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不语》爱初会

10、哥哥林泽

　　海棠芳舍的别墅区午夜时分，只有一家楼上还亮着灯，偶有两声渺远的狗叫传来，试图证明这里不是无人区。

　　夏殊修好bug，敲完最后一行代码，将笔记本往床边一撇，仰躺下来。身体分明是疲劳的，可是心还在砰砰直跳，根本睡不着。虽然没能实现一天七见的缘分，但他相信很快就能与她再见。

　　天知道他为什么选择了林姿的主卧来办公休息，试图在这里找寻她存在的气息吗？可是，这里的一切都是崭新的、纯净的。

　　夏殊关掉大灯，拧开床头小夜灯，摁亮了静音许久的手机。有几个下属电话未接，有几条亲友问候微信，他都置之不理。唯独点开了那个客服小清的头像，对话框下只有一个对方已取消的提示，那是之前在温汤没有接通的电话。

　　他就直愣愣地看着这个界面，有些赌气地想，假如在十二点以前，她能发只言片语给我，也算一天七见了。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屏幕中发来了一句语音，夏殊一个激灵腾身而起，正要点开语音，消息就已撤回了。他呆愣了五分钟，也未见对方将消息编辑重发。

　　什么叫抓心挠肝，什么叫翘首以盼，什么叫坐卧难安，他算是彻底体验了遍。眼见时间已经到凌晨一点了，他仍不死心，直接打开手机后台，一顿神操作，恢复对方撤回的语音。

　　夏殊侧卧下来，将手机的声音开至最大，倾心聆听那段不足五秒的语音。

　　“夏先生，谢谢你送的月饼，我奶奶吃得很开心。其实有件事我没有及时说明，我房间现在铺的那套床品已经被我睡过了哦，啊，怎么能这样说……”

　　后面的话断了下去，可是那略带娇嗔的声音，落到他的耳朵里，就像海妖的吟唱，钻进他滚烫的心里，迷得他神魂颠倒，气息不稳。

　　夜里夏殊做了一个奇幻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棵树，有妖娆妩媚的藤蔓沿着树干蜿蜒攀爬，紧紧地缠缚在树上。藤蔓上开满了柔软清甜的花，带着馨香的风，温热的雨，不断撩惹着树的根茎。盘曲的虬根不断蔓延生长，从尘封的大地中拔然而起……

　　等夏殊梦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他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睡得这么久。睁开眼时，窗帘大敞，脚下多了一地的机器人，方崇文的便条贴在了家政机器人脑门上。

　　“先洗床单。”

　　夏殊僵了一秒，缓缓抬高了眉毛，觉得正午的阳光有点刺眼。

　　不一会儿，各种机器人都开始各行其道，吸尘的、搬东西的、收拾行李的、烹饪的，满屋都是机械运作的声音。这些东西虽小，几十款价格加一起，总价在3000万左右。

　　“赔偿金要3000万？”林姿讶然道，差点从真皮沙发上弹跳起来。

　　作为算法工程师，哥哥林泽一年的收入也就是五十万左右，他在公司工作了六年，也只有200万的积蓄，加上她手里还不足的500万补偿款，远远不够支付这样巨额的赔偿。

　　对方律师是一位年轻人，留着韩式三点双眼皮，两眼透着精明与干练，他搓了搓手，指着一份文件说：“林小姐首先要对我当事人的实际损失有个清晰的认识。rokii公司因为计算机信息系统遭受破坏，股价下挫不说，还直面近两亿的用户损失赔偿金。这3000万的赔偿金还是建立在林泽愿意恢复数据的基础上。若是他不愿意，除非给我们两个亿，否则是不能平账的。”

　　林姿喝了一口冷茶，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握着茶杯的手禁不住抖，对面的人发出了玩味的嗤笑声。她只得放下茶杯，左手紧紧地攥着右手腕子。

　　考虑良久她才正式给出了回应，“具体赔偿金额及方式我会转告给林泽。请容许我们商讨一下，一周之内我会给出明确答复。”

　　“林小姐心里有数就好。”对方律师显然不认为他们能支付起这样的巨款，在申请司法冻结林泽资产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摸过底。

　　这兄妹二人名下没有房产，前年就将原有的两套住宅陆续变卖了，手上的现金也不够赔的。而法律上妹妹是没有义务为哥哥支付赔偿，清偿债务的，更何况还不是亲兄妹。

　　走出律师事务所，林姿问陈律师：“如果我哥拒绝恢复数据，他会面临怎样的刑罚？”

　　陈景和见小姑娘已经有些急了，安慰说：“目前对方判定被破坏的数据是不可逆的，但据说你哥是有本事恢复的。运气好的话是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我们先去拘留所看看你哥。”陈景和拉开了车门，让女孩坐到了后排的位置。

　　副驾驶上堆了一大堆案卷副本，全是相关案件的影印本。

　　到了地方，林姿按流程登记，又将自己带给哥哥的衣物和生活用品及一些包装食品交了出去。

　　铁栅栏一样的门被打开，林姿跟着陈景和走了探视间。林泽面无表情地坐在探视窗后。

　　陈景和还是第一见自己的当事人林泽，那个青年面容俊秀，五官深邃，是难得的帅哥。他大马金刀的坐着，眼神极为不驯，薄唇下长出颇有侵略感的胡茬，无不透出睥睨万物、桀骜不羁的气质。

