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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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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着“王”家大字的马车浩浩荡荡出城去了,陈长生站在城门处目送他们远去,久久停留在原地。回到家,迎面遇上早等在书房外的女儿。
“爹。”陈惊鸣迎上来,好奇地询问,“我见那小梁公子还在院里,强叔说,您吩咐了,他要留在咱家长住,是吗?”
“嗯。”陈长生并不多言。
“他是从哪儿来的?留在咱们这儿做什么?”陈惊鸣紧跟在父亲身后,关了书房的门,视线追随着陈长生合了木窗,催促道,“爹?”
陈长生不是要故意拿乔,他只是拿不稳该怎么说,犹豫片刻,道:“小梁公子,真名怀梁——”
“怀梁?他是皇子?”陈惊鸣问道。
狮坡城远在西北,距离京地上诸城算得上是最远的所在,边地消息向来不通,陈长生平日也不会向女儿、儿子提及这些,陈惊鸣看他既然姓怀,父亲说话少见这么不干脆,有此推断。
陈长生道:“他是陛下从宗室子弟中过继来的,并非陛下亲子,陛下与皇后只有一女,名为怀晴,也是陛下唯一的血脉。”
“陛下过继他,是为了让他继承大统吗?”
陈长生摇头道:“陛下早已择定了储君,便是皇女,过继他,大概是有别的打算。”
“皇女?”陈惊鸣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皇女也可承继陛下之位吗?”
“皇女能力出众,又是陛下唯一的血脉,陛下既然有意,那么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虽是在说皇女继承帝位的事情,但陈惊鸣不免联想到其他事情上去,比如眼下,再比如……她自己。她听到父亲如此说话,像是得到了什么肯定似的,心情愈发昂扬。
陈惊鸣疑惑道:“不过,他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还不待陈长生回答,她心中忽生警惕之意,“陛下既是从宗室将他过继到自己名下,他便算是皇子了,千里迢迢来到我们这儿。陛下莫不是疑心爹,因此把他派来,是为了监视您?”
陈惊鸣这揣测,是大胆,却是很有合理之处。
毕竟怀梁既是皇子之身,里边若是没有什么内情,是绝说不通的。
“别胡说八道。”陈长生皱眉道,“陛下仁德,岂能容你胡乱抹黑?!”
陈惊鸣才不理会他,追问道:“他来就没什么陛下的旨意吗?那位同他一起来的王大人呢?他同爹没说什么吗?”
陈长生眼前一黑,语气生硬:“没有。”
陈惊鸣面露狐疑,斜视着上下打量父亲,“爹何苦瞒我,女儿再过两年便及笄了,还有什么事情不能与我说的?我就不信,陛下将这么大一活人送来,什么都不给您说一声?您这话也就骗骗小孩子。”
“去去去,做你的事去!”陈长生起身轰她出了书房。
陈惊鸣险些让木门砸了鼻子,气得捶了两下门,冲里边喊道:“爹,你自己恼羞成怒,怎么还冲我摔门?”说罢,她背着书袋子,疾跑着奔向书堂。
季清谈是陈家军的军师,陈家是狮坡的大姓,季清谈是跟着寡母远迁过来的。早年陈长生从乡里起义,季清谈就跟在左右,陈长生在武,他在文。到后来陈长生回到狮坡当了城主,季清谈也跟着一道回来了。
陈惊鸣出生的那一年,季家夫人孙秀歌的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一对龙凤胎已经三岁了。等到该识字的年纪,陈长生一拍桌子,正好把女儿塞进季家,让她认了季清谈当师傅。
拜季清谈做师傅,可不是嘴上说说便算是拜了,是走了正儿八经的拜师礼的。按照规矩,要拜师,需得正正经经跪在地上,向老师奉茶,给老师献礼。那会儿陈惊鸣才三岁,被娘亲阿娜尔抱着放在地上。可她天性好动,怎么也在地上待不住。
阿娜尔才松手把女儿放在地上,胳膊刚略略抬起一点,便见着陈惊鸣两条腿在地上一蹬,手攥着母亲的袖子,圆嘟嘟的脸蛋涨得通红,抿着嘴,胳膊扒着阿娜尔,灵活得像个小猴,几下就跑回阿娜尔怀里。
“娘。”三岁的陈惊鸣讨好地亲亲娘的脸蛋。
阿娜尔无奈地用额头挨着她,点点她的鼻子,“小坏蛋。”
好不容易才哄得她留在地上,陈惊鸣背着爹给自己做得小木枪,红绳在空中一甩一甩的,“噔噔噔——”在地上到处乱窜,大人们来抓她,她倒还觉出几分趣味来,一边笑着,一边扭着身子躲大人们的胳膊,猫着腰就往最前边的桌子底下钻。
钻进去后,一下子站直了,脑袋顶得桌子颤了三颤,本用来敬师傅的拜师茶从上边滚了下来,陈惊鸣顾不上觉着脑袋疼不疼,只知道得意地高兴。
季家俩小孩始终乖乖巧巧地站在一旁,只是眼睛一直跟着陈惊鸣乱转,她跑到哪儿去了,两小孩就探着脑袋盯着看。
最后还是陈长生没了脾气,趁着陈惊鸣往后边缩,一把攥住女儿的小腿,倒着把她抓出来。拜师礼,最后也只得陈长生一只手抓着女儿,把女儿轻轻按在地上,另一只手握着女儿的手在端着茶碗边,勉强走完了拜师礼。
季家平日上课的地方分为两处,后院和书房。天气好的时候,总是在后院开阔的外地上,放三个桌子三个凳子;下雨了,或者如今入冬天气冷,便在书房,屋里也暖和些。
“师父!”陈惊鸣从墙外蹭的一下翻进来,大步奔向书房,忽地一下子停住,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翻墙飞上去的衣角拽下来,“师母。”
“院门开着呢。”孙秀歌说话总是柔声细语的,轻轻地拍掉陈惊鸣肩膀上的沾的土,“总是翻墙,伤着自己怎么办?以后不要这样了。”
“嗯,下次肯定不了!”陈惊鸣保证得也很熟练,嬉皮笑脸地钻进屋里。
季清谈倒是还没来,只季闻季言姐弟俩个坐在桌后,说说笑笑的。季闻手里拿着块白色的绢布,手指动得灵活,穿针引线,只是绣得什么,却实在不大看得出来。
陈惊鸣趴在桌子上看了片刻,“季闻姐,你绣得是鸭子吗?”
