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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清绝更无过 ...

  •   张思新离开三昧堂后,接连几日再未驾临,白灼华打听不到燕霡霂的消息,忙碌着炼制百蕴香——《香乘》记载,“潦降神百蕴香”,传言妊娠妇人缭绕此香,可诞男婴。
      二十年来,张思新虽然不断临幸佳丽,后宫却始终无人怀喜,白灼华虔诚期盼,炼成百蕴香,助皇帝再添皇子,延续血胤。她按照香方,“取沉水香,丁子香、鸡骨香、兜娄婆香、甲香,薰陆香、白檀香、熟捷香等二十味香料,按份量轻重研磨成末,酒洒令软,再宿酒气歇,以白蜜和,放入瓷器中,蜡纸蜜封,”只待月余开取。
      丹桂飘香,八月十五日转瞬来临。南朝没有中秋佳节,八月半与寻常日子并无不同。深夜时分,白灼华却忽然被唤醒,原来皇帝宣诏,令她即刻进宫。白灼华心扑通乱跳,她不知宫中发生什么变故,匆匆梳洗,登上车马疾驰。木都执行宵禁令,坊门宫门早已关闭,一路行来,钝重的大门次第打开,静夜中咯吱作响,车轮碌碌转动,听上去分外骇人。所幸白府距离玉玄皇城甚近——白将军府原本是天(-)朝国公府,张思新称帝后,将这座高门大宅赏赐给白谋将军,国公府毗邻皇城,车马很快就驶入众渺门。
      白灼华坐在车中,心头不住打鼓,下意识握紧手中香球。香球内盛着祗精香丸,专为驱驰鬼怪。为克制体内魂魄,她时常佩戴香球,囊中散发的气味怪异,熏得她头晕目眩,只欲作呕。
      大概圣人特赦白灼华在皇城驱驰,马车一路畅行,直驶入微明殿门口方才驻足。少女掀开车帘,注道池残荷的香气顺着夜风吹入,清甜入脾,终让她精神一震。秉灯内宦引领白灼华穿过殿门,抵达皇帝寝室时,内官们躬身退离,只留下少女一人,立于宽阔的殿宇当中。
      光线暗沉,空气里弥散着淡淡酒香,白灼华四顾张望,一盏孤灯微弱地摇曳,张思新身子微侧,倚窗静立,他一袭白衣,长发披散,清泠的月光透过绮窗花纹,将条条格影投射到皇帝如水般的丝缎衣袍上,透出一股萧瑟之气。
      白灼华心头有些害怕,也忘记行礼,只怯生生唤道,“陛下!”张思新缓缓转头,月光下他的脸色异常雪白,一双眸子烟水朦胧,却与往常不同。少女犹豫着想问,皇帝大费周章唤她前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然而,殿中沉闷的气氛,压抑住白灼华喉间的疑惑。她未敢开口,只低下头来,默默侍立一旁。
      不知等了多久,张思新终于开口,打破了窒息的空气,“蒟蒻,走近些!”白灼华小心翼翼上前两步,她神色慌乱,如一只受惊的小猫。张思新察觉到她的惊惶,目光中透出一丝柔和,“我睡不着,寻你说说话。”他身子微微摇晃,似乎有些醉酒的模样。
      皇帝原来是找人聊天么?白灼华暗松口气,走上前去。张思新着一袭单薄的丝缎中衣,青白灯光之下,丝缎花纹闪动,如注道池的水波一般粼粼生辉。白灼华没料张思新竟着这身私密打扮见她,暗忖,“圣人果然是喝多了!”她面孔发烧,预备跪倒行礼,瞥见皇帝赤着双足踏在白玉地砖之上,忍不住道,“圣人,地上寒凉,待我为陛下寻履!”
