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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傲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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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杜栗山并不是第一个知道程沁回来的人。
从昏迷中渐渐苏醒的张闵刚睁开眼,就看到了床边逆光而坐的人,虽然看不清脸,但从剪影的轮廓可以推测出是个女人。
他想动,但身体似乎有些不听话。他想他可能是受伤了。
有人把他扶起来,喂了口水。
张闵努力吞咽着,试了试喉咙可以发声,这才开口,“谢谢你救我。”
“你怎么知道我想救你。”女人的声音很冷,却不是金属般的那种冷,而是绵软的,透着丝丝寒意,让人不禁想起喜欢把猎物诱入陷阱,然后慢慢收网,直到猎物绝望的放弃挣扎,这才不慌不忙享受美味的蜘蛛。
“如果你想杀我,何必等到现在。”
“也许我想看你求我。”
“我不会求你的。”张闵没有说谎,他早就没有了求生的欲望,死对他反而是种解脱,“要动手就快点吧。”
女人轻轻笑了两声,“我对你的命没兴趣。”
“那你对谁有兴趣?”
“周锡东。”
刚刚苏醒的脑子本还有些昏昏沉沉,现在就像是被人一棒打醒了。
张闵只稍稍回想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就迅速理清了头绪,“车祸是你做的?你是谁?你跟周锡东有什么恩怨?”
女人笑着取下墨镜,房间里的灯随即亮起。
张闵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光线,然后才定睛打量眼前这张美得惊心动魄却有些陌生的面孔。
“你太年轻了,不认得我也不出奇。不过,你总该听说过兴义吧?”
张闵当然听过,在他被派潜入洪英之前,就听CIB的前辈们不止一次谈起几年前的那单大case有多么精彩刺激。
仔细看了看女人眼角不易察觉的细纹,他大致能推算出她的年纪,再看眼下这阵仗,她的身份也就不难猜了。
“你是兴义的大嫂,程沁。”
程沁赞许的拍拍他的脸,“后生可畏,周锡东身边的人果然能干。”
“你为什么非要周锡东的命?”
“你这么聪明,没理由猜不到啊。”
见张闵不说话,程沁也不着急,反而转身走开。
墙角的复古风格木柜上摆着一架唱机,她伸手轻轻拨弄了几下,带着微微电流声的舞曲立时响起。
在她风华最盛的年纪,为了生计不得不沦落舞厅出卖自己,那时候唯一令她开心的事,就是在客人全部散尽的凌晨时分,放一首喜欢的曲子,关了灯,独自跳舞。
哪怕只有几分钟,都让她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后来,她离开了舞厅,嫁了人,做了社团大嫂,风光的日子里,却找不到自由的快乐。
直到遇见江世杰,她用尽全身心去爱的男人,给了她最想要的幸福。
可惜幸福总是短暂,当他死在血泊中的时候,她甚至连过去抱着他哭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她的舞步早比当年纯熟许多,却找不到一起相拥共舞的人了。
看着程沁沉浸在回忆中的眼神,张闵突然想到了自己,想到了阿钉,想到了他最不愿意回想的那一幕。
原来,都是伤心人。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双手抓着胸口的被子,“是为了他吗?”
程沁转过头,淡淡的笑着,眼里闪过一丝寂寥,“我知道世杰是死在警察的枪下,但他本不该死得那么惨的,如果不是有人出卖他的话。”
张闵不由得一惊,“是周锡东出卖了他?为什么?难道他们有私人恩怨?”
程沁摇头,“世杰带我走的时候,警方已经冻结了兴义的所有账户,当时我们身上唯一剩下的,就是他黑吃黑弄来的一批钻石。那时候洪英还没能坐大,但也算有门路,周锡东知道我们跑路急需钱,便花言巧语哄得世孝委托他为中间人,把手里的钻石全部套现。可谁知道,钻石给了他,我们却没拿到一分钱。”
话说到这里,张闵已经明白了,“黑吃黑的货,他知道你们不敢闹,何况警方还追得那么紧,你们根本没机会抢回来。”
“你说得很对。所以世杰只能忍下一口气,也不指望拿回货,只希望能早点离开HK。周锡东那只笑面虎,表面上说占了我们的大便宜不好意思,作为补偿,愿意帮我们安排离开的快艇。等我们到了码头,快艇来了,警察也来了。”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你们错在不了解周锡东的为人。”
程沁咬咬牙,“我们是错了,但周锡东也别想活得那么轻松。俗话说,夜路走得多了,总会碰到鬼的。”
“索命鬼吗?”张闵呲的笑了一声,“说了这么多,你还没说想要我做什么。”
“跟我合作。我要周锡东的命,你要为你女人报仇,没说错吧?”
