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大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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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影从陆南山月芒切开之处化成团团黑雾，仿佛裹挟了极大的怨念，十分不甘心地在冰窟里横冲直撞。
陆南山手中月芒渐渐消退，整座冰窟中此刻才显出丝丝缕缕的月色符咒痕迹来，每段痕迹中间似乎都夹杂着一小段月光——段鸣鸾此时看明白了，大师姐不知何时就做好了这个阵，只等着那黑鹰发动最后一次攻击。
那些符咒与月光之中，黑风与鸟毛无所遁形，一一被月光所化。而她本人也融于那祭出的月轮之中，在那黑影转瞬即逝的攻击空档之中，以月芒刺中了他的要害。
月芒的白色光亮彻底消退之时，段鸣鸾瞧见陆南山轻轻呼出一口长气。
修道之人的灵气存在气海之中，教他们锻体的师兄比过个例子：气海就像要种庄稼的土壤，只有一遍遍犁过去，才会越来越宽，越来越深，容得下越来越多的灵气——而这，是每个修道者毕生无时无刻都要去打磨的。
陆南山再怎么天纵奇才，在自己的气海上也不过就犁了二百来年，要在一瞬间布下这样大而精确的阵法，只怕此刻她的气海也空了大半。
一个附在方别玉身上的黑影尚且都能如此，若它自己用本体从外杀进来呢？若怀着这样鬼胎的人不止一个呢？
一阵危机感慢慢爬过段鸣鸾全身。
“这是什么！”昭离大叫出声，打破了洞窟内一场恶斗之后暂时的平静。
地上被击落的几片黑羽勾连成了一道符咒，自冰面之下刺进冰墙之内，直冲着贯穿飞蓬真人的那道冰凌而来！
陆南山的气海早在方才画符与最后一击时被抽干，不静坐上几个时辰很难再恢复如常，她持诀掉头而来，然而远不及那黑色的刺迅速。
段鸣鸾来不及说一个字，一边朝着黑色符咒刺来的方向跑，一边抬手撕下一段白帛，画了个最顺手的符咒，照着来势汹汹的黑线扔过去。
管他死马活马，先医了再说！
辛雪遮的火焰与昭离的小宽紧随其后，符咒借了火势，将冰面炸开一个窟窿，厚重的冰面被火融开一段，水流朝外，勉勉强强使那黑线停滞了一两个瞬间。
小宽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草潜入水中，昭离持诀将那草变得厚而大，上面隐约有符咒的痕迹……
黑线被草拦了片刻，冲破草叶符咒后，像是被彻底激怒一样，速度又快了几分！
“黑线要刺来，我何不带着那冰凌跑？”
段鸣鸾福至心灵，顾不得在飞蓬真人遗体前的敬重，抬手一张符咒将那冰凌炸断，一把抱住那团灵气与冰凌，胡乱朝着一个方向一头扎了过去。
黑线宛如一根恶毒的箭，自冰面中一跃而起，直直射向段鸣鸾后心。
箭头没入她皮肉之时，紧随其后的月芒就宛如一道波纹，将那黑线净化了一干二净。
黑线消散时并没有太大怨气，被月芒所波及时连一阵炊烟都不如，吹口气就散了个一干二净。
但段鸣鸾却觉得，自己前后心像是被扎穿了一样，仿佛在汨汨朝外流淌着鲜血。
她缓缓松开了抱着巨大冰凌的手，愕然地坐倒在地。
旁边响起了昭离和辛雪遮的惊呼声。
那黑线像一根鱼钩，透过段鸣鸾勾中了飞蓬真人的那团灵气，虽然鱼钩被毁，但灵气这条大鱼却已经像是找准了方向，一点点顺着段鸣鸾的胸口滑入……
“大师姐！”昭离一把抱起快瘫倒的段鸣鸾：“这，这……”
陆南山何尝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她双手持诀，凝神将丝丝缕缕的月光探入段鸣鸾胸前，意图将飞蓬真人的灵气拔出。
但她拔出的部分与逐渐没入段鸣鸾体内的相比，不过是杯水车薪……
昭离怀里的段鸣鸾摇摇头：“算了，大师姐……”
她感到身体忽冷忽热，有些属于自己的东西仿佛正在慢慢凝固。
飞蓬真人几百年的灵气，她这具还未经过锻炼的肉体凡胎怎么盛得住？
陆南山额头慢慢沁出冷汗：“别说话。”
她下手更重了些，月光肉眼可见地暴躁起来，与那些红得发紫的灵气缠成一团，互相角力。
“算了。”段鸣鸾努力直了直身子，她感觉到有滚烫的东西滴在她肩膀上，侧头去看，才发现是昭离咬着牙在哭。
“在我这里……”段鸣鸾喘了两口气：“总比给这个……”她努力举起双臂，做出个飞翔的姿势：“总比给这个好……”