      小丫头大呼小叫,明显失仪,张思新微微一怔,还不及开口,白灼华已摸索着寻到一双云头履,捧将过来,“请陛下着履!”科头跣足乃请罪仪式,皇帝大半夜的,为何举止这般奇怪?白灼华心中忐忑,手上动作却不敢停,跪着服侍张思新穿鞋,忽闻一股血腥杀气扑鼻而来,白灼华陡然一惊,双手不禁狠狠一抖。
      少女眼神恐慌,也不知被什么吓住,张思新蹙起眉头,“起来吧!我又不会吃你,大惊小怪作甚?”他衣衫散发着必栗香——必栗香可除浊气,想来张思新沐浴更衣,细细熏过此香,偏他身上一股浓厚血腥,连必栗香也掩盖不住。白灼华细细辨认,不由自主摸了一把手腕上悬着的香球。
      白灼华平日佩戴祗精香,会头晕目眩,四肢发软,今晚进得殿来,香丸腐臭气味,仿佛消失无踪,白灼华的头晕症状慢慢缓解,浑身轻松,心头却是一凛。祗精香珍贵神奇,乃云玄所制,内含符咒,可遏制鬼魂,如今香气似被那血腥之气压服,发挥不出效用。“皇帝身上的气息好生怪异,似乎是——”
      白灼华脑中蓦地迸出一个念头,这念头太过悖逆,吓得她心惊肉跳,却听张思新道,“蒟蒻,陪我饮酒吧!”他语音萧索无力,又似乎带着几分期盼。白灼华忙收敛心神,低声劝道,“深夜喝酒伤身——”张思新打断她的话,“蒟蒻既非医官,就不要这般絮叨。”
      白灼华曾经听说,每年八月十五过后,皇帝总要卧榻休养,直到十月底方可恢复,所以秋季辍去三日一次的常朝,已经成为玉玄皇城的惯例。每逢这个时辰,皇帝禁饮酒声色,太医署会加派医官,日夜守候皇帝身边,约束皇帝清心寡欲,为他诊病配药,备不时之需。白灼华知道,张思新绝非好酒之人,他是因为心中悲伤,才要借酒浇愁么?白灼华暗自难过,柔声宽解,“医官既不让饮酒,圣人便忍耐些,不如阿奴为圣人点香,好不好?”
      白灼华转移话题,张思新微微一哂,斜觑着她,“蒟蒻在此,还需点香么?”白灼华明白他话中含义,面上一红,张思新却转开了目光,仰望窗外明月,悠悠道,“我心情不大好。”白灼华低声应道,“阿奴知道。”张思新笑了一笑,扬手熄灭了惨淡的烛火。房中黑暗沉寂,如水的月光透窗淌入地砖,漫作白汪汪的一滩,夜风吹动君王的白衣长发,似乎要将他也吹散入风中。
      黑暗之中,他们各怀心思,静静不说话。许久,张思新低低呼唤,“蒟蒻,你手腕上晃动的是什么?”白灼华一怔,“回陛下,是香球。”“你不熏香,却带香球作甚?”张思新随口问道,“是什么香,呈上来!”
      白灼华吃了一惊,慌忙将手背到身后,“香气并不好——”不提防张思新一把抢了过去。他步伐太快,白灼华也不知他何时转到自己身后,回过神看时,张思新已将香球凑到了眼前,月光下,他的脸色忽然一肃,“祗精香!”
      白灼华的心扑通乱跳,后退了几步,“陛下识得此香?”是呀,他怎么会不认识祗精香?这是他阿爷为幽国女主炼制的,用作驱赶散落民间的孤魂野鬼。白灼华自己心头有鬼,慌忙辩解道,“陛下,阿奴夜半出门,带此香只为防身。”她语无伦次,这话其实大大地不敬,皇帝宣诏,需要驱什么鬼神?她所谓防身,防的又是谁?