季闻的脸一下红了,伸手推开她的脑袋,“这是鸳鸯。”
“哦哦。”陈惊鸣有心反驳,瞅了季闻一言,缩了缩脖子,干巴巴地道:“绣得挺好挺好。”
季闻瞪她一眼,她打开自己背的书袋,解开绳子,两只手在里边一掏,一头四只脚扑腾着的黑豹子让她举了出来,正正搁在季闻那鸳鸯上边,“季闻姐,等你出嫁那天,我带着大王一同送你。”
“从哪儿捡的?”季闻碰碰它的爪子。
陈惊鸣面不改色,“我恰好那日碰到一头母豹生产,母豹死了,我便把它抱了回来。”
“大王。”季言冷不丁地出声,“这名字你起的?”
“昂。”
季言装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惊鸣,你总说万物有灵,那这豹子的名字,怎么是你起的?”
“非也非也,是那母豹托梦于我,希望它孩子叫这个名字,我也只是顺应母豹做母亲的心意,怎么算是我擅自做主?”
季言把这小豹子按在桌上,伸手就要去拨它的尾巴,被陈惊鸣一把握住胳膊,把大王抱回自己的怀里,故意阴阳怪气道:“欸欸,季言,你干嘛?你这是想看什么呢?大王愿意让你看么,你就看,你怎么这样?!”
“你怎么不管我叫哥?”季言不满道。
陈惊鸣白他一眼,“你管不着。”
“好了好了。”季闻哭笑不得,岔开话头,“惊鸣,你说带着大王送我出嫁。那等你日后出嫁,大王应当长得能驮着你了,你便不用骑马,只坐在大王背上了,也是狮坡头一份了。”
“我?我日后自然不出嫁了。”话说到这儿,陈惊鸣认认真真思考起来,“待我及笄,若是要与人定终生,当然是他入赘我家了。到时候,他倒是可以坐着大王进城主府来。我在外管军,他就在府里给我打理内务。”
季言忽地伸手揪了下豹子耳朵,“就你院子里那点事情,还用得着专门有个人给你打理?”
“那怎么了?我乐意,我在外奔波征战,他就在家里等着我。”陈惊鸣腾出一只手,特地拍拍他的肩膀,声音放低故作安慰道,“虽然我院里这些事处理起来是麻烦了些,对你是有些困难,但你也不用为此羞愧,没事。”
季闻只在那儿绣着帕子,笑眯眯地看两个人别扭地说话。
她今年十六,去年及笄礼一过,就定了亲,眼下是十一月,成亲的日子定在下月开头。狮坡成亲,礼数并不繁琐,依着规矩,先是定亲,双方互换了生辰八字,男方上门提了大雁和聘礼,再是成亲那日女方家再给出个嫁妆,这就算是礼成了。
这里成亲,坐轿子的也少,狮坡是边地,又是这样的民风民俗,大多数都骑的是马,实在有身体不康健的,距离近些的便是走,距离远的便是坐的轿子。
虽然礼数并不繁琐,但是新娘结婚用的衣裳,还有一些帕子什么的贴身的,都还是要准备新的,婚服自然是红色,帕子绣得新样式,自然是鸳鸯这些好意头。
只是成亲虽是早定的事情,季闻绣起帕子着实是慢的很,绣得图案也不大取巧;若非孙秀歌实在觉得,依照祖宗规矩,由新嫁娘自己绣得帕子最好,她早给女儿像做婚服那样便干脆代劳了。
两个人这么吵吵嚷嚷着,季清谈不急不缓地进屋来了,他手里拿着略有些褪色的竹简,看着是很有些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