辛雪遮也学着陆南山的样子，用一道火焰探入段鸣鸾体内，然而那火焰全然没有与那团灵气抗争的底气，二者甫一相遇，火焰被压制与反噬就在一瞬间，辛雪遮甚至没看清那团灵气做了什么，就被自己的火焰抽了一下，当场吐了血。
陆南山睫毛微微颤动，一丝鲜血也从她浅淡的双唇中涌出。
“段鸣鸾……”昭离跪在冰面上，抽泣着握住了段鸣鸾的手。
“别哭，昭离……”段鸣鸾抬起手臂，向后举了举，像是要给昭离擦泪，但举到一半，就像一朵夭折的花朵一样，很快枯萎了下去。
她喘着一口一口的冷气，有一下没一下眨着眼：“辛雪遮，你怎么了？受伤了？”
“没有。”辛雪遮转过头去抹了抹嘴角：“你……你慢点说话。”
她说不出谎话，此刻已经不知该如何开口。
陆南山默默上前，一只手贴在她胸口，让一点点暖意透了过来。
段鸣鸾恍惚地想：这是大师姐想让我死得舒服点……
大师姐？
她用尽全身力气抬起了上眼睑。
陆南山玉白的脸就在她面前，那么近，是她从未想象过的近。
近到她甚至有些看不清那张脸上的五官，有些听不到大师姐在对她说些什么话了。
“大师姐。”段鸣鸾呼出一口气，她看到自己呼出的气透着红——飞蓬真人霸道的灵气已经快将她占满了吧，大概。
“我，我要对你说。”段鸣鸾用手撑了一下冰面，终于还是软绵绵地靠回了昭离怀里。
陆南山俯下身，侧脸贴近她：“你说，我听着。”
以她这样的修为，只要想听，只怕隔在数百米外也能将她细若蚊呐的耳语听得一清二楚，但她还是俯下了身，用一双没刻画过任何符咒的耳朵去听段鸣鸾想说的每一个字。
“大师姐……那烟花……不是信号。”段鸣鸾笑了笑——她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在笑。
“是我……是我要送你的……新年礼物。”段鸣鸾觉得自己的嘴唇也是僵硬的，一开一合之间，不知是否真的能吐出字来。
“多谢你。”陆南山认真地一点头：“很好看，我也有新年礼物给你，待你回去，我拿给你，好不好？”
她一字一句说着，认真而温柔。
“好。”段鸣鸾闭上了眼：“多谢……师姐……我……”
我现在才疏学浅，只能做出这样的新年礼物。
等我日后修为高了，一定给师姐做出最好的礼物。
她已经说不出口了。
师姐，再多靠近一点，我想与你……多说几句话……
段鸣鸾的一支胳膊软软地垂了下来。
她呼吸平稳，心跳依旧，身体却如她身下的寒冰一样凉。
昭离眼泪止不住地掉：“大师姐，她没有死是不是……她还在呼吸，她的心还在跳……”
陆南山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
她第一次认真瞧了瞧这个小师妹。
小师妹生着一张标志端正的鹅蛋脸，眉毛与睫毛黑如鸦羽，那双眼睛在活动时，好像也是顾盼生辉的……
陆南山觉得小师妹与自己不同，是个活色生香的小美人。
还没有被这条修道之路磋磨到丧失了跳脱的个性。
飞蓬真人数百年的灵气在她体内，她能保持这个姿态很久很久。
陆南山伸手接过她，放入了月轮之中。
但见她身体彻底隐没在月轮之中，辛雪遮再也忍不住，扑上前“哇”地哭出了声。
哭也没有用，她心里知道，段鸣鸾也许回不来了。
“她不会死，会一直这样下去。”陆南山收起月轮，带着两位师妹离开了玄武峰。
段鸣鸾的确没有死。
她总觉得自己时不时会回光返照片刻。
那些片刻里，她身负异能，几乎可以为所欲为。
“我十八岁才死，虽没活够，却也比老到一百八还不死的人好多了！”她好像在跟什么人放什么厥词，但前因后果却已经模糊了。
“什么？修道？我不大想修，但大师姐在，我想跟她一起……她大了我两百多岁，我跟她再怎么都一起不到一起喽……”她好像在被什么人问话……是什么人呢……
“灵气我不想要，我活够了就死，天下人都该活够了就死的，修道之人哪怕有本事让命长些，也不能贪个无休无止，飞蓬真人活成那样，我是一点不羡慕。”
话说出口，连段鸣鸾自己都觉得自己狂妄得莫名其妙。
但这些话确实也是她的心里话。
她原本厌恶长生，不过是因为厌恶自己的太.祖，厌恶那群打着渡人长生旗号的方术士祸乱人间，厌恶段府那帮活得不人不鬼，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找一个能长生不死之法的目的的人。
此刻她厌恶长生，是瞧见了飞蓬真人。
七百年岁月于她，有多少是恩赐，又有多少是折磨？
她的心仿佛没有变，又仿佛变了许多。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大鱼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