      她话中的漏洞,张思新却无暇顾及,他只翻来覆去瞧着香球,眼神闪烁不定,过了很久,张思新终于长叹口气,“从今往后,祗精香怕是无用了!”白灼华又是狠狠一惊,“圣人何出此言?”她预感到,自己心底的猜测,将会变成现实。白灼华忍不住问,“祗精香的主人云玄大师,如今,如今——”
      白灼华知道,就在七月,云国政局发生了重大变化——这件事情,要从云国太子云飞扬说起。他做了四十年储君,一直继位无望,对执掌节钺的伯父云玄恨之入骨,无奈云玄根深蒂固,太子只能低眉顺目忍气吞声。云南联姻后,张颀娶了云飞扬的女儿,他数度出使云国,每每怂恿岳父,伺机杀了云玄,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
      等了几年,终于天赐良机,云飞扬买通云玄家奴,探知一个消息——云玄每隔十年,便要远赴光阴城,补全阳寿,长途跋涉,他此刻的体力最为衰弱。张颀与云飞扬相约,他暗中调动南军,与云飞扬里应外合,合力铲除云玄,助他登临大位。
      上月,云玄离国不久,禁卫军左卫将军鲍悰,殿中郎范炜,以迅雷之势策动兵变,包围皇宫,称云天暴病晏驾,拥戴云飞扬登临皇位。当时,南国调动铁骑驻扎砂城,以呼应云国政变。一切进行地迅速有序,储君顺利登临皇祚。随后,云国铁骑围捕云玄,将他擒获囚禁于监牢之中,等待新君处决。
      白灼华惊闻消息时,还曾暗生感慨,“圣人的父亲被拘,不知他是怎样的心态?”奇怪的是,月余过去,云国新帝始终没有定谳伯父的罪行,云飞扬身边臣子纷纷上疏催促,请求皇帝速速处决这位权臣,以绝后患。
      此刻白灼华问起云玄的下落,张思新却恍若未闻,沉默良久,他握紧香球,声音有些沙哑,“最近,我常常会梦见父亲。”他平素对父亲讳莫如深,今夜见到祗精香,大概勾起少年时的记忆,张思新终于提起他的父亲。男子语音悠悠,恍若从梦境飘来,“阿娘阿爷的面孔,总在我眼前晃动……”
      张思新的母亲秦氏是云国贵戚,因秦家叛乱犯上,秦氏被夫君失手刺死。这件事情,白灼华曾听云子擎提及,低声劝慰道,“圣人,既是陈年旧事,多思徒增烦恼,还是不要想了。”张思新有些自嘲地笑了一笑,“这些年,我倒想明白了,从前那么痛恨父亲,其实设身处地,换作我是他,我也会像他那样弑妻——”
      一阵夜风吹过,白灼华狠狠打个寒噤,“不,你不会!”少女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跟他不同——”张思新有些讶异少女的激烈反应,瞟了她一眼,“蒟蒻说什么?”白灼华一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阿奴是说……陛下弘图远略,大量奇度,岂是,岂是……常人能及?”
      “弘图远略?”听到少女的溢美之辞,张思新嗤笑一声,“蒟蒻言论,比那帮台官顺耳多了。他们骂我动辄征伐,兵祸不息,又说我宣淫无度,威福任情,我今夜打破宵禁令宣你入宫,明日御史们骂我的上疏,不知堆起来多高,言辞又有多难听——”
      谏官奏疏里会写些什么,白灼华也想像得出——谁能相信,这个好色的皇帝,深夜宣诏自己,只为寻人倾诉积压在他心头的烦恼郁闷?白灼华有些难过,张思新却冷笑道,“骂我昼夜宣淫又如何?存天理,灭人欲那套,我才不去理会——至于说我穷兵黩武,他们总不明白,如今四海未一,倘若我朝乍然一息,忘兵忘战,臣民沉溺于安乐享受,才是祸患之源。”
      张思新一向宣称“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主张以战为守的国策,他不停攻伐北国,一为练兵,二为宣威,使得各国对南朝心存畏惧,不敢生觊觎之心。其余大国均偃武修文,惟有南国弘扬文武兼修,尤其重视武官的铨选升迁,因此,南国朝廷聚集了大批文武双全的官员,他们上战场可以杀敌,入朝堂可以理政,二十年来,南国的疆域愈见广阔,国力也日复一日地增强。
      尽管如此,御史台从来没有消停过。御史中丞范全,专门挑张思新兴致盎然时,劝谏皇帝说,“征战多年,生灵难获安堵,伏请陛下息祸养民。”三番五次,张思新被他惹得火起,下令责打五十大板。笞责完毕,张思新笑言,“范中丞还欲劝朕么?”范全慢慢从地上爬起,扶正官帽,理平朝袍,扬头问道,“敢问圣人,臣的头还在么?”张思新愣了一下,范全朗声答道,“臣头若在,臣心不改。”
      张思新勃然变色,刷地抄起身侧钢刀,架在范全的脖子上,“腐儒!我且砍了你的脑袋,看你的心变是不变?”范全凛然不惧,“诛杀台谏,非盛朝事也,今陛下欲杀臣,臣自当引颈就戮,只恐臣死后,天下再无人敢言,臣心未改,陛下江山岌岌危矣!”他言语铿锵,掷地有声,张思新怔在当场,僵持片时,皇帝终于扔下钢刀,叹息一声,“范公真乃直臣也!”