既然制造车祸把人请来,当然是查过底细的。
张闵不意味她知道阿钉的事,“骆驼已经死了,你怎么帮我报仇?”
“兴义虽然垮了,但下面的兄弟还在。东星里面就有我的人。你想不想知道那件事的内情?”
“你说。”
“东星和洪英的火并,起源是因为骆驼抢了周锡东的一笔生意,你知道的,以周锡东睚眦必报的性格,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没多久,东星最赚钱的几家地下赌档被警察横扫,损失惨重。江湖传闻,是周锡东卖的消息。都说江湖事江湖了,他这么做,明显是坏了规矩。于是,骆驼召集其他社团老大开会,决定对他下江湖追杀令。”
“这些我都知道,但赌档的事,是不是周锡东透的风,谁也没有证据。也有传闻说,是因为那几家社团不愿看到洪英日益坐大,有意借机打压。”
“有心也好,无心也罢,在道上混,谁都不是无辜的。周锡东为了避风头,那段时间里行踪都很隐蔽,但凡事无绝对,他终于还是被人堵住了。那么巧,刚好就在你女人的洗脚店里。”
张闵警觉的听出最后那句话似乎话里有话,“你什么意思?”
程沁不慌不忙的走过来,扭动的腰肢摇曳生姿,“骆驼也好,其他社团老大也好,他们要的是周锡东的命,与你的女人本无干系,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呢?”
混战之中,被误伤并不出奇,这方面张闵很有经验,但他也很清楚,阿钉的死,是因为伤口致命。
阿钉不会打架,好歹知道怎么躲,何况又是在自家店里,环境十分熟悉。
所以她胸口致命的那一刀到底是怎么捅进去的?
是像周锡东说的为了救他?
还是一开始就是冲着阿钉去的?
张闵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当时未能想到的细节此刻都纷纷浮出水面,“可是我不明白,东星为什么要杀死阿钉?”
“东星并不想要她的命,骆驼也压根没下令杀人。”
“那是谁?”张闵瞬间睁大眼睛,双手也不自觉的握紧成拳。
程沁欣慰的看着他此时的表情,缓缓吐出那个名字,“东星靳扬。”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
躺在私人小诊所的床上,张闵计算着还有多少时间,陈泾川就会找到这里。
除了阿钉和雷子,他一直把陈泾川当作在洪英里最好的兄弟,无论是曾经做卧底的身份,还是复仇的事,他都没瞒过陈泾川,但现在,他却要编一套谎话,去欺骗自己的好兄弟。
这实在是无奈之举。
程沁那个女人不好对付,说的话真真假假,一时也难以分辨。
但无论如何,张闵不想把陈泾川也卷进来。
闭着眼抽了口烟,尼古丁带来的麻醉感让他暂时忽略了自己的腿伤。
烟是瞎子给的,他是这家小诊所的老板,也是程沁的人。
他得到的命令是,帮助张闵证实失踪后的去向。
他们素不相识,就算有人来查,也毫无破绽。
坐在门口,听见巷子那头传来急促的刹车声,瞎子大声咳嗽起来。
张闵马上知道,是陈泾川来了。
不过,之前准备好的一番说辞没能用上。
陈泾川确认他身上的伤无碍后,就把人交给咖喱,自己先走了。
看他匆忙的样子,张闵猜有人在等他。
咖喱倒没说什么,雀仔嘴快,说是川哥约了祁先生喝茶,所以才走得急。
张闵听过祁绰的名字,也知道陈泾川跟他的关系,“他是来出差的,还是来见川哥的啊?”
“这有什么分别吗?”连女人手都没摸过的雀仔不懂。
咖喱拍了下他的脑袋,“不知道就别问。”然后转头对张闵道:“我们走吧,周锡东还在等着问话呢。”
张闵点点头。
其实连陈泾川自己,也没问过祁绰这次过来的目的。
他们之间只有现在,所以能见面就好,不用想别的。
“要不要吃点什么?”陈泾川刚一坐下,就顺手拿起了餐牌。
祁绰面前只有一杯奶茶,还没怎么动过,“不用了,我吃不惯你们这里的东西。”
陈泾川不以为意,“那要不换个地方?”
