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杯且听琵琶语》高阳

39、38上

　　三十八（上）

　　仲书这举动，异乎寻常，御龙使们都噤了声。他在华清时，脾气一向很好，总是温文尔雅，面带笑容 ，从容不迫，从来没变过脸。那被泼了酒的御龙使的龙正拿刀在旁，见有人泼他主人，立刻上前一步，就要动手，主人大喝一声：“退下！”

　　那龙才又倒退一步站定。

　　莫凉连忙救场，推了龙女一下，龙女立刻掏出帕子给那被泼了酒的御龙使擦脸，一边笑道：“怎么各位大人都喝醉了，手脚都不听使唤了？看来龙宫的酒，劲道真真不一样！”

　　那御龙使见龙女整个贴过来，香气袭人，莫凉又看着自己，怕又乱碰到什么得罪人，连忙往后躲了躲，带着窘色笑道：“是醉了，是醉了……”

　　仲书知道那厮带着怨气看自己，故意不理，自顾自面带轻蔑，玩着酒杯不说话。狐狸被人轻薄，又气又怒，头越发昏得难受。仲书把他一拉，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摁在仲书大腿上。

　　“醉了就休息一下。”他听见仲书说，再抬头，仲书也没再看他，只一手放在他身上，一手放在桌上，与他们继续聊天。狐狸顿时觉得刚才强压的酒意源源上涌，烧得他的脸通红通红。

　　他这一番举动，好似为了一个妖怪与旧时同僚争风吃醋，场面真不好看。有人看了鄙夷，有人看了不屑，有人看了好玩，有人看了猜疑，有人看了觉得下流……不过大家面上都不作流露，只微微交换眼神。

　　莫凉笑道：“师弟，你太不见机了。这灵狐是仲书拿两条金鲤救下来的，也就是拿命换来的，哪容得你轻贱！”

　　原来是金鲤换来的！大家的想法更深了一层，又觉得仲书没有金鲤了，似乎心里又平衡了一些，桌上又热闹起来，有人道：“仲书，你改养狐狸了？”

　　狐狸听了心里一凛，连他也听得那口吻里的嘲讽。

　　“没有。不是我的。”仲书口气没有什么改变，仍是淡淡的。

　　若不是养！便是别的因由了！

　　“你把他买下来，又放了？”人人觉得都不敢相信。

　　“嗯，云台山的道士杀生，我看不过去。就把他换了下来。”仲书拍拍狐狸的背。

　　“哦哦……真是菩萨心肠……性情中人……”桌上的人想法各异地应着，似乎除了莫凉没人真正相信，也没人真正认同。

　　狐狸突然很替仲书难受，连他也听出那些御龙使觉得仲书傻，更觉得仲书这么救自己，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原因，不是为了自己身上的皮毛神力，就是更见不得人的事。他很想为仲书辩白几句，仲书根本没图过他身上什么东西，也没叫自己留下，还赶自己走，他与仲书，根本是干干净净的！

　　御龙使们好像把刚才的插曲忘了，又喝开来。只是那被泼酒的御龙使不知不觉换了个位置罢了。

　　夜深了，大家也尽兴而归。狐狸倒是真的睡着了。待他醒来，却看见自己睡在一张陌生大床上。他吓得立马跳将起来。却看到坐在桌前孤灯下看书的仲书。

　　原来是仲书的房间！昨晚没细看，竟没什么印象！狐狸四下看了一圈，又盯着仲书。仲书此时是个身材颀长的少年，支着头，稳稳坐在桌旁，俊挺风流。

　　这才是仲书本来该有的样子！狐狸看着心头一热，却不敢细看，就要挣扎着下床。可是好像不太使得上劲，动作十分缓慢吃力。他以为会惊动仲书，仲书却一动不动。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桌前，才发现仲书已经睡着了。

　　他站在仲书身边，看了很久，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仲书的脸。仲书没有反应，狐狸又轻轻摸了摸仲书的眼睛、鼻梁、嘴唇。御龙使动了一下，他醒得很快，第一个动作便是捉住狐狸的手，抬头看看狐狸的脸，又低头一看，发现狐狸是赤脚站在冰冷的地上，心里一动，一下子将狐狸拦腰抱住，把头埋在狐狸怀里。

　　“四郎，我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