      从那以后,张思新改换策略,对御史们的停战谏言充耳不闻,无论他们怎么闹腾,张思新既不动怒,也不理睬,每年还照例赏赐谏官们绢帛。
      白灼华厌恶战争,不懂皇帝的国策,对此也不感兴趣,只默默聆听。今夜中秋月明,张思新遥望冰轮,眼中泛起了冷冷的光芒,“他们私下里说,南朝兵役繁重,战祸连连,惹得上天震怒,降下灾祸,所以我皇室再未开花散叶,其实,他们哪里知道——”男子扭头望向少女,“不是这样的。”
      张思新子嗣单薄,本是皇家秘事,白灼华不知他为何跟自己提及,忙劝慰道,“阿奴炼制百蕴香,愿助陛下多添皇子。”张思新眼神复杂,定定望她,半晌叹道,“蒟蒻,没有用的。其实,二十年前,我生过一场大病,那时就已断绝子嗣了……”
      白灼华狠狠一震,差点失声惊呼,她慌忙低头,掩饰自己的慌乱。如此说来,皇帝留她在宫中炼百蕴香,原是一场徒劳,不过张思新拿来挽留她在身边的借口罢了。白灼华暗自奇怪,“二十年前,他到底生了什么病,竟然如此厉害?怎么从没听人说起?”
      似乎忆起往事,张思新的眼神渐渐温柔,“其实,对那场大病,我从来不曾后悔过。”白灼华越觉诧异,“生病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张思新沉吟良久,“这些年来,我渐渐懂得了阿爷的心思——今日,我从云国归来,爷娘面孔一直在脑中盘旋,难以入睡。忽然记起自己少年时候,便又想起你来……”白灼华暗暗心惊,“他果真去往云国,难怪这两日没来香堂。”
      张思新再次望向白灼华,抬了抬手,“蒟蒻,你再靠我近些!”白灼华悄然上前,张思新深吸口气,“你在我身边,我便觉得安心些!”他注视手中香球,“蒟蒻的香球也这般朴素!”白灼华使用的香球乃黄铜制成,与身边贵族男女常用的鎏金香球不同,十分地扎眼。张思新瞧了半晌,忽道,“此物送了我吧!”
      香球原本闺阁隐秘私物——顺俗唯团转,居中莫动摇。爱君心不恻,犹讶火长烧——这样的物件,岂可随意送人?白灼华正待劝止,见张思新面色复杂,眼神哀伤,忽有些心酸,忍不住点了点头。张思新微微一笑,顺手将香球挽在自己的汗巾上,“今夜得见祗精香,或许真是天意。”
      窗边月色皎皎,似乎照见张思新淡远而哀痛的眼神,白灼华柔声软语道,“多思伤神,陛下快些安歇吧。”张思新面上失望,“蒟蒻不愿陪我么?”白灼华走到榻前铺好茵褥,“请圣人歇息!阿奴就在这里陪你!”张思新颇感意外,迟疑片刻,果然依言躺下,白灼华拉好被褥,张思新突然握住她手,白灼华用力挣了一下,张思新便松开了手。
      房中静得尴尬,连呼吸都变得凝滞。过了一会儿,张思新轻声唤道,“蒟蒻!”白灼华应了一声,张思新却什么也没说。又等了许久,张思新方道,“我头疼得很。”他声音乏软,不复平日的威仪凛然。白灼华伸出手指,轻轻按压他的太阳穴。张思新轻笑道,“我若跟梓童说头疼,她定吵着叫医官来,大大闹腾一番。我身边女人无数,却没一个能说话的人儿。”白灼华心中酸楚,“陛下,睡吧!”