“换了我也未必喜欢。”
陈泾川放下餐牌,笑着看他,无奈的语气带着不自觉的宠溺,“干净的地方你不爱吃,味道好的地方你又嫌脏,那你说怎么办?”
祁绰双手抱在胸前,拽拽的翘起了二郎腿,“你这是在怪我挑咯?”
陈泾川拉动椅子,紧挨着他坐下。
祁绰还没来得及躲开,就被人一把揽过去,狠狠亲了一口。
咬着湿润的唇瓣,祁绰连耳尖都有些发红,“干嘛啊你!”
“你不是说吃不惯我们这里的东西吗?”陈泾川故意压着嗓子跟他说话,语气说不出的暧昧,“多尝尝就习惯了。”
祁绰瞪了他一眼,“尝你的口水吗?”
“甜不甜啊?”
“臭……”
刚说出一个字,祁绰就感觉到一只手摸上了他的大腿,吓得赶紧用手压住,“你疯了吧,这里是公众场合。”
看着他瞪得溜圆的大眼睛,陈泾川觉得特别可爱,“我知道啊。”
“知道你还乱来?”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尤其是在你面前。”说着,那只手挣开了压制,直接扣住关键部位,轻轻滑动手指。
祁绰深吸一口气,凑近他耳边,“要么把手拿开,要么我现在就回大陆。”
陈泾川果然停了手,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散去,“你威胁我?”
暧昧的气氛几乎瞬间冻结成冰,祁绰被迫抬起下巴,直视着陈泾川冷冷的目光,“这里是我的地盘,我话事。就算现在上了你,也没人敢出去说半个字。”
“那又怎样?”虽然受制于人,但祁绰并无半分怯意,“你的地盘,人不是你的。”看着陈泾川的眼睛,他一字一句的重复,“我不是你的。”
捏住下巴的手越来越用力,祁绰却忍住不喊疼。
他愿意跟他上床,不代表愿意做他的宠物。
没有人可以凌驾于他的尊严之上,就算他喜欢他,也不可以。
看着祁绰充满傲气的眼神,陈泾川焦躁得想揍人。
可是,拳头握紧,又松开了。
他舍不得。
不管这张脸说出多么气人的话,他也舍不得伤害分毫。
就像是被人揪住了弱点,陈泾川既愤怒,又害怕。
不能再这样下去,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喊,这样会害了你,也会害了他。
陈泾川突然想起,吃早茶的时候,周锡东不经意的问了句,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难道他知道祁绰的事情?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心中一惊,陈泾川失手打碎了玻璃杯,引来餐厅里为数不多的客人投来好奇目光。
陈泾川定了定神,松开祁绰,起身便走。
祁绰只当他是恼羞成怒,忍不住讽刺了一句,“不好意思,委屈川哥了。”
站住脚,陈泾川没有回头,“为了你,不委屈。”
“我知道你不高兴,也知道你不喜欢我的脾气。没关系,这种事本来就是合则来,不合则去。”
“什么意思?!”
陈泾川猛地转身,刚平复下的情绪立马激动起来,“你这是要跟我分手?”
祁绰也站起来,整理了一下领结,“我们之间,似乎谈不上分手吧。川哥,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其实他说这话有几分赌气的成分。
但怒火攻心的陈泾川,已经顾不上分辨他到底是在耍小性子,还是真的想分手。
当即气得一时想让他滚,一时又想把人绑回去算了。
若不是顾忌祁绰那副心高气傲的脾性,他是真想这么做。
陈泾川把心头怒气压了压,才开口:“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
“除非我放手,否则我不可能让你离开我。”
祁绰也火了,不就是滚过几次床单么,还真把本少爷当你的私有物品了,这男人的占有欲未免也太强了吧!
“如果我非要走呢?”
“你可以试试看。”
话说得很轻,但陈泾川的眼神很吓人,像是要把祁绰整个人连皮带骨吞入腹中般。
祁绰从没见过这种眼神,不禁愣住了。
见他露出受惊吓的表情,陈泾川又有点后悔。
想安慰两句,伸出去的手却被避开。
缓缓垂下手,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以后不许再提。”
看着陈泾川被手下们簇拥离去的背影,祁绰许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