　　按照过往案件，大多程序员删库之前都有表达过对薪资、职级待遇或者加班不满的情况，但林泽的表现一如既往，事前没有与老板发生任何冲突，突然就删库了。事后不解释不反驳，在公司淡定被抓，在这里好吃好睡，心态极稳，完全不知道他的作案动机。

　　林姿从两岁开始记事，所记的最早一件事就是爸爸从孤儿院领回一个七岁的小男孩，也就是她的哥哥林泽。

　　林泽小时候是个极聪明又极调皮的人，考试轻松拿满分，却特别不安分。上课调皮捣蛋，下课打架闹事，父亲林祈安经常被老师叫到他的学校去。

　　虽然他的个性十分不讨人喜欢，但他作为哥哥还是很护短，对妹妹林姿很是爱护。妹妹闯祸了，他主动背黑锅；妹妹受欺负了，他打得人满地找牙；妹妹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他又送吃又陪玩，有求必应，从不食言。

　　自从林姿的人生中多了一个哥哥，再无人敢欺负她一星半点，一路平安顺遂地长大成人，后来爷爷去逝、父母罹难、奶奶患病，哥哥就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为了养家供妹妹读书，为奶奶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和康养条件，林泽大学肄业就带着奶奶和妹妹南下梅沙，去rokii公司做算法工程师。他一边工作一边炒股，一个人养活一老一小。

　　可是这样的好哥哥也常常会做一些让人费解的事，比如翘班半年，一个人去海外旅游；翻警校的院墙，去找警校学员打架；利用技术手段非法入侵他人电脑，只为找一张毕业照；半夜三更喝得醉熏熏，抱着人家美发店的旋转灯箱不放，说了一晚上的对不起。

　　眼下他动机不明地将自己折腾进了牢里，林姿也不觉得很诧异。

　　林泽见妹妹穿了衬衣西裤，掀了掀眼皮，“终于舍得将汉服换下来了？”

　　林姿轻叹了一口气，“今天所见的人里又没有我的潜在客户。哥，我们的房子没了，你说我要不要拿着赔偿款在郊区再买一套房？”

　　“郊区别墅不行，不安全。”林泽沉下了脸，语气异常坚持地说：“温泉酒店有疗养中心又离医院近，你和奶奶先安心住五年，等我出来，就给你们再买套新的。”

　　“酒店VIP套房月租是三万五，一年四十二万，五年就是两百一十万，可以买两套房了，哥哥是在异想天开。”林姿忍不住两手拍在了台面上。

　　“你手头不是有……听哥的，就住酒店，安保服务好。”林泽望着一脸忧愁的妹妹，信誓旦旦地说：“在你的钱用完之前，哥一定会回来的”

　　“哥，你在里面过得好不好？”林姿微垂下眼，语气里透着伤感。

　　“你哥好着呢，又叫那个咋咋呼呼的郑慧怡照看奶奶呀？”林泽丝毫没有身陷囹圄的难堪与窘态，坐在里头跟妹妹讲话，与日常闲聊的口吻没什么两样。

　　林姿毫不意外哥哥的这幅德行，要说他不靠谱罢，有能力挣钱养家，给奶奶最好的生活环境。要说他靠谱罢，又经常会做些让人匪夷所思、怒不可遏的事。

　　陈景和抓紧时间，沟通重要信息，“如果你同意恢复数据，赔偿金3000万；如果你不同意，赔偿金两个亿。不恢复数据也不赔偿，那就是坐监五年甚至以上。”

　　“上班如上坟，还不如吃五年公家饭，又不做工又有饭吃，不是很好。”林泽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陈景和被他这样自暴自弃，无谓畏惧的态度激怒了，指着林姿说：“你妹妹才大学毕业，既要做电商又有照顾患病的奶奶，你不想着为她分忧解难，一心任性妄为给她找麻烦。你不担心她断了收入，受人欺负吗？”

　　林泽看着妹妹眼中闪过一瞬的愧疚，而后又立刻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对妹妹说：“你已经拿到足额补偿款了，够照顾奶奶十数年，钱能解决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我的事你就不用管了，反正罪不至死，用不着你给哥收尸。”

　　“你怎么知道我拿了多少补偿款？”林姿显然很惊讶。

　　林泽顿了一下，向陈景和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没钱你怎么请律师。”

　　这个理由并不充分，林姿仍有疑惑但克制住了继续追问的冲动，她从小就隐约觉得，哥哥对自己的举动了如指掌，什么都瞒不过他。

　　看守员进来提示三十分钟的探视时间快结束了。

　　林姿便问哥哥：“既然你不同意给赔偿，那还有什么要交待给我的？”

　　林泽双手高高架在桌子上，十指交叠，眼眸沉沉地说：“不要让奶奶见陌生人，特别是道貌岸然的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