      少女语音轻柔,宛若吹面杨柳风,张思新闻到室内一阵奇妙香味,仿佛牛乳般温暖,又如莲花般清寂,香气交织扑鼻,张思新眼皮发涩,懒懒问道,“这是什么香?”白灼华回道,“这是梦怡香。郎君全身放松,片刻便可入眠。”张思新悠悠道,“非非,我还是欢喜你身上的香气。”白灼华听到他的呼唤,浑身一怔。
      梦怡香有安神功效,张思新的意识慢慢迷惘,低低道,“非非,他走了。”白灼华只觉指尖湿润,原来是他眼角的泪水,流淌过颧骨,再流到她的指尖之上。白灼华呼吸一紧,听张思新呢喃,“弑父之罪,天理难容。我真是禽兽不如么?”他果真杀了他的父亲?白灼华前面闻到张思新衣衫散发的浓郁杀气,心头只是打鼓,暗自猜测,原来云玄竟真的被他杀死!
      闻听这个秘密,白灼华一时有些茫然。打败父亲是张思新一生的痴念,但骨肉亲情血脉相连,他竟狠心下手弑父?为何他梦呓流露的表情,又如此痛苦焦灼?他这是悔恨么?白灼华拭去他面上泪水,张思新声音越发微弱,“非非,我昨日去浮城,只想看看他,并不存心杀他,我却没料到,没料到……”睡梦中,张思新面上泛起苦笑,“其实,他说得对,我内心原本是盼望他死的,云飞扬怯弱胆怯,毫无主张,身边宠信的又多是贪婪之辈,他一走,云国就落入我的彀中——他说,如今的我,终于像是他的儿子了——”张思新的梦呓越来越低,渐渐地不可闻。
      白灼华叹了口气,细细端详榻上的男子,又伸手理了理他纷乱的头发,低声吟道,“蔼然清绝更无过。”张思新呼吸均匀,已然入睡。白灼华伸手抚摸他的面颊,心中说不出地哀恸,纵然登临皇祚,他其实也是个凡人,没人说话,会孤独,思及爷娘,会心痛,迷恋爱人,会心碎。白灼华呆呆望着张思新,泪水再也按捺不住,夺眶而出。

      张思新睁开眼时,天已大亮,他头疼得厉害,撑肘起身,却见一少女蜷着身子伏在床边,她瘦弱单薄,一幅可怜模样,腮边还挂着泪水。张思新微微皱眉,这小丫头怎么睡到了这里?为安全计,张思新的寝殿严令后宫诸女进出,皇后殿下也只来过一次。他回忆片刻,慢慢记起昨晚自己酒力微醺,一时冲动,不知怎的,竟招了这小娘子进宫。
      张思新低头端详,白灼华闭着眼睛,睡态倒比苏醒时更为天真可爱。昨夜也不知跟这丫头说了什么?他心中后悔,慢慢下床,内宦宫婢早已在外等候,听到房内响动,忙着进来伺驾。一个宦人上前,欲推醒白灼华,张思新止住他,低声吩咐,“给她披件氅衣!”宦人缩回手去,心中奇怪,皇帝何时这般怜香惜玉,顾惜起身边娘子来?
      内侍披衣动作虽轻,白灼华却被惊醒,她揉揉眼睛,方明白身居何处,登时面颊羞红,慌忙站起。抬头四望,张思新仍旧穿了中衣,双眸含星,眼神复杂,正注视着自己。白灼华越发手足无措,“阿奴告退!”
      少女双颊旖旎,眼神慌乱,张思新心中好笑,“蒟蒻便在这里梳洗,陪我用完早膳再走!”白灼华哪敢停留,手忙脚乱,急着脱身。刚走到门口,就听熟悉的脚步声响,继而传来冷峻沉静的声音,“臣燕霡霂求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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