画证明了周倜的猜想,先是老人,再是青壮年,随着周倜逐渐往回走,画面中出现了一个新生儿,三代人紧紧地贴在一起,应当是咒术殃及了子孙的意思。只是下面画风一转,突然让周倜摸不着头脑了。

      在甬道的尽头,也可以说是甬道的开头,出现了庆功的场景。

      这是什么意思?没头没脑地就开始庆功了?

      周倜在这幅画前站定,细细打量。

      地上的人欢呼雀跃地往天上看,在壁画中间位置,有一群人腾云驾雾,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其中有一个人手中举着周家族长的印信。

      难不成是周氏族长破解了这种咒术?

      再往上看,密云漫布的天上好像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地上的人。

      可能是因为作画人刻意为之,这双眼看不出任何喜怒之情。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情况下会出现那种矛盾的笔法,必须以代表祥和的朱砂红画就的,只有天罚。

      上天的旨意,不论对错,不论福祸,皆以朱笔书。

      周倜驻足仰头思考许久,喻燃刚想出声说什么,他突然一抬头:“不对。”

      若是单纯表现这种故事,为何一开始的那群人刻意表现出苍老,而看眼前这一幅,找不出一个看起来年纪这么大的人。

      而且,这样猜想出来的故事动线根本不对,只强调了故事的开头和结果,中间关于如何解除咒术的过程一点也没有提,那么这壁画的唯一作用变成了歌功颂德。

      而且,开头被剖尸的人何以这么重要能让上天降神罚?他又为何会多一个骨头,这些都没有交代。

      周倜顿悟,他从那边的甬道口往这边走,顺着看画的顺序自然脑补出这样的故事,若是反过来推理,故事就变成另一种更能自圆其说的顺序。

      在周氏族人忙着庆祝某次胜利的时候,并未发觉自己已经触怒了天道,因而降下神罚,那挨得很近的三代人其实是一个人,周氏族人从能够腾云驾雾的修士变成了衰败迅速的凡人。

      周倜终于知道喻燃为什么问自己关于那少年和女人身份的问题了,因为他猛然醒悟,自他有记忆以来,在所有的他见过的周家人里,他是唯一一个具有修炼天赋的。

      被人魃撞掉的那块骨头,上面的符文,周倜疾步走回桌案前,取下那骨头。

      壁画上的符文果真就是这骨头上符文的简易版,虽然没有剖尸,但周家祖先用别的方法找到了天罚符文的所在之地,那壁画上描画的尸体,其实是某位以身犯险又惨遭失败的先人。

      而周倜能修炼的原因……他握紧了手上的骨头,是因为他心脉处的那块骨头被挖了出来。

      喻燃说幻境会让人看见最害怕的东西,不代表这事发生过,也不代表没发生过。

      喻燃看到的幻境是心绪作祟,而自己看到的,是因为太害怕而被埋在记忆深处忘掉的东西。

      刚才周倜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这摆骨头的桌案就在“先考周氏讳岱湖之灵位”之后,周岱湖之后,不就是周倜吗?

      这骨头着实与众不同,周倜的掌心都出了汗,它还依然保持着较低的温度。

      “我这也算冰肌玉骨了?”周倜突然自嘲,他脑子很乱,迫切地想要借几句玩笑话排遣排遣。

      只是他面对的是喻燃,喻燃一般不会接他的茬。

      于是他自说自话:“阿燃,我刚才执的是拜父母长辈的礼,顺带着连我自己也拜了,”周倜扯着嘴角笑了笑,“完蛋,自己给自己当儿子了。”

      周倜忽然站起来,脚步坚定地重新走向天解阵。

      “师兄,”喻燃走在周倜后面叫他,“把骨头放回,您就不能修炼了。”

      这骨头是他修炼的阻碍,却是他身为周家子孙的证明,没有这块骨头的周家子孙没办法开启天解,或者说,天道不许修行之人窥探自己的心意。

      周倜摆了摆手:“别说话,我有点晕。”

      他连眼前的路都有有些看不清,视线里是一片猩红,幸好甬道只有一条路,也不至于走岔了。

      周倜在烛照峰待了这么多年,都够一个普通人死五六回了,但是其实从来没有直面过“死”。

      但原来,在他十五岁的时候,父亲因为窥探天意身死的时候,他的母亲曾经颤着手拿着刀,母子二人在房内对哭到半夜。

      那可是心脉,周倜那时不过是个凡人,就是一丁点的差错,都会让他殒命。

      那是周倜此生最害怕的一夜,父亲死后,家产、印信都悉数被外人侵占,他没有保护自己和母亲的能力。

      穷途末路,就不得不剑走偏锋。

      怕的不是死,怕的是死后,母亲该怎么办?她是连拿刀都会害怕的人。

      周倜闭了闭眼,眼前好像还是一把刀的虚影。

      想完逝者,他又想到生人。

      姚杏的天赋放到修真界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了,修行者,修为越高,寿命越长,他曾经还想要跟姚杏白头偕老。

      周倜从来没有这样大义凛然过,他很能躲懒,给别人算命绝不少收钱,他绝算不上什么人间正道,但是他不想占姚杏的便宜。

      只有百八十年的光景,却要姚杏与他白头偕老,太玩赖了。

      可惜,天意不许他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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